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条妙计!”
旁边杜如晦忍不住赞道:“这个办法完全可行,从地势上讲,燕城处于洼地,容易被水淹,而且更巧的是,我仔细观看云色,最近几天辽东一带确实会有大雨,等下了大雨,同时掘开白狼水河堤,燕城就完了。”
张铉沉思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这个办法可行!”
……
白狼水发源于燕山,向东奔流而去,一路水源众多,流量极大,是辽东地区除了辽河之外第二重要的河流,白狼水横穿柳城郡,流入燕郡后在燕城以北折道向南,最后流入渤海,燕城便位于白狼水的转弯处。
由于医无闾山南北走向的缘故,燕城正好位于数里外的低洼处,四十几年前,燕城就因为连续天降大雨导致白狼水决堤而被淹没,死了数千人。
但由于时代已久,除了当地老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燕城这段水淹历史,而罗士信的攻城谋略悬赏终于使本地士兵说出了这件往事。
第二天清晨,围城隋军主力渡过白狼水,向北撤离,燕城城头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渊盖苏文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对乙支文德道:“难道隋军是因为粮食不足而被迫撤退吗?”
乙支文德却老持稳重,他摇了摇头道:“隋军没有理由撤退,他们这是在诱引我们出城,然后在辽水西畔全歼我们。”
乙支文德不由又叹了口气,“就算我们杀到辽水又有什么意义,连渡河羊皮筏子也没有。”
渊盖苏文刚刚才有的喜悦心情被乙支文德的两句话给浇灭了,他呆了半天,恶狠狠道:“倒不如决一死战,也比困死在城中要好!”
他转身便向西城墙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士兵大吼道:“去把那座土山给我挖平了!”
当天晚上,天便开始下雨了,春夏之交正是多雨季节,但这场雨却来得格外猛烈,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一连两天雨势不止。
隋军就驻扎在地势较高的白狼水北岸,大帐绵延二十余里,气势十分壮观,但连续两天的大雨也使隋军士兵度日如年,大帐内的被褥、衣服都湿漉漉的,大帐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睡觉十分难受,而且士兵们不能出帐,大家呆在帐篷内十分枯燥无聊。
这天上午,张铉在数十名大将的陪同下来到白狼河畔,雨势已经变小,但雨点还是很密集,张铉和将领们都穿着斗笠,站在高坡上打量着白狼水。
白狼水宽约二十丈,地势较高,由于连日下雨,水色浑浊,水流十分湍急,在远处看燕城,确实位于低洼处,而且光下雨就已经淹到小腿上,这时,徐世绩在一旁道:“大帅,光掘开北边的河堤还不行,还必须把东面的河堤也掘开,两边一起放水,就只剩下城墙了。”
张铉看了片刻,回头对罗士信道:“这是你的计策,由你来完成吧!就按徐将军所言,从北面和东面同时掘口,时间在今天晚上。”
罗士信大喜过望,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连忙抱拳道:“卑职遵令!”
……
入夜,天又下起了大雨,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大地,使夜晚变得格外漆黑,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将白狼水的河床照亮了,只见河床上站着无数的隋军士兵,手执大铲奋力挖掘着泥土,河水咆哮,翻滚着白沫,在闪电下显得格外汹涌。
数里外的燕城依旧十分安静,城内城外漆黑一片,插在城门两边的火把也熄灭了,西城外的土山已被削去一半,沟壑里哗哗地流淌着泥水。
城头上近千名高句丽士兵在来回巡逻,警惕地留意着城外的动静,城内大部分士兵都入睡了,连日下雨使城中积水淹到膝盖,生活十分不便,士兵们也疲惫之极。
渊盖苏文无法入睡,他也在城墙上来回巡逻,他心中很焦虑,连日大雨使粮仓内也淹了水,至少有三成粮食泡在水中,很快就要霉烂了,他想和乙支文德再谈一谈,等雨停了后他们必须要突围了,就算他们无法渡过辽水,也可以向北走,借助契丹之力渡过辽水。
就在这时,渊盖苏文忽然听到一种怪异的声响,就仿佛狂风刮过山林那种啸声,其他士兵也听见了,纷纷趴在城墙处向外张望。
“将军,是大水,山洪暴发了!”
一名士兵指着城下大喊起来,这时渊盖苏文也看见了,汹涌的水流在城下流过,水位迅速增高,已经漫过了城门,渊盖苏文的头皮顿时炸开了,这哪里是什么山洪暴发,是白狼水决堤了。
他大叫一声不好,喝令道:“速敲警钟!”
‘当!当!当!’城头上警钟急促地敲响了。
渊盖苏文转身向城下奔去,但他只跑了几步,只听一声巨响,城门经不住洪水的冲击,骤然间碎裂了,咆哮的洪水汹涌冲进了城内,渊盖苏文停住了脚步,无助地望着洪水席卷过一片片营房,到处是士兵惊恐的喊声,无数士兵在拼命奔逃,却依旧被大水吞没,人和房屋都消失了,燕城遭遇了灭顶之灾。
第721章 最后内讧
天渐渐亮了,依然下着小雨,寒意侵人,燕城所在的地区已是一片汪洋,浑浊的乌黑色水面飘浮着木头和士兵的尸体,树林只剩下一片树冠,一群群乌鸦在树林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燕城也只剩下一圈城墙,城内的石屋已全部被淹没,只剩下几座仓库的屋顶,屋顶上和城墙上挤满了士兵,一个个冻得脸色乌青,浑身发抖,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乙支文德裹着一张羊皮,默默无语地坐在城垛上,他无法面对眼前的这一幕,就仿佛噩梦一样,但又是这样真实,这时,一名将领上前低声道:“大将军,已经清点完毕,还有五千一百人,粮食只抢得百余石,一半人手上有兵器,其他人都赤手空拳。”
乙支文德叹息一声,嘶哑着声音道:“去把渊将军请来吧!”
不多时,同样有些失魂落魄的渊盖苏文快步走来,他坐在乙支文德身旁,低声问道:“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乙支文德苦笑一声道:“三国时代,关云长掘汉水淹了曹军十余万人马,今天,燕城也同样被隋军掘白狼水淹没,我们四万军队几乎全军覆灭,愚蠢的西征啊!”
“事已至此,抱怨也没有用了,关键是我们还有没有退路,只要能离开燕城,我们就立刻赶赴契丹,寻求契丹的帮助。”
乙支文德奇怪地看了渊盖苏文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乌云,摇摇头道:“这场雨还要下两三天才会结束,但这场洪水也至少要半个月后才会消退,渊将军认为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渊盖苏文半晌才冷冷道:“大将军的意思,我们除了投降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算是投降,也得张铉发善心才行,他若不接受,我们所有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渊盖苏文脸色变得苍白,低下了头,这时有士兵大喊:“有船,船来了!”
乙支文德和渊盖苏文抬起头,只见一艘小船从北面驶来,船上是几名隋军士兵,所有人都站起身,呆呆地望着这条小船,他们想呼救,但对方又是他们的敌人,让高句丽将士无所适从。
不多时,小船在距离他们约三十余步处开始掉头向东而去,乙支文德大急,用汉语高喊道:“请转告齐王殿下,我们愿投降!”
几名隋军士兵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加快速度向东驶去,渐渐不见了,渊盖苏文怒视乙支文德,竟然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说出投降的话,真是耻辱啊!
乙支文德冷冷道:“如果渊将军不愿投降,尽管带兵去南城墙,我不会勉强。”
渊盖苏文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但隋军小船去了后便再没有消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饿得头昏眼花的高句丽士兵才终于看到了第二艘隋军小船,数千高句丽士兵顿时不顾一切地挥手大喊起来,“投降!我们投降!”
小船向乙支文德处驶来,船头是一名隋军的斥候校尉,他远远对乙支文德道:“乙支将军,我家大帅原则上可以接受投降,但只给你们一次机会,投降时不准有任何盔甲兵器,所有盔甲兵器都放在东城,人集中在北城,我们需要先把兵器盔甲收走,才来接人,我再说一遍,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让我们看见一刀一剑,那就不会再接受投降了,我们十天后来给你们收尸。”
说完,小船调头就走,乙支文德急问道:“什么时候来接人?”
“明天上午收兵器,下午接人!”
校尉丢下一句话,便驾船扬长而去。
乙支文德无奈,只得喝令士兵道:“所有人把盔甲和兵器交出来!”
这时,渊盖苏文带着一群士兵气势汹汹走来,他们手上都拿着刀,渊盖苏文冷冷道:“乙支将军,你真相信隋军的话吗?把兵器交出去,我们只能任他们宰杀。”
乙支文德怒极而笑,“你看见过谁带着兵器投降吗?”
渊盖苏文一指城中仓库道:“刚才有士兵游水过来,说仓库里还有数百石粮食没有被水淹没,我们可以用木头扎成筏子,将粮食运到城墙上来,我觉得完全可以坚持十天半个月。”
乙支文德点点头,“我不会勉强渊将军做任何事情,刚才我就说过,如果渊将军不愿投降,可以带本部军队去南城,愿意投降的留在北城,大家人各有志,谁也别勉强谁!”
乙支文德的意思很明确,他和渊盖苏文都有自己的军队,可以说分属不同派系,他指挥不动渊盖苏文,但也希望渊盖苏文不要干涉自己的决定。
渊盖苏文沉吟一下道:“既然乙支将军一定要投降,我也不勉强,但请乙支将军把兵器和盔甲交给我,我去南城!”
“可以!我等会儿就派人送去。”
渊盖苏文深深看了乙支文德一眼,转身走了,这时有将领低声对乙支文德道:“大将军,此人一向心狠手辣,把兵器给了他们,恐怕他会翻脸不认人。”
乙支文德点点头,“我知道,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五千名士兵中,大部分士兵都愿意投降求一条生路,愿意跟随渊盖苏文的士兵只有千余人,而且都是他的家兵,以前跟随他的很多士兵也不想再顽抗,转而去跟随乙支文德。
入夜,雨渐渐停止了,饥寒交迫的士兵们正沉沉入睡,东城墙上忽然爆发出一片惨叫声,千余名士兵在渊盖苏文的率领下开始屠杀手无寸铁的高句丽士兵,渊盖苏文身披盔甲,手执铁枪,恶狠狠令道:“这些只想投降的懦夫,一个不留,统统给我杀掉!”
他的手下杀戮更加凶狠,毫不留情,无数士兵在睡梦中被惨叫声惊醒,吓得跌跌撞撞向北城奔逃,这时,一支数百人的军队在乙支文德的率领下从北城杀来,顶住了渊盖苏文手下士兵的杀戮。
乙支文德战刀一指渊盖苏文怒斥道:“敌军还没有来,你就自相残杀了,这些都是你的国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渊盖苏文狞笑一声,“跟我并肩作战才是高句丽军人,投降者都是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放屁!你分明是想独占军粮。”
乙支文德一句话揭穿了渊盖苏文的真正心思,渊盖苏文恼羞成怒,喝令道:“给我杀!”
数百士兵呐喊着向乙支文德冲去,乙支文德冷笑一声,给旁边士兵使个眼色,士兵张弓搭箭,将一支鸣镝射向半空,从渊盖苏文的身后也杀来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前后夹击,将渊盖苏文和他的手下围堵在中间。
夜色中,两支高句丽士兵爆发了残酷的内讧,这一战是如此惨烈,如此不近情理,黑夜中很难分辨敌我,但士兵们都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厮杀,很多士兵都被自己人杀死了,人的兽性在杀戮中爆发,只有杀死对方,自己才能活下去。
这一战直到次日上午才终于结束,渊盖苏文的手下士兵被斩杀殆尽,乙支文德的士兵也死伤大半,只剩下五百余人,城墙上到处是尸体和破碎的武器,浑身是血的渊盖苏文被逼在一个角落里,身后是浑浊的滚滚洪水,他身中十几刀,已经快不行了,数十名士兵手执铜矛将他团团包围。
乙支文德冷冷看着他道:“渊将军,看在同殿为臣的份上,我送你上路吧!”
渊盖苏文惨笑一下,气息微弱道:“把首级带给我父亲,足矣!”
他反手一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高句丽的一代年轻英杰终于死在了燕城。
乙支文德看了他半晌,叹口气道:“本来不用死,却自己找死,还赔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愚蠢之极啊!”
这时,有士兵指着远处大喊:“大将军,隋军的船来了!”
乙支文德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应该是隋军的船只来了,乙支文德当即厉声令道:“所有人脱去盔甲,扔掉一切兵器,去北城集中。”
隋兴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