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宁看到她身后跟着的黑面时便明了了,呵呵一笑:“张将军是不放心霓儿妹妹随我外出,才来随身保护的?”
入冬以后,京城周围便不是很安全,许多不规矩之人就趁着回乡过年前捞一笔。张拓奕不放心张霓一个姑娘家,因此才不允她外出。虽说张霓与公主一起,身后有人不会不安全,但是他找个理由跟着也是件好事。而昨日他才被朱孝宁软软地教训了,他此刻只恭敬地应下了。
朱孝宁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点头应下便吩咐人去备马车。
自从张拓奕外出打仗,张霓便极少出门,即使外出,也有姨母同表姐一块儿,身后还跟着一群家丁丫鬟,根本不能尽兴。朱孝宁外出不喜大张旗鼓地带着侍卫,便带了些暗卫在暗处保护,正合她意。而且朱孝宁更像一个细心体贴的大姐姐,而不似表姐那般严谨拘束,加之同龄人总是更容易沟通,张霓是越发喜欢她。
听说今日彦王进宫觐见,皇上忙着见他,便无闲暇传她了。因为娘亲忌日将到,朱孝宁早想去京郊拜佛,可是前几日皇上总传她入宫便没空去,眼下总算得空了。
当今皇上信佛,且与僧人关系极好,因此南京城佛寺极多。既是游玩,加之祭拜外族亡母,朱孝宁便不可大肆宣扬。所以朱孝宁未选择皇上下旨修建的大寺,而是去了香火人烟都较少的璞光寺。
璞光寺位于南京城西郊,格局不大,胜在气象肃穆,气派俨然。这里的布局极其紧凑,四周的院墙将这里围成了一个独立的天地。庙宇、楼阁以及园子里的走廊、饰物,无不令人心生宁静,屋顶上东张西望的螭吻却平添生趣。
小寺自有小寺的好处,朱孝宁拜佛之时一直无人打搅,因此她为母亲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才起身。
张霓也是从小就父母双亡,见她这般,自然也跟着念经。
寺中小僧虽看出她们不是普通人家,却也没有过多打扰。朱孝宁便自由地在寺中行走,观赏墙上、穹顶上的壁画。
“宁姐姐。”张霓自从出了太子府便唤了她“宁姐姐”,而非公主,“那边小院子里有一处君子兰开得极热闹,我还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君子兰呢,宁姐姐你快来。”
张霓趁着朱孝宁问小僧要水的空档在院子里转了一小圈,这会儿看到君子兰跟看到宝贝似的,非拉着她去。
朱孝宁未应下,张霓就已拖了她往小院子去。
张拓奕欲拉住她,奈何朱孝宁早跟上了,他只能大步追上去。
“宁姐姐,你瞧。”张霓指着窗下一株叶端浑圆,花瓣鲜艳而有光泽的君子兰,轻轻道。
朱孝宁正讶异她为何压低声音,张霓突然伸出手指点住了她的唇,抱了她的胳膊靠到窗前。这院子里无人,窗门紧闭,屋内却隐隐约约传出说话声。她不欲做隔墙之耳,但是突然听到“棣棠之花春末开,示意功成名就后半生”,她便顿住了——棣棠之花不就指的是彦王朱棠吗?
屋内的声音略为苍老,只是听来超然,且引经据典极为严谨:“这位施主富贵天命,太平九五之相。朱姓江山,文治武功,皆在其身。只是前有五爪凤凰,后有强健青鸾,欲登大宝,还需天时地利人和,否则就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风光不再,东山难再起,恐有性命之忧。”
“那敢问大师,如何天时地利人和?”
“江浙逊志,宣城府学皆良才,可惜不知能否为施主所用。另有芙蓉花开,洛阳牡丹可做明君辅衬。”
“大师,可否再讲得明晰些?”
“今日到此为止,若非老僧与璞光寺住持交好,他又受施主之恩,老僧绝不会与你泄露天机。”那老僧说完便如入定一般,任由那人再问也不肯开口。
朱孝宁听着里边的人略为沮丧,声称告退,她忙拉过张霓退到院子后边去。待得人出了院子,她才出来,不过只看见那人衣角一抹流金色转过门洞便消失不见。不过彦王进宫了,她猜也猜得到这定是彦王身边的谋士。
如此看来,彦王确实有心争夺大宝之位。
可惜朱孝旻身子过于羸弱,皇上也一直未能下定决心封其为皇太孙。
不过那老僧提到“前有五爪凤凰,后有强健青鸾”,凤凰大概指的就是朱孝旻,只是为何是五爪?还有强健青鸾又是何人?
江浙逊志乃汉平府教学方子孺,是江浙人,且为自己的书斋题名为逊志。而宣城府学指的是府学训导陈迪,安徽宣城人,当今皇上因其大才,极重视之。
至于“芙蓉花开”和“洛阳牡丹”是谁,却不得而知。
她想入内问那老僧,但他已为彦王解算,而且是受璞光寺住持之托,断不会接受她的请求。
张霓看她想得入神,也未提醒她。初时,她就是听到里面提到了彦王,她才找借口引了她过来。虽然那老僧的话她不是很懂,可也听得出与朱孝旻和彦王有关。这会儿,朱孝宁表情凝重,蹙眉深思,她心中也一直在打鼓。
“公主。”张拓奕在一旁,一直安安静静未出半点声响。而老僧的话他也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只是朱孝宁这副神伤的模样,他很是心疼,“公主,我们先回吧。”
朱孝宁听得他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颔首答应。
只是她脚刚跨出,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下意识回头,她便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立在门前,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忍冬。”
“算命的……”朱孝宁霎时哭笑不得。
张霓和张拓奕则是惊诧不已,他们竟认得,而且朱孝宁管他叫算命的,可那老僧一袭僧袍笔直,须眉随风飘,正是一派仙风道骨模样,哪里像是算命的。
“忍冬,既来了,便与老友叙叙旧吧。”老僧说完便大开房门,作出邀请的样子来。
朱孝宁只得领着张氏兄妹入内,与他“叙叙旧”。
“你适才为彦王算了一卦?”
“那是预卜天知,非算卦,每回与你说都说不清。”老僧无奈地叹口气,却笑着取了炉子上的苦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
张霓看了一眼碗中粗鄙色浊的苦茶未动,朱孝宁倒是一小口一小口,极快便抿下去了。
“如何?”
“先苦后甜。”朱孝宁如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很多典故要查,所以码字较慢,不过还是赶在9点前补齐啦~快点夸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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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偈语
“这话早在槿夫人还在世时,我便说过,只是你一直未听进耳中,如今可懂得了?”
朱孝宁紧紧地抿着唇,片刻后却嘻嘻一笑:“算命的,你怎么剃了须发做和尚了?”
“槿夫人去了,我便看破红尘,出家为僧,青灯伴古佛。”老僧倒不再计较她称呼他什么,笑答。
朱孝宁想起来,她还未向他介绍过张氏兄妹,便道:“这位是龙虎将军张拓奕,这位是张将军的妹妹张霓。”
老僧对着张氏兄妹点头示意,不过看到张拓奕时,还多打量了几眼。
朱孝宁并未注意上他的异样,却长长地吸了口气:“那你还可以看在奶娘的份上,跟我说实话吗?”
“忍冬。”老僧唤了她一声之后,皱了皱眉,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朱孝宁知晓他心中自有思量,或许在挣扎着,也不催他,自顾自给自己又倒了一碗苦茶,看张拓奕碗中空了,便给他也加满了。张霓则悄悄地捂住了碗,尴尬地朝她摇摇头。
“忍冬。”良久,老僧才缓缓道,“本想与你言说,但是以你的性子,必然不会听我的。我便给你几句话,你记着就好。”
朱孝宁放下茶碗,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虽然她一直叫他算命的,但是她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看人预知都极准,只是奶娘还在时,他志不在此。可惜奶娘选择了先生,终究还是负了他。如今他削去烦恼丝,甘愿伴古佛,也算一件好事。
“忍冬,人生苦短,际遇无常。保持初心,拿出真心,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有时候,大家认为是好的,未必是对你好的。而且,看人待物需全面,理智与情感再难分解,也需作出最合适的抉择。”
“算命的,你又说了一堆空话。”朱孝宁虽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大道理,可还是不满地撇撇嘴。
老僧顿时哭笑不得,随即又神色一凛:“既如此,你先请他们出去。”
朱孝宁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张氏兄妹,没想到竟要被人赶出去,不过她也无法,朝他们点点头。张霓还微有些不忿,只是张拓奕动作很快,已经一把拉起她将她推了出去,带上了门。
“现在可以说了?”朱孝宁深知他对她说真话也是要避讳的,也没怪他,浅浅笑道。
“忍冬,槿夫人给你取的名字真是恰当。”
“嗯?”
“忍冬,花色秀丽却性凉,而你,则是面热心冷的性子,一颗心比谁都通透。你既已听到了我的话,还想不明白吗?”
朱孝宁知道他指的是她偷听的事,她确实已经听出了很多,便沉默不言,只是略为无措地端起了茶碗。
老僧看到她手抖了一下,偏偏还故作镇静,阖了眼帘又睁开:“你想知道什么,自己问罢,能说的我一定会说。”
朱孝宁听他终于松了口,紧了紧手里已冰凉的茶碗:“为什么我弟弟是五爪凤凰?”
“凤凰羽毛绚丽,乃上古神兽之一,但是前有金龙,后有朱雀白虎青龙,若要成王者,定要凤凰涅槃,脱胎换骨。而且凤凰皆具二爪,皇长孙却无爪,天生的‘残缺’之相。”
“既有五爪,不是多有支撑,为何是残缺之相?”
“是无爪,非五爪。若有五爪,便是天生皇者,可惜无爪无处可栖息,他只能一直飞翔才能涅槃。”
朱孝宁虽被他的话绕得很晕,可终究还是听懂了:是她高估了朱孝旻,以为他是皇长孙就天生帝相,却没想到竟是残缺之相。
“那该如何破解?”
“青鸾相助,斩青龙,收白虎,拢朱雀。”
“青鸾是谁人?”
“青鸾形似孔雀,美丽异常,只是喜行走厌飞翔,是西王母的坐骑,更是传佳音,为爱情而生的吉祥之鸟。传说青鸾永生都在寻找另一只青鸾,可是世间只有一只青鸾,因此它遍寻不得,最终对镜高歌,绝望而死。”
“为爱情而生的吉祥之鸟?”
“是,可惜这一只青鸾非专为爱情,因着年少时的身世际遇,甘愿为亲人飞翔终生,若非有人得到她的心,永生都不会停下。”
“不是说世间只有一只青鸾,如何有人收她的心?”
“没有青鸾,朱雀白虎亦可是良配。”
“哦,那青鸾……”朱孝宁说着拧了眉,“青鸾到底是谁?”
老僧却摇摇头:“我不可再解说更多。而且有一句话叫做‘算人不算己’,青鸾与我有纠葛,我能泄露这么多已是极限。”
“那朱雀白虎和青龙呢?”
“青龙、朱雀、白虎皆在上升形成期,尚看不清。你若要防患于未然,防着彦王即可。不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防不住,还要及时变通才可。留得命在,比什么都珍贵。”老僧停顿片刻,浅浅地笑了一下,“你现在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看不透,等你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便知道平淡才是福。不过人生在世,总要闯一闯。”
“我明白了。”朱孝宁点点头。
“且别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我还等着给你的孩子取名呢。”
“嗯?”朱孝宁正整理混乱的思绪,他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来,瞬间便懵了。
“忍冬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可好?”
“什么?”
“我出家了。”
“我晓得,对了,你法号是什么?我总不能一直管你叫算命的,不过我记得奶娘好像唤过你温大哥,你姓温?”朱孝宁按了按额头,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久远,很多事情都模糊了。但那时,奶娘温柔娴静的样子仍旧是清晰,她唤先生严郎,却称他为温大哥。
“剃度之后,法号了缘。我俗家姓温,单名一个镶字。我虽出家,但总有一事梗在心头,还望忍冬相助。”
“既然了缘大师有事相求,孝宁自当帮忙,只是不知何事竟让你如此烦心?”
“也不是烦心,只是觉得对不起俗家的父母。原本决定终生不娶,无妻无子一个人过活。可是前段时日听说家中兄长的独子夭折,兄长身子又不好,恐难再有子息。父母便寻了我,希望能为温家传宗接代。”
“那你还俗呀。”
“我心意已决,不会娶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