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七抬眼和杨小空交换一下目光,苦笑着低下头撩起几根面条塞进嘴里。
三人默默无语地吃了几分钟,乐正七突然开了腔:“我刚才给南河打电话,他说曹老回来恐怕也摆不平这事。”
段和接口道:“不错,杜佑山吃准了弄死柏为屿,就算这次能摆平还有下一次。”
“神经病!他干嘛这么恨为屿?不就是一副破棺材嘛!”乐正七克制着哭腔,嗓音七拐八扭地说:“早知道会害为屿,杀了我我也不会去抢他的破棺材。”
段和揉揉他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劝道:“你别自责,我想杜佑山恨的,应该还有那尊汝窑观音。”
此话一出,杨小空犹如被惊醒般,眼睛立时有神了,他殷切地看向乐正七,欲言又止。乐正七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间恐惧得不知所措,忙慌乱地埋下头专心吃面。
杨小空激动了不到一秒,转瞬便冷静下来,发觉自己的想法太卑鄙荒唐,于是苦涩地摇摇头,依然保持沉默。
段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差点被夏威的喊声震聋了,夏威声嘶力竭地叫嚷:“喂!喂!听到没有?喂!”
段和怒了:“听到了!有屁快放!”
夏威嘶吼:“我没你哥的号码,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为屿……”
杨小空和乐正七隔着手机便能听到电话那一头澎湃的海浪声和咋咋呼呼喊叫声,皆疑惑地问道:“他们怎么了?”
“你们怎么了?”段和照着问。
“为屿喝多了,发酒疯呢……喂!为屿!喂喂喂!”夏威正打着电话,头一转便看到柏为屿踏着海浪往前跑,忙冲上去把他拖回来,破口大骂:“白痴,这什么天啊?冷死了……我靠!”
柏为屿的裤子全湿了,乐呵呵地在沙滩上打滚:“来啊小蛮哥,我们比赛谁能游到火星去!”
夏威冲手机嚎啕:“段和,那小子疯了,快来人帮我啊——我一个人制服不了!”
段和气急败坏:“你还没说你们在哪啊?”
柏为屿挥舞两手往海里跑:“小蛮哥,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夏威一看不得了,吓得脸都绿了:柏为屿开始脱衣服做准备跳水的姿势!他撒下手机扑过去按住柏为屿,“你个神经病,再不听话我揍你了!”
“游泳嘛!”柏为屿奋力往海里钻:“我混不下去了,我要游到火星去!”
三月的夜间,海边寒风呼啸,海水冰冷刺骨,夏威半身泡在水里,冻得脸都白了!他勒住柏为屿的脖子往后拖,呐喊:“火星没有水!”
“那我去水星!”柏为屿不依不饶地蹬腿。
“阿嚏!阿嚏!水你的头!”夏威鼻涕流了好长,没手擦,两手都箍紧柏为屿使了蛮力往沙滩上拖,大惊小怪地叫道:“啊——飞船在沙滩上了,来来来,我陪你去!”
柏为屿傻乎乎地相信了,跑回海滩上四下打转:“哪里?哪里?”
夏威恶狠狠地抹一把鼻涕,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暴喝:“一会儿水星人来接你,给我老实呆着!”
柏为屿也觉出冷了,连打一串喷嚏,躺倒下来,盯着泼墨般的天际发呆,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来,来接我?”
夏威气喘吁吁地从沙滩里扒出手机,哆嗦着对段和说:“我们在湾边的海鲜大排档,快快快,我快冷死了……”
柏为屿老实不到几秒,又一摇三晃地爬起来,拍着胸脯说:“我不去了,我妈妈舍不得我呢……”
夏威欲哭无泪,摁住他求道:“哥们,算我求你,别吓我啦!”
“妈妈……”柏为屿湿透了,滚得全身是沙,忽然哭了,“妈妈,我混不下去了……”
夏威愣了愣,脱下外套裹住柏为屿的上身抱在怀里,摇晃着哄道:“别哭别哭,什么狗屁梦想都滚一边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才不在乎呢!”
“我在乎!我很在乎啊……”柏为屿泪如雨下,先是小声哭,接着越哭越大声,不断重复着说:“妈妈,我很怕,我很害怕,我很害怕……”
夏威悲不自胜,顺着他劝道:“好好好,我们在乎!不哭不哭……”说不哭,自己却说着说着跟着他哭了。
“我怎么办啊?妈妈,我该怎么办啊,我很害怕……”柏为屿的喉咙里呛进了一些沙,难受得抓紧夏威的胳膊借劲连咳带喘:“谁能帮我一把?咳咳……谁能救我啊?妈,我想回家……”
夏威拍拍他的后背,又低头抹去他脸上的沙和泪水,除了抱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不知不觉的,自己也是满脸泪水。
乐正七和杨小空从没有听过柏为屿真的哭出声,他们静静地听着手机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杨小空的眼圈瞬间红了,乐正七忍了忍,没忍住,泪水涌了出来。
那白痴逞强着笑得没心没肺,看似什么都无所谓,这一醉彻底暴露了他的脆弱无助——他很在乎很害怕的啊!他的梦想和憧憬粉碎了,看不到前方的路,那声声哭喊带着压抑不住的深深悲哀和无边无际的绝望,混杂着呼啸的海风,不似真切,却声声凄凉、声声揪人心肺。
段杀赶到时,柏为屿已闹得筋疲力尽,枕在夏威的腿上睡着了。段杀脱下外套卷起他背在背上,什么也不问,简单对夏威说:“谢谢。”
柏为屿做了一个很熟悉的梦,小时候他常常陷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醒来后偷偷窝在被子里哭。梦里他回到七岁,他爸爸背着他上山去画蝴蝶,他只有一支光秃秃的铅笔,画在旧报纸边边角角的空白上,如果能有一张便签更是如获至宝,随便一件小小的事就能开心好几天。
开心是多么轻松的事,家里再穷也饿不着他,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他爸爸专门腾出一个抽屉,宝贝般将他的每一幅不知所以的简笔画搁进去……
妈妈问:“你藏着那些个破纸片干嘛呢?”
爸爸抱着他举得老高,“我们为屿以后会成为大画家,我得把他的手稿藏好。”
妈妈笑骂:“爷俩都傻乎乎的!”
村里只有一个文化人,只有一个老师,那就是他柏为屿的爸爸。柏老师是全村最受敬重的人,他为当爸爸的儿子感到自豪,村里人都说他们父子俩整天都乐呵呵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废话,他是他爸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像?
没有了爸爸以后,他在箱子底发现了几幅爸爸画的素描,画上的人是妈妈,漂亮极了。
大人们没有让他看到父亲的遗体,他只看到母亲几度哭得晕倒。家里的顶梁柱垮了,母亲一病躺了几个月,要不是舍不得年幼的儿子咬牙硬撑下来,差一点儿就撒手人寰了。那段日子全靠邻里资助,大家都说:“小为屿,你是男子汉,你要坚强,不要哭,照顾好你妈妈。”
他很懂事地点头:我不哭,我要坚强,从此以后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会照顾好妈妈。
可是,他还很小啊,他才七岁呢,他想要爸爸,想要个人依靠。
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他迷迷糊糊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泪水不停地流,唤了声:“爸……”
没有人应他。
爸,居然有人说我不是你儿子?谁敢说不是我打谁去!他又唤:“爸?”
还是没有人应他。
段杀把柏为屿放进车后排,正要挣脱出来到前面去开车,柏为屿以为他要离开,惊恐万状地死揪着不放,一迭声喊:“爸!爸!”
段杀顿了顿,躬身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把柏为屿抱在怀里,缓声哄道:“睡一觉,我带你回家。”
柏为屿冻得格格错齿,眼前一抹黑,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不停地颠来倒去喊爸爸,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定格在七岁,如果爸爸一直在,该有多好!他有很多话想和爸爸说,他希望累的时候能有个比他更强悍的灵魂暂时帮他撑住天地,让他歇一歇。
段杀探身到前方打开暖气,接着在狭小的空间里费劲地脱光柏为屿身上的湿衣服和裤子,再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下来穿到对方身上,又掀起座椅罩把他裹得像个襁褓里的婴儿,这才重新抱紧他。
柏为屿暖和些许,脸依然白如纸张,迷茫地睁着湿润漆黑的眼睛,念叨不休:“爸爸,爸爸……”
段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含含糊糊地发出几声哄小孩似的鼻音,嘴唇贴上他的面颊轻轻呵热气。
柏为屿的手从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料中伸出来,冷冰冰地攀上段杀赤 裸温暖的肩膀,他的意识略清醒一些,摸摸段杀的脸,又嗅嗅对方身上的烟味,不再喊爸爸了。
段杀吻了吻送到自己唇上的手指,又沉默着吻了吻他潮湿的眼角,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让两个人相拥得更紧密些。
柏为屿唤道:“段杀。”
这回有人应了:“唉。”
他伸长脖子,努力把脸颊贴着对方的脸颊:“段杀……”
段杀再一次应他:“唉,我在呢。”
于是,他搂紧了段杀的肩,使劲把脸埋进对方的肩窝里,恨不得和他的爱人融合在一起,整颗心都安稳下来了。
大乌龙
这天傍晚,武甲到学校去接孩子,顺便买个遥控飞机送给杜卯的同学小虎当生日礼物,杜卯唾弃道:“我生日他没送我礼物,我为什么要送他?”
武甲反问:“那除了他还有别人和你玩吗?”
杜寅插嘴:“没有了。小虎今天还帮他做值日呢。”
杜卯潇洒地一甩头:“不稀罕!”
武甲失笑道:“你帮小虎领点心,他就会帮你做值日,你打他,他也要打你。所以,你想交朋友就得先对别人好,学会这一点就能交到很多朋友,你不能再犯老毛病了,懂吗?”
杜卯鼓着腮帮,不说话。
武甲把遥控飞机塞给他,“呐,拿去送给他。”
杜卯不好意思了:“我不!”
“杜寅,你坐车里等等,我陪他去一下教室。”武甲啼笑皆非,牵上杜卯的手连拉带扯地往教学楼走。
杜寅坐在车后排,端着一个小蛋糕一勺一勺地吃,刚吃了一小半,车窗外蓦地出现一个陌生的叔叔,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小朋友,吃什么呀咿呀咿呀?”
杜寅木讷讷地看着陌生叔叔,说:“蛋糕。”
陌生叔叔两手扒拉着车窗,嘿嘿笑:“好像很好吃哦,能给叔叔吃一口咩?”
杜寅含着勺子,一脸无辜:“叔叔,我不认识你。”
“说说话就认识啦!你是不是姓杜丫?”
杜寅老实答道:“对。”
“你是杜佑山的儿子吧?”
杜寅有问有答:“对,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吗?”
“算是认识吧!”这个向小孩讨东西吃的二皮脸正是夏威,他不知羞耻地盯着杜寅的蛋糕:“叔叔刚下班,还没有吃饭唉。”
杜寅见这叔叔长的笑眉笑眼很是亲切,便大方地递过蛋糕,“给你。”
“谢谢~你真是乖小孩~”夏威拿过蛋糕,咻一下不见了。
杜寅傻愣愣地看着窗外半天,然后把头伸出去上下左右看——奇怪,叔叔不见了!他打开车门走下来,唤道:“叔叔?”
夏威刺溜刺溜从轮胎中间滑出来,“小朋友……你叫我咩?”
好诡异的叔叔哦!杜寅有点害怕了,扭头往车上跑。
夏威一跃而起,拉住他安抚道:“小杜杜,别害怕,叔叔不是坏人。”
杜寅嗫嚅:“我不叫小肚肚。”
夏威抹抹嘴巴上残留的奶油,变出一个巨大的拖把状棒棒糖,“为了报答你,叔叔给你糖吃。”
“武叔叔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夏威蹲在他面前,两手支着下巴像花骨朵一样眨巴眼睛:“可叔叔不是给你的,是和你交换蛋糕的咩~”
“也对,谢谢叔叔。”杜寅没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好奇地伸手拿过来,剥开包装纸舔了一口,小脸上的五官扭曲了:“真难吃。”
“咳!”夏威不信,嚷嚷道:“这是榴莲味的,最贵的一根!”
“榴莲是什么呀?”杜寅实在吃不下第二口,苦着脸说:“好难吃哦,叔叔,我可不可以还给你?”
夏威正要解释,武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揽过杜寅一把拍掉他手里的糖,紧张地往他嘴里抠:“他给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杜寅挣扎着申辩:“啊,我,我就舔了一口……”
“武先生,这糖是在对面那条街的蛋糕店里买的,包装都没拆过。你放心吧,我还没丧心病狂到给小孩下毒的地步。”夏威站起来,向他们靠近了一步:“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贿赂贿赂你家孩子,求你一件事。”
就凭夏威的那股子狠劲,武甲怎么也放不下心,他拿出一罐矿泉水逼杜寅漱口,警惕地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后,口气冷淡,“不管你求什么,我帮不了。”
“你都还没有听,怎么知道帮不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