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看,对面那船上是菡萏姐姐吗?”朱长安突然压低了声音,遥遥一指。
朱孝宁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朱菡萏站在一艘灯船上,独自望着天,神情落寞。她今日着一身翠绿绣裙,外搭靛青色披帛,脸色白嫩,在火光七彩的颜色里格外惨淡。
不知是不是为李静芝和彦王的事情伤心。不过她也是自找的,朱孝宁埋头喝了口茶,不欲朱菡萏发现她。朱菡萏事实上已从眼角看到了她,可也不想跟她打招呼,吩咐船夫开快些,速速从她船边擦了过去。
安达蒙见此,掐了掐指节,呵呵一笑:“公主心情不佳,小王便不打扰了,告辞。”
朱孝宁闻言抬头,安达蒙已失去的踪影,看来武功不赖。
朱长安却突然噔噔几下就跑到了船舷边上,还撞倒了方子一旁的船桨,趴在船舷上面盯着前方,吓得身边的几个婢女急忙上前拉她。
朱孝宁一惊,急急起身,走到她身侧揽住了她的肩膀,蹲下/身子:“长安,小心些,别落水了。可有哪里磕着碰着了?”
“没有。”朱长安摇摇头,忽而扑到了她怀里,附到她耳边,“孝宁姐姐,我看到他上了菡萏姐姐的船。”
朱孝宁神情僵住:安达蒙上了朱菡萏的船?他跟朱菡萏?
倒是她疏忽了,未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动向。若是他们勾结到了一块儿,岂不是给朱孝旻增加了一个敌人?是她失策,她实在不该对安达蒙那般冷淡。可她实在不喜与安达蒙打交道,心头真是纠结矛盾得很,朱孝宁揉了揉眉心。
“孝宁姐姐,你别烦,他们二人间肯定没好事。”朱长安捏捏她的脸蛋,笑着安慰她。
可是朱孝宁一听,哭笑不得,心头愁绪更浓,他们二人间没好事,她就更没好事了。
“孝宁姐姐,我们看烟火罢,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嗯。”朱孝宁抬头,烟火正放到最盛时,但是烟花易冷,绽放后就是彻底的冷却,她实在不喜以生命为代价的美丽。她忽而想到了缘所说的青鸾,终其一生也只为寻找她的爱人,最终爱人没找到,对镜高歌,泣血而死,岂不悲凉?
她不会做那只青鸾。
而朱孝旻,也不是无爪的凤凰,终有一日他会涅盘,斩青龙,收白虎,拢朱雀。
“姐姐,我们回吧。”朱长安仰起小小的脑袋,细心地发现朱孝宁神情悲戚。
“好。”朱孝宁感谢她的体贴,上岸后就遣人先送了她回去,她则另外雇了一辆马车,缓缓往回赶。
“了缘大师可睡下了?”朱孝宁回府就问下人,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缘在内大喊大叫,蹙眉。
“了缘大师,他在阁楼上。”那仆从神情奇怪。
“他又喝酒了?”以往,每逢过年,了缘就会不远万里地到高唐县,坐在奶娘坟前,喝酒唱歌——因为那是奶娘的忌日,而了缘发起酒疯来极为可怖,能闹上一夜。朱孝宁怕他出事,每次都守着他,可第二日一醒来他就不见了,跟做梦似的。
这次过年,了缘和她都留在了南京,她差点忘了奶娘的忌日,了缘却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鬼哭狼嚎。
她到阁楼下,恰好一个酒罐砸下来,在她不远处摔得粉身碎骨,吓了她一大跳。
“公主,躲远些。”玉芷急忙扶着她躲到一旁去。
“你们躲到那边树下,我上去看看他。”朱孝宁吩咐了,自己已提了裙摆上前。
“了缘大师,你已经喝了够多的酒了,别再喝了。”
“张拓奕?”朱孝宁疾走几步,果然,张拓奕正扯着了缘的手腕,抢走了他的酒罐子。
“公主,你怎么上来了?”张拓奕惊诧回头,擦了擦额前的血迹,“今晚本来请了他到张府过年,晚膳时还好好的,回到太子府就开始闹事。你府上没人,我听到声音就过来了,一来就被他砸中了。”
“你去擦点药,我来跟他说。”朱孝宁取了绢帕,替他净了血迹,而了缘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
他身边一字排开,十个酒罐,加上已经喝掉砸在楼下的总共十八罐。他还一边喝一边哭,哭着哭着就开始唱歌,唱着唱着就大声吼叫起来。
“槿娘,槿娘,你怎么走得那么早?”
“槿娘,即使你不跟我在一块儿,可是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槿娘,槿娘,我只是想看你一眼。”
“我什么都不求啊,槿娘,我只是想看看你。”
“哎……”朱孝宁摇摇头,坐在他身边,提了一壶酒来,起开盖子,闻了闻就差点醉了,塞到了缘怀里,“把这罐喝完了,跟我说说话。”
“哦。”了缘谁都不怕,就怕槿娘,槿娘死后,他就怕忍冬,被她一喝,乖乖地抱了酒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砸到楼下,发出钝钝的碎裂声。
“喝够了?”
“不够。”了缘抱着腿,跟个孩子似的,瞪着大眼摇摇头。
“不够也不许喝了,以前不管你是因为在城外。今次在太子府中,你可别吓到了别人。”
“嗯。忍冬,你好凶,小心那傻小子被你吓跑了。”
“我永远不会被吓跑。”张拓奕擦了药上来,坐在了朱孝宁身边,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的烤地瓜,“听说你喜欢,我特地派人去买的。”
“怎么没我的份?”了缘说完就打了个重重的嗝,酒气熏天,朱孝宁直往旁边躲。
张拓奕长臂一伸,将她揽到了怀中,将左手边的烤地瓜塞到了缘手里:“你的。”
了缘闻了闻,笑得满足之极:“真是乖孩子。”
☆、第58章往事
朱孝宁噗嗤一笑;管自己啃地瓜。
“忍冬啊。”了缘叫了她一声;待她回了头,却又埋头啃自己的地瓜去了;朱孝宁瞪了他半晌;他才呵呵一笑,打了个嗝,“忍冬,你可知我为何喜欢槿娘吗?”
“既美丽又温柔,是不可多得的娴淑女子。”
了缘听着;微微颔首;却又摇摇头:“我最喜欢她的倔强。”
朱孝宁沉默了。
“我第一次见她时;便是在太子府中。那时,我随父亲来太子府拜访,刚入府便听到内院歌声犹如天籁。宴席上,我再次听到了她的歌声,可是她只站在帘后,在众人眼前的是你母亲。她唱歌,你母亲伴舞。你母亲是个极美的女子,比槿娘美得多,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母亲便被太子收了去,却不小心怀了你。”
“这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朱孝宁不喜欢听过去的悲惨故事,起身欲走,了缘扯住了她,“你母亲被太子妃赶出府之后,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自生自灭。槿娘和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难舍难分,比亲姊妹还亲。槿娘怕你母亲出事,偷偷地逃出了府。你知道,她们这种身份,身上都是刻了独特印记的。她怕被人寻回去,将刻在额上的火焰,生生用小刀剜了。”
朱孝宁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地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所以,奶娘额上的伤疤,是这么来的?”
“是,她从来没告诉过你吧?她怕你愧疚,怕你母亲愧疚,从来没说过。但是她逃到半路时,还是被人发现了。”了缘说着说着又想喝酒,探手就去取酒罐。
朱孝宁愣着,未阻止他,看着咕咚咕咚又灌了一大口。
“是我救了她,所以我知道。她让我保密,可我总觉得,她的付出应该要让你知道,所以我选择告诉你。后来,她求我,帮她找到你母亲,我帮她了,我感于她的坚强,好人做到底,送她去了我高唐县。那里,我有个好友,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他会替我照顾她们。”
“就是先生了?”
“是,就是冯轩。而我,因为京中事务,不得不往回赶。待我再次到高唐县时,他们已成亲,你也出生了,而你母亲难产而死。冯轩是个很好的人,丰神俊朗,温和知礼,比我合适。”又是一口酒下肚,了缘自嘲着。
“了缘,其实你也很好,只是,或许……”朱孝宁知道奶娘和冯先生感情深厚,鹣鲽情深,此刻对上了缘,她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你不必安慰我。”了缘甩了甩手,大声一笑,“我比不上他,我知道的!而且槿娘喜欢他那样的,她喜欢书生,不喜欢我这大老粗。只有你,你才喜欢大老粗,哈哈哈……”
朱孝宁感动得热泪盈眶时,被他一打趣,哭笑不得地瞅了瞅张拓奕,张拓奕尴尬一笑,捂了捂她的脸颊。
“忍冬啊,槿娘她,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才说是你奶娘。事实上,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我知道。”
“知道就好。”了缘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你好好的,别让她失望。”
朱孝宁随之起身,扶住了他:“嗯,我都知道,你小心些。”
“我没事,槿娘她喜欢山水风光,却没看过多少美景,我要替她看了,我要走遍……”了缘挣脱她,瞅着她甜甜一笑,忽而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张拓奕动作迅疾去搀他,也没能阻住,弯了腰撑着他起来:“他已经睡过去了。”
朱孝宁无奈扶额:“你送他回房罢。”
“好。”张拓奕一步一步扶了他下阁楼,却又回头看她,“你早些休息。”
“嗯,你也早点睡。”朱孝宁这么应着,却重新在阁楼上坐下了。她转了转腕上的镯子,三个铃铛在暗夜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丁零当啷,就像奶娘清脆的笑声。但是,更多时候,她的声音是温柔软糯的。她极其温柔,不管是对先生还是对她。只是,她没想到,奶娘对自己却如此狠心。
朱孝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是为了她母亲,为了她们。她是母亲的至交,更是她的救命恩人。
没有她,何来今日尊贵的孝宁公主?
她不该称她为奶娘,直接叫她一声娘都不为过。
仰头望星空,那闪闪烁烁的光,是她们期盼的目光。
“我会好好的,不会让你们失望。”朱孝宁低吟浅笑,往后一靠,靠在了温暖的胸膛上,“怎么没回去。”是问话,却已知道答案,所以是叙述的语气。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我不舍得让你一个人。”张拓奕的下巴置于她头顶,双手环在她胸前,“你奶娘是坚强的,你更是倔强,你是真正的忍冬。”
“冬天已经过去了。”朱孝宁仰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黑色中,跳跃着灯笼的火光,带着些心疼,带着些宠溺,带着些怜惜,带着浓浓的爱意。
“孝宁,其实你心里不好受,我知道的。”
朱孝宁转过身去,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怀中,未出声,却已泪流满面。
“你想回去看看你奶娘吗?”
“嗯。”
“那便回去罢。”
“可是我放不下孝旻。”
“皇长孙他,过了正月就要走了吧,等他走了你再去。”
“他离开了南京,我就更不能走了。否则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不能及时知道,太被动了。”
“有我呢。”
“你不陪我去?”
张拓奕怔了片刻:“你要我陪你?”
“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娘亲,见见,见见她们。”
“好,我陪你。若要传消息,皇上会做的。”
“皇爷爷传的,肯定是他想让他知道的,而且未必全面及时。”
“那我找邱八?”
“不成,现在不能将邱府拉过来,至少明面上不能。”
“为何?”
“邱府几个都是藏不住话的人,你看邱老太爷就知道,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说漏嘴了。”
张拓奕苦了脸,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你是想说卓将军吗?”
“还是不了,他,不合适。”
朱孝宁脑中精光一现,坐直了身子:“上回你说邱将军来与你说了一件事,你还没告诉我呢,是否跟卓将军有关?”
张拓奕犹疑良久,跟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重重地压了压下巴:“是。”
“何事?”
“邱八说,嘉冲他,是晋王的人。”
朱孝宁瞬间喘不上气来,瞪大了眼。
“孝宁……”
朱孝宁捂了捂胸口,无数念头飞过脑海:“难道,孝旻身上的毒是他?”
“你是说,嘉冲他,在嘉辞的药田中做了手脚?”
“这么一来,嘉辞哥哥的行为便能解释得通了。我看得出来,他早查出下毒之人是谁,只是一直瞒着。只因为,那是他哥哥,他不能供出他哥哥来……”
“孝宁,我……我不敢相信,他跟我兄弟多年,他竟是这样的人……”张拓奕满脸的难以置信。
“卓嘉冲祖上是洛阳的?”
“是。”
“那我就更肯定了。”朱孝宁恨恨地绞着绢帕,“我后来让罗院使验过孝旻身上的毒,他说其中一味药材只有洛阳的某座山上种出来的才有奇效。而且那座山属于卓家,至今也由卓家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