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眩地转仰身即倒。
樱木在流川最后那股推力下又呕出两口血来,这下死里逃生当真无比痛快,他深深吸得一口气立即转身,见着他的仇人脸色惨白,嘴唇泛青躺在床上心中不禁一怔。
这还是第一回看到这骄傲自负的流川如此虚弱不济,樱木心中微有些感动,可是下一秒他立即恨不能痛煽自己两耳光。不管流川再怎么对他好,可也是杀他唯一血亲的仇人,怎么能够对他心存感激?
不过这种时候杀他倒是易如反掌……
一想到这里,樱木浑身一紧,掌心也不由捏出一把汗来。流川刚刚才救他性命,他虽不耻即刻恩将仇报,可是头脑中浮现的便是樱木明弦被一剑贯心全身是血的模样,还有便是流川那神乎奇技、匪夷所思的绝妙武功。再想着那不知何日才修习得成的先天罡气,只怕按此下次练得一百年也不能报仇。那时这流川若颐养天年,自己怎么有脸对得住九泉之下的父亲?
樱木本性纯良,平日里这趁人之危的行为莫说是做出来,哪怕是一丁点的念头也根本不曾有过。然而父仇不共戴天,面前又是大好良机,满满的想痛下杀手可又不愿失去道义,有感流川相救之德却恨他杀父之仇,一时间樱木心中天人交战,矛盾加剧,脸色亦变化无常。
屋外雨下得渐大,一声一声如同警钟一般敲打在樱木心上。几乎空白的脑子里传来冷风呼啸的声响,樱木要反射地拧头看向窗外,瞳孔一下放大。
樱木记得十岁的时候也是这般倾盆大雨,雷电加交之夜,自己突然患上严重的风寒。偏偏他父子二人游历转辗在一处小山村借宿。那地方只有一个草药郎中,药材也稀少,最后是爹他背着自己连夜冒雨全力狂奔了近四个时辰才到镇上找到大夫及时治疗才算脱离危险。
还记得被爹用衣带绑住伏在他背上时,樱木就算是在昏昏沉沉间也可以感觉父亲每个起落时发出的喘息。用着轻功在泥泞的道路上连奔几个时辰呐,樱木那时便可想象出樱木明弦是多么的疲惫劳累。然而那时的爹却仍然用厚厚的外衣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雨水也只淋得奔跑之人满头满身。当时心疼爹的自己还迷迷糊糊问他累不累,而父亲的回答总是爽朗一笑……
父亲,父亲,脑子里全是他爹的音容笑貌,不管流川为什么杀死父亲,不管父亲的死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眼前这人终究是凶手!樱木满腔的恨意随着屋外大水加剧,双目瞬间绯红呼吸也即刻不稳。他这杀机一起血气上涌顿时口干舌燥、全身滚烫,理智全丧。
当下把心一横,樱木急切上前突然跪在晕倒的流川身边,对着毫无知觉的人深深一揖,森然快言,“你连救我两次,可是我现在趁危杀你当真畜生不如。待我报得大仇,立即赔你一条命。”说完,他铁青着脸扑在流川身上,双手捏住对方纤长的脖子,一狠心掐了下去。
樱木用力甚猛,一会儿流川神色便从迷茫转为痛苦,脸庞更是一片雪白。屋外雷声响亮,樱木却充耳不闻,双眼只眨也不眨地盯着流川,身体内仇火翻滚,神智不清,手下却愈狠,眼见大仇立刻便要得报。
突地一物跳到樱木面前,一口咬在他掌上。樱木吃痛,微微松手,定晴看去却是原本缩在床角的那只黄毛小狐,它瞪着眼对着樱木低声咆哮,却是不敢再上前来嘶咬。
樱木稍稍清醒,心知这小狐感恩欲保护流川。猛然间看着手下晕厥之人满头汗水,双目紧闭,脑中飞般掠过流川为自己吸毒疗伤致使双唇泛黑还有刚才力竭晕倒的那一幕,心中忽然一凛。恢复理智时才惊觉四肢疲软发凉,全身大汗淋淋。
有恩必报,自己总不能连一只小狐狸也不如吧?樱木想到他刚才一念之差将欲做成的事,自是惭愧又是恼恨,如果真的在这种情况下杀了流川他自个儿也瞧不起自个儿。
樱木抓着流川,心中恨意虽然未消,可是此时杀机却一点点减退双手再没使劲。心道即便是真要报得大仇,他以后也绝不干下这趁人之危之事。就算日后练功如何困难也要靠自己真正的本事报仇雪恨,大不了以后也救得这流川枫两回就当报了他的恩然后再杀他不迟。
想到这里,樱木整人竟轻松不少,止不住微微喘了口气。
这时窗格上忽然轻轻一响,一条人影随及晃身而过。樱木不及细想扔下流川,纵身追出。
九
出得院来,那人影刚从墙上飘落。樱木立即弹身追上,站在客栈外墙上竟然丝毫不见那人踪影,雨丝密集打在身上,随着一阵电闪映得这客栈忽明忽暗,樱木心里突寒,他连忙转身向屋子奔去。
刚一进门,便见着床边站着一青年,正大大方方地挑扒开流川的衣裳,探手进入。樱木这一气非同小可,虽说他不在乎仇人安全,可是他刚才已拿定主意要砍的是一个活生生、武功处于最盛时期的流川枫,他哪容得旁人在他之前对流川不利?这下旋风般冲进屋一把将那青年的手打开,拦在床前恶狠狠地开口,“你什么人?”
“总不能说路人吧?在下可是好心人。”那青年淡然而笑,毫不慌张,“阁下别误会,在下只是刚才看到阁下冲出去,好奇之下顺便进来看看。见你朋友似乎不大好,正好我粗通歧黄之术,一时忍不住就上前看看贵友情况如何。”
谁和这苗蛮狐狸是朋友?樱木心中不快,不明白他刚刚为何那般紧张,明明之前还打算杀了流川。然而心里飞转念头,樱木手里却没停下,伸出手去扯过被单裹住流川赤裸的上身,把他卷成一团粗鲁地执进床角。他知流川只是内力消耗过度,并无大碍,这般举止只是告诉那青年不需要他的帮助。
这也难怪樱木防备,他二人投店本就晚了,再加上治伤这一闹现在不知是夜半几时,这人为何偏偏在自己被人引出去时跑到房里来看流川的情况?就算他真是大夫,用得着治病时扒光病人衣物么?樱木心生不爽,只是不解为何见不得他人在这仇人身来划来比去。
“在下不过是因为这雷雨睡不着起来走走,倒让阁下见怪了。”这人看樱木神色知道他满心怀疑,也不生气只抬起头来温和一笑。这下樱木看清他面容,却不禁动容,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不由本能地向被他扔在阴暗一角的流川看去。
流川枫的高洁气度和眼前这人无分上下,只是眼前这青年的五官却是真的要比流川秀美精致许多。他一头漂亮的淡色褐发随意用一条绢带扎束与衣物的搭配也十分得体,华丽而不刺目。尤其是对方那一双秋水般眼眸里意蕴着的温柔坚韧,以及身上那抹生动高雅的气息,再加上谈吐得体、雍容华贵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只怕那流川枫要再得长几岁才可在这方面与此人分庭抗均。
樱木从来没把人的相貌放在心上,更不会以貌取人,然而他见着这青年,心中也禁不住想,或许他真的就是随处走走,并无什么恶意。
“见阁下也诸多疲乏,不忍再打扰,在下就此别过。”美青年走得两步,忽又转头看看流川再对着樱木笑道,“因为贵友很像在下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所以刚才忍不住辨认了一下,失礼了。”
“唔。”想必他朋友身上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东西?樱木见这青年不似坏人,解释得也算合情合理,此时又礼貌地告别带门而去再无打扰,这心中的疑虑才慢慢消除。
他回到床边,盯着床上昏睡的流川,脑子里还未转过几个念头,突觉全身一软,不由自主栽到床上,正好落在流川身旁,脑袋也几乎紧紧相挨。
原来刚刚修习先天罡气运刹气息,虽经流川全力拉回,樱木也只是凭着一古子仇恨支撑他接下来一连串的行为。加之方才追踪人影,亦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这陌生青年一离开,樱木放下心,登时便软倒下来。
可恨,为何偏偏落在这种位置还要和这仇人同枕而眠?可巧流川所卧之处还是他自己给扔出来的,还有这满身的雨水,湿衣无法除下,就连被单他也裹在流川身上,使得现在樱木自个儿愈觉冰冷。樱木张口欲怪责什么人却又自觉理亏气短,只有干瞪眼生气。
此刻樱木全身瘫软体内再无丝毫气力可使,只能眼睁睁、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稍一转眼便可见流川那张秀丽的脸庞,而他那微启双唇之中吐纳出的热气更是若有若无地吹拂在樱木颈项,让后者好生不自在,遂尽力想摆动身体远离此处,然而却毫无作用。
不去管他!樱木闭上眼,这么大个了他也没与什么人同榻而眠,如今挨着个大仇人这如何可以安睡?一时间心里翻腾个不休,脑中一会儿浮现樱木明弦,一会儿是流川对待自己难以解释的态度,越想越乱,额头开始隐隐作疼。
就在这当口,樱木突闻到一股清甜甘苦的味道,淡淡的钻进鼻孔,熬是怡人。他禁不住加大呼吸狠狠吸着两大口,顿觉心神宁定,说不出的舒畅快慰。这味道来得奇特,却又似时常闻着,幸而这时安静异常樱木才轻易地分辨出来。似乎是一种药的清香,他微么打开眼睛,察觉仿佛这味儿来自流川体内。是了,就是他身上的气息,这家伙定是怀有他湘北的什么秘药。
樱木明白之后更是不愿紧挨流川,可是他四肢酸软,身子如巨石压身般沉重,就连转脸的力道也没有,如何能够避免和流川相触?再加上流川身上的独有药香具有宁神安睡的功效,不消一会儿,樱木在心中嘴上喃喃念着不需借助苗蛮狐狸,可脑袋却蓦地一沉,斜斜地抵在流川的额角,在身边人一团温暖的香气与柔柔的热息包围中沉沉睡去。
樱木在睡梦中神智渐渐模糊,本能地靠向他觉得暖和的所在。大半个时辰之后恢复一点气力也不自觉,昏昏沉沉地一转身把那一团柔软的热源抱个满怀,背上凉风一逼,为求取暖双臂搂得更是紧了。
就此昏天黑地、结结实实地睡去,待樱木猛一睁眼翻身坐起,已是第二日下午时分。
低头见枕边空无一人,被子让他一人缠在身上,流川枫哩?
樱木大惊,连忙翻身下地。只跑出两步,见着流川端坐在外堂长凳上,拿着一块布料轻轻擦着他那一对钢爪,那只小狐正趴在桌上轻摇尾巴双眼滴溜溜地望着他。
“你?”樱木刚才脚一落地便知他体内真气充沛,想来是昨晚流川输入之功,再一眼瞧着流川脖子上两道紧色掐痕,一时间心中颇觉愧疚。
流川低头擦拭并不理会樱木,沉默半晌,樱木最终捏着双拳一字一句开了口,“我昨晚情绪失控险些做下错事,你现在竖起耳朵给我听明白了。”
流川讶然抬头,不知道这红发小子睡醒之后又发什么疯?他可完全没有昨晚之事的印象,只是起身之时有些窘迫被樱木像个枕头一样死死抱着。好在看样子这小子也不知道,否则丢死人了。
“今后本天才一定要堂堂正正打败你,让你死得心服口服!”樱木顿顿又接着说,“所以,你这条命是我的!不许留给别人!”
“你这笨蛋什么时候做过不蠢的事?”流川丝毫不为樱木的激昂而动,从嘴皮子里翻出一句来,没把信誓旦旦的人给哽死。
“臭狐狸……”樱木大声喝道,正打算扑上去打架,不想流川忽然仰头对他讽道,“不是苗蛮狐狸了?”
樱木一愣,还没回过味来,鼻中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仔细看过去,流川的钢爪上居然挂有丝丝血痕,刚刚那擦拭的布块上更是斑斑痕迹。
“你出去和人打架了?”樱木指着凶器开口,“或是你又去行凶?”
“吃饭吧,你睡了好久。”流川没有理他收好兵器,起身在桌上轻扣几下,那小狐几下就窜上他肩膀,趴在上面一头不动甚是乖巧。见着流川转身就走,樱木满心疑虑亦知问不出什么结果。正好又看到眼见一幕,想到这狐昨晚张牙舞爪的模样,心里暗暗骂道畜生也会见人一副嘴脸。不过,也多亏了它才没有留下遗憾,樱木思忖着,跟上流川的脚步,二人来到客栈前厅用饭。
此时用饭的客人已多起来,所幸流川进店之时顺便甩手给小二一大锭金子,店里的人见他出手阔绰便在私下给他二人留用一桌,才算有地可坐。眼见如此拥挤,樱木也只得和流川同桌用餐。
流川并不会点中原之菜,樱木哪有心情吃喝,两人叫店家捡些菜色端上了事,那小二自是乐颠颠地选上好的菜系,店家更是喜笑颜开。
待菜上齐时,只听得一阵叮当环佩之音,一位年约二十多岁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走上饭厅正中的表演梯台上,身旁还跟着一执笛老者。见着他们上台,用饭的客人谈兴稍收,齐齐转身欣赏。
那女子道了声场,端坐下来,纤纤玉指挑拨乐器开口唱道,“妖娆翠鬓粉腰,没人怜几番烦恼,曲栏行过,转觉神思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