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铉笑着走了过去,抱拳施礼,“裴公,早!”
“将军好像是第一次参加朝会,不错!”
裴矩赞许地打量他一下,又给他介绍身旁几名官员,“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大理寺郑卿君。”
张铉看了看这位荥阳郑氏家主,也就是官任大理寺卿的郑善果,只见他年约五十岁出头,身材中等,目光冷淡,脸上却堆着假笑,显然对自己并没有兴趣。
张铉也和他笑着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另一人,却是一个身穿魁梧,仪表堂堂的大臣,裴矩给他介绍道:“这位是吏部侍郎杨恭仁。”
杨恭仁是安德王杨雄的嫡长子,手握吏部大权,算是裴矩的下属,四十岁出头,目光十分清澈,他对张铉笑道:“我还正想找张将军商议一下青州官员任命之事,现在青州那边官员有点乱,到底哪些官职空缺?哪些官员在职?吏部没有一个准确的数据,能否请张将军协助理清青州各郡职务?”
这是张铉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不让朝廷主导青州官员任命,尤其是北海、东莱和高密三郡,过去他总是以乱匪未平,难以理清关系为由,一次次成功抵制了朝廷对北海三郡的窥视。
但随着琅琊郡乱匪被剿灭,他的理由没有了,朝廷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派遣官员,不过吏部还比较务实,并没有架空自己,而是希望自己和吏部配合,达成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张铉勉强笑道:“协助吏部是我的义务,我会全力以赴做好此事。”
这时,裴矩拍拍张铉肩膀,带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有两件事我得告诉你,第一件事是朝廷已经取消了齐郡通守一职,裴仁基将出任东平郡太守,从东线进剿瓦岗军,齐郡太守将由杨恭仁担任。”
张铉顿时吃了一惊,齐郡通守取消,也就意味着青州一带不会再大量驻兵,那自己怎么办?
裴矩苦笑一声道:“圣上的意思是调你去江淮剿匪——”
张铉顿时大急,连忙道:“冬天一到,黄河将结冰,河北乱匪就会杀入青州,青州没有军队怎么行?而且青州没有了防备,还不是王世充的砧板之肉吗?”
“王世充也要调走,圣上对他在河北剿匪不满意,将调他去上谷郡剿匪,杨义臣调为清河通守,至于齐郡和北海郡,兵部草拟的方案是各驻兵五千,防止河北乱匪南下。”
让杨义臣取代王世充,让张铉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让他离开青州,他却又很难接受,那毕竟是他根基所在。
张铉沉吟一下道:“既然齐郡和北海郡各驻兵五千,那正好是我的军队数量,为何不让我继续驻兵青州呢?”
裴矩却不知该怎么说,圣上怎么可能会让张铉长期呆在青州,那会形成事实上的割据,把杨义臣调离徐州也是同样的用意,这是天子深谋远虑的结果,绝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裴矩又缓缓道:“如果圣上调你去江淮,你应该痛快接受,千万不要有半句怨言,那会对你很不利,不过按照惯例,你可以推荐几名地方高官,一般而言圣上会同意,这也算是一种对你剿匪有功的奖励,你自己好好考虑。”
张铉默然无语,他实在无法接受被调离北海郡的事实,如果真要被调走,述职对他还有什么意义,此时,他心乱如麻,已经没有心思考虑不久将开始的述职了。
裴矩仿佛明白他的心情,又语重心长道:“这次述职对你很重要,是你的承上启下,关系到你下一步的仕途,它其实就是你的科举大考,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张铉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尽力而为。”
……
卯时一刻,大朝正式开始,在悠扬的钟乐声中,数千朝官列队进入乾阳大殿,张铉被裴矩一席话说得心烦意乱,曾让他期盼已久的大朝也被变得索然无味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站位,他是从五品虎贲郎将,站在中部偏后一点,周围官员大多不认识,也没有人和他说话,张铉有些心不在焉,连天子杨广是几时出来坐在龙榻上他也不知道。
这时,殿中监王之益高声喝道:“东郡、东城郡、济阴郡、梁郡冬春大旱,灾情肆虐,流民失所,今日所议,以上四郡税赋清减,责令户部侍郎细述灾情状况!”
朝会有些简短,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但有时却无比冗长,甚至议论到中午还没有结束,有时又无比激烈,争锋相对,当皇帝震怒时,会直接下令拖出去廷杖。
但今天的朝会却枯燥无聊,商议中原四郡安民减赋的问题,实际上是已有定论在,只是需要拿到朝会上走走过场,户部侍郎先说一通,工部侍郎再说一通水利失修,需要加强水利抗灾云云。
张铉听得昏昏欲睡,不过时间却不长,当周围官员纷纷向大殿外走去,张铉这才意识到已经散朝了。
“张将军!”
张铉刚走出大殿,便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张铉一回头,却是昨天见到了兵部员外郎韦瑾。
“韦郎中找我有事吗?”
韦瑾昨天得了张铉的好处,他格外热情,施礼笑道:“再过半个时辰开始述职,张将军准备好了吗?”
张铉知道韦瑾就是奉命来带自己去述职之处,他点点头笑道:“既然还有半个时辰,那就烦请韦郎中带我前往。”
“就在文成偏殿,张将军请!”
韦瑾带着张铉快步向位于大业殿西侧的文成殿走去,走过凤仪阁长廊时,韦瑾见左右无人,低声对张铉道:“一般是兵部侍郎主问,其他各部侍郎旁问,但今天却是兵部卫尚书主问,其他几个相国也会问及,圣上也将出席,或许圣上也有问题,这次规格相当高,已经是大将军级别了,和上次张大帅述职完全一样。”
“哦!多谢韦郎中告之。”
张铉心里明白,之所以高规格述职,并不是朝廷重视自己,而是朝廷重视青州,琅琊郡剿匪成功影响巨大,连海州的孟海公也被迫接受招安,现在淮河以北,黄河以南就只剩下瓦岗军一支乱匪。
眼看着岌岌可危的大隋朝廷居然又渐渐安稳下来,这倒出乎张铉的意料。
张铉不知道历史的细节,但从目前大隋状态怎么也看不出再过两年隋朝就会分崩离析,问题会出在哪个环节上?
述职所在的文成殿偏殿也是一般大臣述职最常用的地方,这里距离天子的御书房很近,同时也是重臣们商议军国大事之地。
张铉坐了片刻,参与述职的官员们开始陆陆续续走来,除了兵部官员外,还有苏威、裴矩、虞世基、萧瑀、卫玄、樊子盖等等重臣悉数到场,还有几名大将军也在座旁听。
卫玄作为兵部尚书,也是今天的主问,他坐在天子下首,尽管大臣们都已到齐,但天子尚未到来,大殿上一片寂静。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侍卫高喊:“圣上驾到!”
第394章 偏殿述职
众人纷纷起身,躬身施礼,“恭迎陛下!”
或许是杨广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精神显得有些倦怠,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众人纷纷落座,偏殿内再次恢复了肃穆的气氛。
杨广看了一眼张铉,对卫玄道:“开始吧!”
卫玄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对张铉道:“张将军,述职是朝廷的制度,所有外派大臣,无论是地方郡守还是驻军大将,每年都需要向朝廷汇报其过去一年间的各种事务,当然,方式有多种,也不一定进京,但述职本身不能避免,希望张将军能理解。”
张铉默默点头,“卑职明白!”
卫玄又取过张铉之前写的一份报告,笑道:“刚才我所言,方式有多种,有述职者本身叙述,但也有问答方式,今天我们就采用第二种,由我代表兵部主问,或许其他大臣也会有一点疑问,张将军据实回答便可,不用紧张。”
张铉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了杨广狐疑而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也感觉到了大殿内另一种气氛——压抑,或许这确实是一次与众不同的述职,并不像卫玄说得那么简单。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民团——”
卫玄在桌案上慢慢展开一只卷轴,他语气很慢,但思路却很明晰,“从去年开始,张将军奉命驻防北海郡,在北海郡张将军推行了民团,兵部想知道,张将军组建的民团是什么?它和正规军队有什么区别?”
卫玄的问题非常尖锐,这其实就是在质问张铉有没有擅自扩编军队,要知道朝廷批复给张铉的兵源数是六千人,但张铉却率一万军南征琅琊郡,这多出来的四千人是怎么回事?卫玄只是用含蓄的方法来暗示张铉的问题所在。
偏殿内的气氛开始有点紧张起来,连裴矩也意识到这次述职来者不善,他把问题想得简单了,这必然是圣上的意思,借卫玄之口来问,裴矩心中暗暗开始担心张铉。
张铉沉吟片刻,不慌不忙欠身道:“启禀圣上,启禀卫尚书和各位大臣,卑职之所以临时组建民团完全是为了对抗乱匪的袭扰,大家也知道,北海郡四面皆敌,南面高密郡有孟让的数万乱匪威胁,东面东莱郡有左孝友近十万乱匪的虎视眈眈,北面有张金称隔黄河窥视,如果我们南下攻打孟让,左孝友趁虚而入怎么办?拿什么抵抗?当然,我们会有一点军队留守,但不过千余人,而面对的数万乱匪,这就必须将民众组织起来,协助军队抗击乱匪,这就是卑职建立民团的初衷。”
卫玄点点头,“那这种事情发生过吗?”
“发生过!”
张铉毫不犹豫道:“在临淄县,当时张大帅率大军赶赴济北郡迎击瓦岗军入侵,卑职奉命率六千军在清河郡武城县牵制张金称八万大军,当时北海郡只有五百守军,张金称便派数千精锐杀入北海郡,企图血洗北海郡,动摇将士们的军心,各位大臣,北海郡只有五百士兵,从益都县赶往临淄县去救援,而临淄县没有一名士兵,面对数千精锐贼兵攻城,怎么可能守得住,但最后不仅守住了临淄,还配合赶来的隋军将数千精锐贼军全歼,保住了十几万民众的身家性命,就是因为有民团,是民团守住了县城。”
大殿内一片寂静,张铉有理有据,用事实说明民团的重要性,卫玄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民团现在还存在吗?”
张铉摇摇头,“卑职也说了,民团只是临时建立,剿灭琅琊郡乱匪后,民团就没有必要再存在,卑职准备回去后就解散他们。”
卫玄用一种难以察觉的目光迅速瞥了一眼天子杨广,杨广缓缓点头,表示可以接受。
卫玄笑道:“好吧!以后兵部会派人去了解民团的情况,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东莱郡匪首左孝友,我们听说将军在攻下蹲狗山后,将左孝友放归乡里,我们很奇怪,将军为什么不把他押进京问罪,当然,兵部并不是怀疑将军和左孝友有什么瓜葛,而是觉得有点奇怪,觉得这有点不合常理,将军能解释吗?”
第二个问题问出来,苏威和萧瑀不由面面相觑,这哪里是述职,既没有讲如何剿匪,也没有说起军队的驻防安排,更没有谈到军粮物资开支,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述职,分明就是一次严审,不仅是他们二人,其他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张铉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苏威给他一些问题,都是很正常的述职问题,问他如何剿匪,如何处置投降匪众等等,却没有想到卫玄的问题竟如此锐利。
但张铉却看到了卫玄瞥视杨广的一瞬间,他已经明白过来,这其实是杨广在问自己。
张铉心中十分警惕,他小心翼翼回答道:“回禀卫尚书,攻打东莱郡乱匪是由张大帅统领大军,卑职只是侧应,由张大帅率大军和左孝友的主力的对峙,卑职作为奇兵偷袭左孝友老巢,夺取了蹲狗山,最后左孝友的五万大军并不是被击溃,而是投降了隋军,按照投降条件,左孝友确实被放归田里,张大帅委托卑职对他进行监视?”
“你监视了吗?”卫玄又问道。
张铉点点头,“卑职派了十名士兵监视他的动静。”
既然把左孝友放归乡里不是张铉的决定,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再继续问下去,卫玄继续铺开卷轴,准备问第三个问题,这时,坐在后排的云定兴轻轻咳嗽一声,笑道:“我能打断一下,问张将军一个小问题。”
云定兴的无礼让卫玄略有些不高兴,按惯例是自己先问,结束后由相国们继续询问,最后才由场外旁观大臣补充一些问题,现在根本就轮不到云定兴。
不过卫玄也知道,这不是云定兴的问题,这是宇文述要质问张铉,宇文述身体缘故来不了,便云定兴这条狗替他出面。
卫玄没有阻止云定兴的询问,云定兴干笑一声问道:“我想问一问北海郡太守梁致暴毙而亡之事……”
云定兴这句话一出,张铉便知道这是宇文述来找自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