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俨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哼了一声说:“那有什么用,人家是勤王第一功臣,我听父亲说,天子和皇后都对他感激不尽,那怕他再做什么过分之事,仕途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前途一片光明。”
宇文智及恨得咬牙切齿,“他前途光明个屁,朝廷还能存在多久?总有一天他会落在我的手中,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宇文别胡说!”
元敏连忙低声喝止他,他走到门口看了看两边,又关上门回来道:“有些话大家心里清楚便可,但不能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
宇文智及也知道自己失言,便不再多说,一杯接一杯喝酒,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杨绩低声问道:“局势有这么严峻吗?”
元敏是极为狡猾之人,他不光防着隔墙有耳,同时也要防着这个杨绩,大家喝酒谈谈风月可以,但涉及到敏感话题,他是绝对不能在杨绩面前露出半点口风。
他笑了笑,“宇文说说气话罢了,朝廷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大家对张铉获得重用感到不满,有人夜观天象,说这个张铉有反意,极可能是第二个杨玄感。”
杨绩不再多问,这时,旁边传来鼾声,大家回头,才发现宇文智及竟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
夏侯俨哑然失笑,“我们还打算一起去芙蓉馆拼拼花魁,他竟然已经醉到,算了,让他的随从带他回去吧!”
……
宇文智及的几名随从将主人抬上马车,马车离开了宣风坊,向宇文智及的官宅驶去,宇文智及已经年近四十,早已成婚,娶长孙氏之女为妻,但夫妻感情恶劣,他终日在外寻花问柳,很少回家,每次都借口在父亲府中过夜来敷衍妻子。
但今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随从便打算送他回自己的府邸,宇文智及的府宅在崇政坊,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是他成婚时天子亲自赏赐。
此时天已经黑了,四名随从前后左右骑马护卫着马车,就在马车刚驶入坊门,黑暗中忽然疾射出几支毒箭,正中几名随从,四名随从纷纷落马而死,车夫也被一箭射中咽喉,从马车上滚翻下地。
从树上跳下几名黑影,他们打开马车,将大醉未醒的宇文智及装进麻袋,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时,坊门看守人奔了出来,他们认出马车和地上尸体,顿时吓得大叫起来,“宇文公子出事了!”
夜渐渐深了,章善坊宇文述的府邸内依旧灯火通明,宇文述坐在大堂上急得不停拍打桌子,“吾儿到底在何处?”
宇文述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身体佝偻成九十度,头发只剩下稀疏几根,脸上手上长满了老人斑,话说得稍急便喘成一团,今天得知儿子被人绑架,他竟急得两次晕倒过去。
宇文述并不知道上午儿子和杨善会发生冲突的事情,四名随从和车夫都死了,连旁边的宇文化及也不知情。
宇文化及不停地安慰父亲,“如果对方要杀二弟,当时就应该动手了,而不会将他掳走,二弟性命应该无忧,父亲请放心。”
话虽这样说,宇文化及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他只知道二弟仇人无数,能不能保住性命真的难说。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急匆匆跑来,“老爷,二公子出现了,就在大门外!”
宇文述心中一急,顿时喘成一团,两名侍女敲背半天才缓过气来,宇文述嘶哑着声音道:“快!带我去看看。”
宇文化及心中感觉不妙,但又不敢阻拦父亲,只得让人抬着父亲的坐榻向大门外走去。
这时,宇文智及已被人抬进府中,只见他浑身是血,人已经昏迷过去,更让人可怕的是,他的两条腿已经不见了,齐着大腿被人剁掉,性命却没有丢掉。
“让我看看吾儿!”
宇文述抓住儿子的胳膊,颤抖着手摸索,旁边一名家人低声对宇文化及道:“两条腿没了,命根也被割掉,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
宇文化及惊得呆立在当场,这时,家人大喊起来,“老爷,老爷怎么了!”
只见宇文述摸着儿子的下身和断腿,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家人都慌了神,拼命叫喊宇文述,忽然,宇文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一声,连续几口鲜血喷出,昏死了地上。
第485章 宇文之死
次日一早,章善坊的居民便发现宇文府挂出了白幡,这是有人死了,坊中人议论纷纷,有人夜里看见公主和驸马的车驾过来,大家便猜到了,极可能是宇文述去世了。
很快,宇文述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洛阳城,宇文述靠整人起家,无数人家在他手中家破人亡,使他在朝野结下仇人无数,没有几个人对他的死抱有同情,大多数人听闻他的死讯不由欢欣鼓舞,很多坊内甚至传来敲锣打鼓之声。
但宇文述的死因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几年前就不行了,一直拖到现在才死也很正常,也有知情人说是因为他儿子宇文智及出事,宇文述被活活气死。
宇文府中哭声一片,宇文化及披麻戴孝,站在灵堂前接受一些故交旧吏前来吊孝。
这时,中书舍人元敏匆匆走来,他向宇文化及行一礼,进灵棚内上香拜祭,片刻他出来低声对宇文化及道:“宇文兄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元敏问道:“智及情况如何?”
宇文化及叹口气,“性命是保住了,但没有了腿,下半生就站不起了,却不知是谁下的毒手!”说到最后,宇文化及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本人不知道吗?”
“他喝得烂醉如泥,只说记得在一片树林内,是谁抓了他,谁下的手,他一概不知,但他说有可能是——”
“有可能是张铉对吧!”元敏冷冷接口道。
宇文化及一惊,“贤弟怎么知道?”
“他昨天晚上告诉我,他中午和张铉的手下发生冲突,他把杨善会的四肢打断了,所以他断一双腿,不就是以牙还牙吗?”
“这个该死的混蛋!”
宇文化及恨得眼睛都红了,“我父亲就是死在他手上,我要禀报圣上,让圣上来严惩他!”
元敏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证据,我劝兄长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有家人跑来禀报,“公子,燕王殿下来了。”
宇文化及和元敏都吓了一跳,这是燕王替天子前来吊孝了,宇文化及顾不上元敏,连忙向灵棚走去,只见燕王杨倓穿着一身素白,在十几名侍卫簇拥下面无表情走来。
宇文化及慌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杨倓尽管深恨宇文述误国,但皇祖父令他前来吊孝,他不敢不来,他忍住心中的烦厌,伸手虚托一下,“人死不能复生,请宇文公子节哀顺变,天子本应亲来吊孝,怎奈身体尚未康复,只好让本王代表前来。”
宇文化及垂泪道:“多谢圣上厚爱,谢殿下关怀!”
杨倓不再多说,走进灵棚上香拜祭,这时元敏给宇文化及使了个眼色,宇文化及会意,待杨倓出来,他又跪下泣道:“我父亲是因为兄弟智及受伤而伤心过度去世,智及无辜身受重伤,恳求殿下为微臣做主!”
“你兄弟是何人所伤?”杨倓心中已经有点不耐烦,但依然忍住气问道。
“启禀殿下,我兄弟是被张铉下手重伤,在蚕室受刑并失去双腿,残忍万分!”
杨倓眉头一皱,怎么会是张铉,他摇摇头道:“公子弄错了吧!张铉昨天才从马邑郡回来,无缘无故,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兄弟?”
“殿下有所不知,是因为智及昨天中午和他手下发生一点误会,他便怀恨在心,昨晚残忍报复智及。”
杨倓沉吟一下,“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个……因为张铉太狡猾,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他所为!”
杨倓脸一沉,“张将军是朝廷重臣,是这次救驾的第一功臣,本王知道他功绩会让很多人嫉妒,但如果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胡乱栽赃,若不是看在令尊去世的份上,本王绝不会轻饶居心叵测之人!”
杨倓忍无可忍,转身便快步离去,宇文化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知道杨倓一向偏袒张铉,令他心中恨得要吐血,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时,元敏走上前语重心长道:“没有证据,公子就不要指望别人来替你做主,要想报这个仇,公子只能靠自己,等有一天,公子掌天下之权,还怕杀不了张铉吗?”
元敏十分直白的挑拨并没有让宇文化及反感,相反,元敏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他慢慢捏紧了拳头,这是父亲的遗志,他一定要等待这一天到来。
……。
张铉连夜便率军启程离开了京城,他尚不知宇文述的死讯,更想不到自己对宇文智及的报复竟然气死了宇文述,如果知道,他一定会摆酒痛饮一番,庆贺大仇人之死。
天还没有亮,军队来到了龙潭,这是伊水所形成的一片深潭,停泊着杨广的数千艘大船,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看管,张铉着实佩服虞世基的权力和效率,就在昨天下午,他就拿到了工部船舶司批复和少府监的调船令,准他从杂船中挑选十艘大船南下。
所谓杂船就是除了龙舟正队以外的船只,主要是运送物资或者粮草的辅助船只,天子龙舟队中,至少有一半都属于杂船,载重皆在千石以上。
龙舟由少府监左尚署管辖,不光是龙舟,天子车辇等等水陆行走工具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负责看管龙舟的官员是左尚丞,只是一名八品小官,名叫何正瑀,除了官衙外,还有一千士兵负责看守龙舟安全。
当张铉将虞世基亲手签署的调船令交给这位左尚丞,何正瑀满脸巴结,躬身对张铉陪笑道:“将军尽管挑船,两千艘杂船随便将军挑选。”
张铉笑道:“我想要几艘大船,我听说两艘横洋舟也在这里,何署丞知道吗?”
横洋舟是军队的称呼,何正瑀只是一个八品小文官,从未听说,他翻了半天登记簿,却找不到所谓的横洋舟,这时,旁边一名精明的老吏低声提醒道:“恐怕张将军说得是那两艘运草料的大船。”
何正瑀顿时醒悟,笑道:“莫非将军是指那两艘最大的草料船?”
张铉微微一笑,“我看看便知道了。”
何正瑀连忙安排小船陪同张铉进了龙潭,龙潭内密密麻麻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遮天蔽日,延绵数十里,从岸上根本找不到他想要的船只,一直走了七八里,何正瑀一指前方两艘停泊在河中央的大船,“这就是了!”
尽管这两艘船有点破旧了,但张铉还是一眼认出了它们,正是他想找的两艘横洋舟,船体异常庞大,落魄地和数百艘运草料粮食的船只混迹在一起,让张铉心中暗暗叹息,国之重器竟然被冷落到这种地步,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大隋王朝的没落。
旁边陪同他们看船的老吏却是懂行之人,他也叹息一声道:“当年大隋全盛之时,我们在洛阳和江宁各造了十艘这样的远洋大舟,现在只剩下两艘,已经没有人把它们放在心上了。”
张铉看了他一眼,笑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不敢,小人叫王衡,原是洛阳造船场的副管事。”
张铉心中一动,他感觉这个身材瘦小的老吏在暗示自己,他既然是洛阳造船场副管事,那他一定很了解这两艘横洋舟。
张铉便对何正瑀笑道:“何署丞,我对船只不太了解,正好缺一个懂船之人,不如把你的这位手下也一并借给我吧!”
“这个……”
何正瑀回头看了一眼王衡,王衡连忙道:“卑职愿意跟随张将军南下。”
何正瑀不敢拒绝张铉,只得答应了,“好吧!我没有意见。”
众人上了岸,何正瑀去安排船只,张铉这才对王衡笑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两艘横洋舟就是王管事亲自监造,对吧!”
王衡躬身行一礼,眼睛有点湿润了,声音哽咽道:“天下只有将军懂得它的重要,我王衡怎能不跟随将军!”
第486章 武娘往事
和徐州剿匪胜利回师受到盛大欢迎不同,这次张铉从马邑郡返回却无声无息。
一方面固然是勤王的详细战报还没有传到江淮,但更重要是塞北勤王和江淮基本无关,它不会影响到普通民众的生活,人们自然也不会太关心,不像徐州剿匪,事关通济渠运输,牵涉千千万万家庭的生计。
张铉军队是在夜里返回了山阳县,不过让张铉感到意外的是,他次妻谢武娘竟然也赶到了山阳县迎接他的归来。
谢武娘也就是张出尘,因为同姓不能成婚,她便恢复了父姓,成为了张铉的次妻,小别胜新婚,一番恩爱缠绵后,两人相拥睡到天亮。
当一抹晨曦从船窗里射入,张铉慢慢睁开眼睛,船舱内格外安静,身边的佳人已经不见,他站起身走出了船舱,长长舒展一下身体,此时太阳还没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