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是坦然一说,日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赧然道:“是我唐突了。”
她却是摇首笑道:“你不必多顾虑,我并不介意,亦不觉我会死。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等荒唐传说吗?恐怕待见到地宫,方知其谬,方知他们白费了多少心机。”
油灯处蓦然一爆,惊起寒夜沉寂,血场厮杀多年,日影已习惯了警惕,与她说着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日影感到颇为不安,立时起身道:“你早些休息罢,我亦会在此看守,不必多虑。”
对于日影的顾虑,她亦可理解,便点了点头,转身睡下了。日影吹熄了灯,出了门,立于回廊上,但见园内风雪瀌瀌,叹息一声后,日影转身离去了。
永夜愔然,再无人来犯。
翌日清晨,沉霖早早便起了床,一想起那个荒唐的传说将要破灭,她便抑制不住心中欣喜,竟哼起了童谣。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她一抬头,但见日影斜欹门框,含笑望着自己道。
她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去用早膳罢。”
日影却道:“何必亲自去?让下人送来便好。”
她则对曰:“有些事欲与教主商榷,在这儿不便,还是让他准备准备的好。”
日影不解,她究竟为何如是自信,难道她面对生死,真能无所顾忌吗?日影不知,这是超越信仰存在的理念,时空年代的阻隔决定了她不会相信这个传说。即便怀有如此疑问,日影还是带着她去见教主了。
教主显然也与她一般欣然,殷切道:“公主,不知昨晚睡得可好?”笑起来的模样似是一只老狐狸,皮笑而肉不笑。
她舀了一勺粥,低眉轻笑道:“教主,不觉问这些问题无趣吗?我若欲助你找到地宫,即便你不问这些,我也不会计较。我若不愿,即便你问得再多,我也绝不多说一字。”
教主不禁蹙眉道:“可我觉得你帮我并无道理,要我如何相信你是真心相助?”
她抬起了头,发上之簪随之铃铃作响,似凤欢鸣。她笑靥如歌,一字一顿道:“就凭你只能信我。”想了想,又道:“尚记否?我曾说过,你既是依凭于我,我说的话,你只能无条件相信,若有假,你亦只能哑巴吃黄连。”
如同日影一般,教主不知她何来的自信,只是也如她所言,不得不信。是以,教主避开了这个话题,谈起了别的:“姑且不谈这个,你说有事找我商榷,究竟所为何事?”
她放下了手中羹匙,正色道:“是希望你能准备几桶浓浓的皂荚水。”
“皂荚水?”教主不解道,日影一旁立着,亦是满面惑色。
她便答道:“昔时我曾到过那梧桐树下,在井旁被一头狼所袭击,后被我爹所救,他说这头狼的血是如水一般无色,我便想,井中定有毒气。试想,此狼若非中毒,怎会如此轻易便被我爹打死?我爹在武艺方面可是与常人无异的。”
教主沉吟片刻,方道:“即便是有毒,也不能以皂荚水解之罢?”
她沉声道:“总之听我的便是了。”她亦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她是个穿越者,因此而知罢?
根据影刺族洞穴的壁画,一侧为梧桐树与井,一侧为化工厂,若是猜得不错,那毒气是氯气,地宫便是化工厂了。恐怕氯气自井里泄露出来,那头狼常在井旁徘徊,便吸入了氯气,致使血色全无。而在这个时空里,她唯一能想到的碱性物质,便惟皂荚耳。
见教主还是不甚放心模样,她便道:“你若是不放心,自可去时再做打算,我只是建议你及早准备皂荚水罢了。”
料来她一人亦不能如何,即便是当真有剧毒,凭暗月之人的功力,还怕出不来吗?是以,教主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姑且信你一回,皂荚水我自会命人准备,你觉得何时出发为上?”
她望了望窗外天色,恰是辰时时分,掐指一算此去用时,她说道:“若无其他事宜,备好皂荚水后,当即便可出发。反正那片树林你们也能轻易过得,约黄昏后可到达隐村,而后只能露宿一晚,待凌晨时分去九冥溪尽处,之后事到时再说。”
听她如是说来,教主不禁笑道:“看来当初还真不当烧了山林,应留下些屋子,现在倒好,要露宿一夜了。”
她并不搭话,只是兀自站起来,说道:“那么便如此说定了,我回屋歇息一会儿,准备好了再来叫我罢。”言罢,便转身离去,甚至不愿多说一句废话,在教主这样的人面前,能少说一句,她便不多说一个字。
教主望了望她的桌面,不知何时已啖下一碗鱼片粥,只余空碗照面。再看她离去的背影,教主不禁拧眉,这种感觉不同于上次。虽说她当是不甘于当祭品的,然亦看不出她究竟想耍什么诡计,教主初感无奈,只能跟着她的意思走。
回到房中,她端坐于梳妆台前,细细端详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半晌,方深呼吸一口气,微微笑起,似是花落水中漾起的清縠,她伸出纤指在镜中勾画那笑容,低声自语道:“若是回不来,只能仰仗你留下我的模样了。”虽是自语,又似是对铜镜说起。
而后,她散下满头青丝,只见绿云扰扰,墨柳纷纭,她执起木梳,一丝一缕,缓拨轻梳,仿佛笄开之年时母亲为自己绾发一般,缕缕柔情。无何,她又一一绾起,梳的是那个十五岁生辰时母亲为她梳的发髻,凤凰逐月,腾云直上,动作极为娴熟,亦不复初时年少手生。梳罢后,再斜簪入渊赠与的那支花钿,她侧首试看,铃语卢令,声声殷勤。
待髻环绾罢,她又起身理了理衣裳,青衫翠袖,花染丹砂。乍看下显得精神了许多,颠簸数日,又在此寒彻之地,她已多日不见血色,如今全赖妆容掩苍颜。
她又掏出怀中短剑,细拭锋芒,流光不减,幽香尚存,她满意地上了剑鞘,整装待发。
正此际,日影叩门而入,以告万事俱备,已可出发。她点头示意,随日影而去。穿回廊而过,几步曲折间,不见一个生人,惟有冻云连天,雪覆寒沙,霜风如刀,斩落飞叶万千,飒飒作响。她随手折了一枝雪桦收于怀中,便向园外去了。
刚出了院门,便觉温度骤升,四月仲春,飔风城这种沙漠之城已是艳阳当空、暑气蒸蒸了。先前的凄清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难耐的燥热,教主披着厚重的墨色障风,早已迫不及待了。
门外已有马车迎送,教主立于其侧,笑如鬼魅,让人不寒而栗,即便是时日渐升,犹觉冷汗夹背。见到沉霖准备停当,教主便笑道:“公主也是干净利索,比起我手下那些拖沓之人,可是神速许多。”
沉霖只是默然上了车,不多言语,教主亦不计较,紧随其后。还有几名教徒运了几桶浓郁的皂荚水,驾车随后。车轮转,路景移,她坐于车中,观往集市车马喧,来羌羯人却极是淡漠,仿佛生来便不知如何言笑。
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马车渐行渐远,再回首,飔风城便恍若万里黄沙中的一叶孤舟,随风沙沉浮。马车行驶于沙地中,自是不比平地上,而日迸炎辉,热得让人难受,沙漠行车,总是这般枯燥无趣。她取出那枝雪桦握在手中,感受那源源不断的清凉,想起了渊同样冰凉的手心。
她闭目浅笑,想想那一袭白裳,笑容便会不自觉浮现。将近半年了,渊再也未出现,曾经极是坚定他尚存人世,如今想来,那指尖的一抹温暖,会否只是自己的错觉?若他还在,为何始终不出现?只要换一张面孔,便无人会认出他了,可他始终未出现。
握着雪桦,她又想起了老爹,当时去石牙城,自己也如现在这般,握着雪桦枝,与老爹同驾一骑。不知爹娘而今如何了,自石牙城别后便再无会面,也不知是否安好,着实令人挂心,她不禁蹙眉。
念着爹娘,便自然而然想到了旧时隐村时光,那些静好岁月已永久逝去,物犹非然,人何以堪?她不禁想起高中时代曾学过李商隐的一首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或许便是对那段时光最好的诠释罢。
最后,她想起了林宸封,那个在她穿越后的人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如同一枕黄粱,教人醉生梦死。而梦醒时分,两人已是陌路客。当年桃花树下戏言,如今还有几分真假?而桃花今又发,娇妍依旧,却再不见当时少年郎。
她暗想,若此去还能归来,但愿……
“公主,隐村到了。”她蓦然惊醒,是教主唤醒了自己,方觉竟无意中睡着了,自嘲一笑,稍醒神后,但见日薄西山,倦鸟归巢,暮霭生深树,斜阳下空山。举目但见废墟荒冢,了无人烟。分明已睡了半日,过沙漠,穿树林,自己竟毫无知觉。
她下了车,对教主道:“今夜便在此露宿,明日凌晨再做打算。”
教主不解道:“为何偏要凌晨时分?”
她只是笑道:“我自有计较,听我的便是了。”
旋即,她转身面向落日,回首处,薄暮冥冥,夕阳红欲燃,她亦融入这片血光之中,似是修罗之子般,喋血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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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今日起作者开始补课,只要星期天休息,恢复星期天更新制度,20天后补课结束,可日更一星期,然后开学。
第九十六章 拨云见青天(四)
“晨儿……”与以往不同,母亲的呼唤中的担忧到达了极点。
“晨儿……”即便不说,沉霖自己亦知此去危险何极,只是万事皆要有个了断,这场拖沓了十七年之久的阴谋,是时候画下句点了。
“公主,凌晨时分到了。”沉霖闻声而醒,见日影正立于自己床前,轻声唤醒自己。她缓缓起身,说了一句:“已经这个时辰了呵……”便稍理妆容,慵整衣衫。
无何,她一拨肩上绿云,浅笑道:“让车夫准备准备,去九冥溪。”
日影便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只是载笑载言道:“看来有人更是心急呵。”
依她所言,一行人驾马及至九冥溪尽处,教主先行下了车,而她随后。春季日晚,此刻九冥溪尚笼着一层寒雾,天湛似海,朝霞成绮,层林穿风,飒飒沙哑,如有行人。
她向九冥溪尽处之石步去,溪水冽且浅,袅袅散余清,好风徐来,兴起点点水花飞似雪,溪水溅溅,如鸣佩环。还似儿时一般,温婉柔和。
教主疑惑道:“这个时辰来此作甚?”
她只是轻声道:“多好的溪呵,偏偏取了个可怖的名讳。”她的手抚上那块顽石,平白说道:“氿泉溟墨,氿与溟拆开即九冥,又有水,自是指九冥溪。而泉与墨拆开即黑白相连,水土相接,便是指凌晨时分,九冥溪之末与土汇合处。”
听了她的解释,教主顺着九冥溪末处看去,惟有一块顽石耳。而那顽石之上,似有粼光闪烁。
她移开置于石上的手,浅笑道:“那么,我们便随这天工鬼斧之作去寻那棵梧桐树罢。”手移开的一瞬,教主便见石上有一光斑,细看去,顽石为黑,而那光斑为白,石质不同,是以可反日光。
那束日光照于石上,又反入树林,她顺着那光进了树林,教主欣然随后,还有若干教众护卫,或搬抬皂荚水。
日光刚返入树林,便遭枝柯阻隔,却恰被折向了另一个方去,教主诧异不已,细看去,高树上亦有石块,且可反光。
随着深入树林,那光束愈来愈细,而又在林间折射出烂漫异彩,返照凌乱。渐行渐入,待光束全然尽失,众人便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圈怪树,紧密环成一周,似乎连风亦入不得。她不禁感叹,原来这便是她始终找不到梧桐树的缘由。九岁时她尚小,而树亦不如而今这般紧密,自可入得其中,待六年后,当初中等大小之树拔得更高,而她亦长大了,只当是一圈怪树,并不知其中奥妙。然而还是不得不叹,那纸上所写,之所以要到她十五岁,恐怕是等这些树长成,不可轻易寻得罢。
既已到此,只要斩下其中一棵便可。若干教众个显神通,剑劈斧斫,空手者便运功击木。无何,便有一树倒下了,让出一片空缺。顺着空缺望去,梧桐树果在其中,而枯井亦在其侧。
见此情景,她说道:“此中密不透风,恐怕毒气积郁已久,先屏息进入,往井中灌入四桶皂荚水,余下一桶撒于井旁,稍待一盏茶时间,再入其中。”
依她所言,几名教徒相继将皂荚水灌入井中,又泼洒于其侧,其余人等皆立于一旁静候,而教主早已是不耐烦了,顾盼左右,眼中欣喜不知为何还带几分杀意。
林荫里偶有飞鸢掠过,而后便直上青天,带起碧叶飒飒,莺燕啼鸣,惹乱一干人心绪。
好不容易待得一盏茶时间过,这拨邪教之徒早已是叵耐,教主瞳中波涛汹涌,沙哑之声中犹带几分兴奋:“你们几个先行随我下去,待确认无误后,公主再下来。”旋即,便点了几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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