了,还是我给你扯下来的。”
“我没见过那么大的活章鱼……”段杀递给他一纸杯水,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我们营里就你是最最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什么都没有见过。”武甲谨慎地抬起扎着针的左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润润唇,想起年少轻狂的军旅生活,唇边不自觉地溢出温暖的笑意,“以前我们单挑就像现在小孩玩的游戏,你辛辛苦苦打倒全营挑战的人,我老是被人推上去灭你威风,真是对不起。”
“没办法,技不如人。”段杀也给自己倒一杯水,觉得太烫,便搁在扶手上,忍不住笑了。
武甲问:“你是真的打不过我吗?”
段杀答:“真的。”
武甲摇摇头,“我知道,不是真的,你是怕伤到我不敢尽全力。”
段杀脸上那一抹浅淡的笑僵硬地维持了一瞬,神经陡然进入紧绷的状态,“啊?哈!你多想了。”
“除了假装不知道,我还能怎样?对不起。”武甲垂下眼帘,“那几年很幸福,无忧无虑的,后来我退役了,你提拔了,你刻意断了联系,我时常想起你……”
段杀心慌意乱地站起来,仓惶之下打翻了搁在扶手上的纸杯,纸杯里的水全泼到武甲身上,他更惊慌了,四下找不到找纸巾,冲进大厅里喊道:“护士,有没有纸巾?”
“厕所在走廊尽头。”护士正在看恐怖小说,被他吓了一跳,不满丢过去一卷手纸,嘀咕道:“喊什么喊,难不成快拉在裤子上了?”
段杀手忙脚乱地拿手纸在武甲身上的乱擦,“抱歉,真的很抱歉!会不会烫?”
武甲举高手以免段杀撞歪输液针,安慰道:“不烫的,你别紧张。”
段杀明显松了好大一口气,一边用手纸吸他衣服的水,一边问:“你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粥店买碗粥,你吃一点好不好?”
“你定吧。”武甲笑得发苦:这个男人十多年前就是这样,不苟言笑,外冷内热,只有在他面前慌乱得像个小孩子,他知道对方爱得执着而压抑,却只能一躲再躲。
段杀蹲在他身边无谓地继续擦着,“吃完饭吞两片退烧药,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武甲缓缓将手落回,覆在段杀的手背上。
段杀太阳穴一跳,手臂剧烈地颤了颤,如置身炼狱焚火烧身却半步都退不得。
武甲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且安宁,僵持良久,哑声低问:“段杀,我给你机会,我们试一试吧?”
义无反顾地迷恋了十几年,听到这一句话,本该是何等欣喜若狂?段杀扶着沙发往后一靠,眼中隐约有一抹水汽,他的眼珠子呆滞地转了转,目光落在武甲脸上迟疑不决,最终,说出了一句让自己终生后悔的话——
“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和他断干净。”
分手
那年他来到这个城市,租下这套房子,带柏为屿去买东西,一起构建他们的小家。
他们的小家里乱得像狗窝,被子长年累月没有叠,床上更是乱成一锅大杂烩,翻个身能压着一把美工刀;柏为屿总带回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为了一把五角星勺子能买回十瓶过期酸奶,连安全套都能买回些奇形怪状见所未见的;桌面上更是堆着高高的彩铅油蜡漫画书黄色光盘游戏碟等等,一应俱全,附加速写纸往沙发角塞一坨茶几下塞一坨,衣服裤子门后挂一件椅子上搭一件,他前脚收拾完柏为屿后脚就弄乱了,永远没有井井有条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正确来说,在没有柏为屿之前,他的生活习惯古板无趣,从不买一件多余的物品,东西哪里拿放回哪里,被子叠成豆腐块,房间整洁得堪比部队宿舍。
不过没有关系,他无条件接受柏为屿的一切,乃至当初让他烦到头疼的缺点,现在也甘之如饴,生活中有层出不穷的小矛盾和小温馨,每天进进出出吵吵闹闹,他们互相磨合彼此的毛病,原本过得完满幸福,而他却在此时要提出分手,强行在这份本身没有任何裂痕的感情上写一个生硬的句号。
他站在这门口,怯弱得迈不开步子。
不知道站了多久,门喀拉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柏为屿看到他惊了一跳,疑道:“想吓死人啊?在这杵了多久?”
段杀六神无主地应道:“刚回来。”
柏为屿把垃圾袋丢在门口,“还不进来?”
段杀走进去脱下鞋,闷闷地坐下来喝了口水。
柏为屿问:“他怎么样了?”
“……就那样。”
“那样是怎样?”柏为屿追着问:“烧退了吗?”
“不知道,吃了退烧药,明天应该会退。”
柏为屿局促地搓着手,“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但还是想去给他道个歉。”
“不用了。”段杀的语调毫无感情。
柏为屿观察着他的脸色:“要的要的,你陪我一起去,替我说说好话……”
段杀截断他的话:“别提那事了……”
“怎么能不提?”柏为屿陪着笑:“我真的很诚心道歉的!”
段杀唤道:“为屿……”
“什么?”
段杀转开目光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呗。”
“我们……”段杀说了一半卡壳住,心里的悸痛天翻地覆。
“怎么吞吞吐吐的?”柏为屿一脸的好奇:“什么事啊?快说!”
“我们分手吧。”段杀鼓起勇气丢出这句话,脑袋里的思维扯成一团,六月天竟然冷得四肢百骸皆冰凉刺骨。
房间里寂静了许久,柏为屿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那句话,凑近过去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段杀偏头避过对方刀子一样的眼神,“我们分手吧。”
柏为屿短促而沉重地喘了几秒,又笑了声:“为什么?”
段杀咬紧牙关,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我爱他。”
柏为屿推开椅子站起来,霎那间万念俱灰,趔趄了半步,随手操起一个啤酒瓶往段杀脑袋砸去。段杀一寸位置也没有挪,梗着脖子硬生生挨下这一记,随着一声闷响,酒瓶渣混着啤酒泡沫四处飞溅。
冰凉的液体之间涌动着温热的鲜血,淌下来蒙住了双眼,他没有看到柏为屿掉没掉眼泪,只听到对方声嘶力竭地扯着哭腔:“你他妈不爱我还干了我一年多,你当你嫖娼啊?”
段杀没有分辩,他捂着额头上伤口嘶嘶抽气,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以至于觉察不出额头上的疼。
柏为屿开始摔东西,小花盆、闹钟、台灯、遥控器、笔记本、一切一切,还有他们一起买的情侣杯,全摔了个干净,桌子椅子掀了,镜子也砸了,他像一个失心疯的暴徒,疯狂地把自己一年来倾心修筑的港湾毁得面目全非。
不可思议,不久前他们还泡在蜜月期里。
段杀给他求情,在自己手上扎了一个透穿,那是什么意思?
他开车撞了武甲,清醒后第一时间看到段杀丢下武甲,抱着他惊骇得面无人色,那是什么意思?
为了让他免受牢狱之灾,段杀连前途也不要了替他顶罪,那是什么意思啊?
谁能告诉他,他相信那些是爱,难道错了吗?
柏为屿停下来,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恶狠狠地捂着眼睛,他拼了命强抑呼之欲出的泪水,浑身抖得不能自制。
两个人吵吵嘴斗斗气,恩爱过甜蜜过,口不对心地互相体贴互相逗乐,点点滴滴恍如还在眼前,那个男人总板着一张脸,却常在缠绵过后笑他很可爱,还在他妈妈面前握紧他的手,笃定地发誓会对他很好很好。
就是这么个好法——出门前还信誓旦旦地给他承诺,回来就要分手!狠心绝情地不留一丁点余地。
他认定那个男人很爱他,真的真的深信不疑,才会倾注了所有感情一心只想与对方平平庸庸地度过余生,哪想对方只是逢场作戏,做够了露水夫妻转头就奔心上人去了,把他骗得生不如死。
他输了,输成了穷光蛋!
是自己错了啊,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不该让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绝对不掉一颗眼泪,那个人,不配让他掉眼泪!
柏为屿起了一瓶啤酒,没有杯子喝了,便去厨房拿一个碗给自己倒满,一口气喝完,然后又倒一碗,扬手泼到段杀脸上,“谈判吧。”
段杀抹开酒,嗓音沉钝:“谈什么?”
“谈赔偿!”柏为屿扶起桌子,就近扯下一张挂历纸拍在桌面上,“想一句话就把老子甩了自己去逍遥?没那么容易!”
段杀黯然无语,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柏为屿趴下来写字,边写边颤声念叨:“感情抚慰费二十万、青春损失费二十万、前途耽误费二十万、精神伤害费二十万、分手后生活补助费二十万,一共是一百万,你的沃尔沃新车还不到五十万,现在只是辆破车,折算到三十五万算便宜你,车先抵了,还欠我六十五万!”
段杀被这荒谬的赔偿搞得一头雾水,“我哪有那么多钱?”
柏为屿将笔纸甩给他,“没钱就别出来嫖娼!你自己算算四百天你嫖了老子多少次!还没给你算开苞费呐!老子不值这些钱吗啊?签字!”
段杀呆呆地拿过笔,“我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你也知道的。我先欠着,一有钱就还你……”
柏为屿凶恶地扇他一巴掌,吼道:“老子都让你先嫖后付账了,你还按揭?按你个JB!一次性付清!别讨价还价!”
段杀望着柏为屿无法掩饰悲切却伪装强悍冷血的神情,顿时心疼得几乎窒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站起来猛地抱住了柏为屿,张口便说:“为屿,我不是不……”
柏为屿奋力推开他,“签!”
我不是不爱你!这种话怎么还有脸说出口?段杀实在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他看着对方被绝望和痛楚冲刷得支离破碎的眼眸,比一刀一刀凌迟了自己还痛。
少顷,他扶稳桌面,低下头工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柏为屿抢过纸,转身贴在冰箱上当证据,肩膀犹如风中的枯叶般抖个不停,“我警告你,在没有赔完之前你别想和我分手,别想和他在一起!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次撞他,下一次撞你,绝对让你们永无宁日!”
杨小空的工作已成定局,白左寒托尽了关系,打通院办高层和校人事处,各方面消息都封锁严密,只要杨小空先逾越一层一层往上报备的自然程序,避开基层办事人员,直接和学校签下合同占用雕塑系今年唯一的编制名额,以后再走过场开一个公开课试讲,接着顺其自然留下漆画课程,成米煮成熟饭,任系里哪个天王老子想反对都难。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白左寒竟然能找到市长,并求来了一封推荐信,杨小空看完信惊愕得嘴都合不拢,“白教授,你还认识市长啊?”
白左寒淡然说:“他和我爸是老同事了,不过交情也不是很深,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他好歹会给个面子。”
杨小空知道白左寒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这扣留名额、狸猫换太子的事无异于九天揽月,白左寒肯定是求了无数人,背了天大的人情。
白左寒扯住他的耳朵晃了晃,“发什么呆呢?嫌我给你找的工作不好啊?”
“不呢,我很高兴,谢谢。”杨小空心酸地蹭蹭白左寒的颈窝,责怪自己还是太没有本事,才会让白左寒如此操心。
计划完美无瑕,等毕业生答辩工作结束,杨小空带上所有材料到校部去签上合同就一锤定音了,数数时间不过一个多礼拜,白左寒好像看到杨小空已经是他的同事而非学生,沾沾自喜地说:“面团,等你签了合同,我带你去见见我爸妈。”
杨小空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为什么一定要签合同后?”
白左寒啐道:“我是不在乎什么师生恋,这都什么世道了!只是老头老太思想停留在旧社会,让他们接受我喜欢男人就抗争了十几年,又冒出个师生恋,这不是要死么?”
杨小空乖顺地应道:“我都听你的。”
杨小空毕业答辩这一天早上,白左寒比他还紧张,先是把黑猪关进厕所里,免得那畜生把杨小空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和米色便裤拱得乱糟糟,接着又在他耳后喷了点古龙水。
杨小空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呀?”
白左寒耙了耙杨小空的头发,欣赏得几近陶醉:当初傻乎乎的男孩子,由自己一手培养成沉稳自信的好男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成就感。
杨小空捧着他的脸,唇边勾起淡淡的自负:“过了今天,以后我和你平起平坐。”
白左寒皱眉:“我什么时候让你比我低一等了?”
杨小空在他皱起的眉间落下一个吻,笑而不言。
整场答辩没有出任何差池,美术学院只有杨小空一个人是研二毕业,而且他一直是个踏实肯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