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人却还是请了七皇子坐在了光明正大匾下的主位上,自己则在旁边又设立了一席,开始审案。
惊堂木一响,四周陡然便安静了下来,衙役压着两个形状狼狈的仆妇跪在了堂中,这两个人自然便是苗妈妈和蔡妈妈二人,确认了身份后,白大人便点头,道:“按我大丰律例,奴婢状告主子先受廷杖五十,那定安侯府的大夫人和三夫人身上皆有朝廷封诰,民告官又要杖三十,这加在一起便是八十廷杖,本官且问,你二人可知此事?可还是坚持要状告定安侯府的大夫人和三夫人?”
听到还没告这状,便要先挨八十廷杖,苗妈妈和蔡妈妈脸色当即一白,浑身颤抖,面上便露出了犹豫挣扎之色来。
而此刻坐在一旁一直闲闲看着的叶宇轩却突然开口道:“八十廷杖太多了,一下子打完,这两个人还能张口说话吗?本大人岂不是白来听堂一场?先杖一半,等这案子完了再杖另一半也使得。”
之前京兆府尹宋大人因为食味楼失火,死了个郡主,被罢了官。之后天玺帝便没再任命新的府尹,而是让七皇子来京兆府挂了府尹的名,而平时管事儿的都是京兆府少尹白大人,皇帝既然将京兆府交给了这位白大人,足见其不是什么笨人。
听闻此话白大人自然是马上便明白了叶宇轩的意思,当下便躬身道:“大人说的是,来啊,将这两人逃下去,先廷杖四十。”
说着冲旁边师爷示意了一下,苗妈妈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这边便定下了杖责四十的事儿,两人惊惧地被架起来按在廷凳上,壮实的衙役上前,一褪裤子露出百花花的屁股,那廷杖重重扬起接着便狠狠落了下来。
苗妈妈二人咬紧了牙关,冷汗都吓了出来,只以为这一下落下便能皮开肉绽,不想板子打在身上竟然并没多大疼痛之感,两人一怔。
眨眼间砰砰砰就是七八板子落下,到这时候两人身上才见了红。
苗妈妈和蔡妈妈都是内宅的老人,早见识过内宅打板子的那些猫腻,到这时候再不明白这板子打的不对那就真太迟钝了。
这明显是放了水啊,差役不会平白无故的放水,再想到方才叶宇轩的那一番话,两人顿时心中大定。
这分明是府尹大人和定安侯府有嫌隙,站在她们一边呢,这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两人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一时真是惊喜不已。
四十板子下去,两人被拖丢回去,却还勉强能够跪着,这才将准备好的状纸呈上。
两人的状纸还是将身上的衣裳抵换而得,乃是衙门口请的最便宜的代笔先生写的,自然算不上好状纸,不过倒也将事情写了个清楚。
白大人看过后,便又例行问了状告何人,是何缘由,苗妈妈和蔡妈妈二人恭敬的回答了。
外头围观的百姓们听清楚两人状告之事,顿时轰然议论开了。
本来这几日定安侯府寿宴上的忤逆事儿便传的纷纷扬扬,在这嫡庶分明,孝道为先的世道,出了这样道德败坏的事儿,百姓们不明其中真相,都将被赶出家族的璎珞姐弟给骂的体无完肤了,却没想到,闹了半天,他们竟然是被冤枉的。
并非庶出子女要毒害嫡母,而是嫡母和大嫂联合起来,在谋害嫁祸这一对庶出子女。
不孝不容于世,长辈不慈,同样也不容于世,做奴婢的要状告主子,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故此几乎不需要证据,百姓们便相信了苗妈妈和蔡妈妈的话。
震惊之后,几乎离开人们的谩骂声便调转了个方向,冲着宋氏和白氏而去。以至于白大人重重击打了好几次惊堂木,下头都无法安静。
白大人有些恼怒,还欲再震惊堂木,叶宇轩却神情悠闲地道:“白大人急什么,百姓们群情激奋,不让他们发泄出来,岂不是要憋坏了身体?”想到那白氏和宋氏二人居然如此阴毒的联手陷害璎珞姐弟,叶宇轩觉得外头的百姓们骂的实在是太动听了些。
白大人顿时僵住,嘴角狠狠抽了抽,连连点头,道:“还是大人说的是,大人当真是爱民如此,下官自叹弗如。”
过了半响待下头渐渐安静了些,白大人才又震了惊堂木,道:“来人,现在便去请定安侯府的大夫人白氏,三夫人宋氏在堂。”
差役们应了声,叶宇轩却道:“拿了本大人的帖子,务必要将人带到了。”
白氏和宋氏皆是诰命夫人,岂能随便到堂抛头露面,若然今日两人上了公堂,不管回头怎么判,两人的名声也都全完了。叶宇轩恐衙役请不动二人,故此才有此举。
差役们应命而去,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白氏和宋氏才被带了过来,同来的还有苏定功,苏定文和苏景涵三人。
白氏和宋氏几乎是软着腿被丫鬟架着到了堂上,两人原本就面色煞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没进堂,倒是被群情激奋的百姓指指点点的唾骂了一番,唾沫都沾染了一身,经此惊吓更是冷汗直冒,浑身瑟缩,哪里还有半点贵夫人的气派。
至于苏定功三人也是神情如丧考妣,只觉大祸临头。
苏定功倒是想要靠近七皇子求求情,只可惜还没等过去便被叶宇轩喝斥退了。
不过叶宇轩也没刻意为难宋氏和白氏二人,甚至还让差役设了凳子,让两人坐在堂上问审。
对于蔡妈妈和苗妈妈的状告,宋氏和白氏自然是死不承认。
宋氏力持镇定地道:“大人,先前我家老爷误会于妾身,将妾身幽禁在一处院落,就是这苗妈妈负责照顾妾身,其见妾身失势,便多番折磨于妾身,如今老爷不再被一对逆子蒙蔽,又恢复了妾身的管家之权,苗妈妈便恐妾身得势后会寻她麻烦,这才逃出了府,她大概是知道逃奴的下场,这才又起了状告妾身之心。妾身冤枉啊!”
白氏也声嘶力竭地辩驳道:“这蔡妈妈乃是妾身的陪嫁丫鬟出身,当年她曾经想要做我们老爷的妾室,妾身却没允而是选了另一个丫鬟,这些年她便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才伙同了苗妈妈一起冤枉妾身,如此刁奴,实在可恶,大人明察秋毫,要为臣妇二人做主啊!”
白大人早便知道了叶宇轩的态度,此刻面对宋氏和白氏的哭喊自然是不为所动,一拍惊堂木,道:“一派胡言!逃奴被抓获流放之罪,她们来状告主子,却也是获流放之罪,既然都是一样的刑罚,已经逃了出来何不继续逃下去?至于大夫人所言,蔡妈妈因当年之事儿怀恨在心,此刻便伙同了苗妈妈状告主子,这更是一派胡言了,本官已经了解,这些年蔡妈妈一直很得大夫人的中用,既然你知道她怀恨在心,何故还要看重于她?蔡妈妈在府中这些年一直过的极是不错,她为何时隔多年后,反倒要搭上自己的好日子不过来冤枉自己的主子?她难道不知道奴婢状告主子要判流刑吗?”
白大人说着一拍惊堂木,宛若怒目金刚,道:“你二人还不从实交代,莫以为你们身有诰命,本官便拿尔等没有办法!”
宋氏和白氏匆匆被带了过来,吓得吓死了,心中只剩下惊惧焦躁,此刻哪里还能思索到什么缜密的对证之词来,一开口自然是处处破绽。
她们本就心虚,此刻被白大人一吓唬,当下便支持不住双双滑到在地,瘫软在那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苏定功和苏定文,苏景涵并非涉案之人,却是被请出了公堂,鞭长莫及,便是再着急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三人见白大人这明显是一点徇私的余地都没有,顿时一颗心不断往下沉。看这样子,很快白氏和宋氏便要支持不住了。
白大人又问了数次,宋氏和白氏只按着来时苏定文等人的嘱咐,咬紧了两个奴婢乃是有种有恨冤枉她们,就是不承认谋害璎珞姐弟之事。
白大人便只得转而又去审问苗妈妈和蔡妈妈,道:“蔡妈妈,本官问你,你说是大夫人指使你去寻被幽禁的三夫人设下此阴谋的,那么当日三夫人服下的那一包砒霜之毒,乃是何处而来?可是经由你的手弄来的?”
蔡妈妈当下双眼放光,不住点头,道:“启禀大人,奴婢这么多年为大夫人做了不少隐私事儿,每次用药,都是奴婢到大夫人在锣鼓街上的陪嫁药铺中找刘管事取药。十七年前,嫁进定安侯府多年不孕的大夫人见大老爷的妾室颜姨娘有孕,便使奴婢往药铺取一副落胎药,那是大夫人头一回吩咐奴婢到这药铺取药,当时怕刘管事不相信奴婢,大夫人曾经给奴婢写了一张纸条,当时奴婢因怕大夫人杀人灭口,故此便留了个心眼,没将那纸条给刘管事,而是让其看过后便自行收了起来,如今那张纸条还在奴婢的家中藏着。此后,大夫人先后谋害过大老爷的三位姨娘,两个通房,且五年前大老爷的庶子莣哥儿夭折,也是奴婢到药铺取的药。每次去取药,奴婢都会在家中私下里扣下一小份来藏着,就是为了防治大夫人卸磨杀驴,这次大夫人令奴婢送给三夫人的砒霜,奴婢也在家中留上了一小份。”
白大人闻言露出了笑意来,吩咐道:“来人,这便传唤刘管事前来查问,令王勇,你带人此刻便到此蔡妈妈家中去将那纸条和药物取来验看。”
白氏万万没想到一向信任的蔡妈妈竟然还留了如此后手,当即差点没两眼一番晕厥过去。
而外头百姓听闻蔡妈妈爆出此等一桩又一桩的丑事来,顿时又哗然了起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从外头往白氏身上丢起臭鸡蛋和菜叶子来。
白氏连连尖叫,惊恐着抱头躲避,却无意间瞧见了站在堂外被衙役阻拦着,面露狰狞恨色,企图冲进来像是想撕裂了自己的苏定功。
完了,苏定功什么都知道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白大人又使劲敲了半天的惊堂木,现场才又慢慢安静下来,白大人便又审问那苗妈妈道:“苗妈妈,据本官所知,你乃是三老爷奶兄的妻子,一向对三老爷忠心耿耿,所以才会被三老爷派过去照顾被幽禁的三夫人。三老爷中用你们全家,你的日子该过的很是富足,那么是何原因,让你这次会被大夫人轻易收买做下此等事来?”
苗妈妈满脸的懊悔之色,沉痛道:“奴婢自然是不肯轻易被大夫人收买的。实在是家中的小儿子太过顽劣,竟然沾染上了赌瘾,整日里混迹在赌坊中。奴婢家中虽然还算有些家底,可大头都在奴婢男人手中握着,且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自然抵不住小儿子如此败家。最近他有欠下了丰庆赌坊一大笔赌债,奴婢却不敢告诉我家男人,因为他性情暴躁易怒,小儿子头一次去赌便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若然让奴婢男人知道小儿子居然恶习不改,而且还越来越严重输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奴婢男人一定会打死他的。奴婢正愁苦不已,大夫人便让蔡妈妈寻了过来,答应了只要参与此次陷害五姑娘和五少爷的事儿便帮奴婢还了丰庆赌坊的大笔赌债,奴婢这才应下的。”
白大人立刻便吩咐差役,道:“来人,前去丰庆赌坊将掌事人传来,令查清楚不久前苗妈妈的儿子苗小宇所欠下的赌债是何时还上的,前往还债之人又是谁?”
苗妈妈这时候却出声道:“大人,奴婢知道,当时前往还债的是大夫人的陪房李闰年李管事。”
白大人失笑,觉得这可当真是今年最好查问的案件了,根本处处都是可以让人抓的漏洞,案情根本一目了然,且人证物证也都是现成的,都不必花费心思去找。
他当下摇头,心道这定安侯府怎么就迎娶了这么两个蠢妇,道:“传李润年。”
岂料令白大人更啼笑皆非的事儿又发生,那边蔡妈妈也突然福灵心至,又想起一事儿来,磕头道:“大人,除了奴婢二人,五姑娘身边的丫鬟霜杏也被收买诬陷五姑娘和五少爷,那霜杏如今应该还在侯府之中,另外当时在假山后尖叫唤来人的苏景环,也是知道真相之人。”
白大人立刻便派差役传唤苏景环,到侯府找寻霜杏。
堂外站着的苏定文再也不堪打击,喃喃着道:“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本就身上有伤,这几天又遭受铺天盖地的弹劾,忙着按照苏景涵的主意四处走动疏通,不得好好休息,如今遭受如此打击,顿时再难承受,绝望中两眼一番直接晕厥了过去。
苏景涵惊呼了一声,跪下扶住苏定文,脸上也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重重闭上了眼睛。
他也知道,这下子定安侯府当真要被两个女人毁灭了,彻底完了。
宋氏和白氏就是两个没见识的内宅妇人,她们的计划在内宅中不管显得多么的缜密周全,这样的手段到了这京兆府,根本就处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尾巴。
不用想,一会儿也会是人证物证俱全,无从抵赖的结果!
结果自然是毫无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