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更添几分惨淡愁云。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她没有半点办法,只能跌撞着策马出城。但见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彼岸却依旧灰暗一片,毫无生气。她的脸也是一片煞白,西格驻马高岗上,袁将军亦在其侧,两人频传语,先头的长船在这言语间已满载火石,上铺干草,风帆一扬,便要直取沐雨城。
西格回身见着她,笑着提骑而来,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忧心问道:“怎么了?手这么冷,也不多穿件衣裳,河边风大,亦不安全,回去让袁雨陪着你便好,来这边作甚?”
她勉强刹住了满面愁容,瞥了一眼高处的袁将军,他一身玄甲被月光洗得锋亮,今宵风力偏紧,高扬起他的黑氅,她暗暗苦笑,连风也助羌羯。回过神,她轻声道:“有些不放心,便来看看。不想场面这么大,有些骇住了。”
西格笑里更多了几分温柔,紧了紧她肩头的披风,说道:“你呀,愈来愈不安分了。待我凯旋班师回飔风城,还不好好整治整治你。”
她只是笑着,并不言语。ZEi8。Com电子书
西格正了正色,抚过她的发道:“待回了飔风城,我便封你为后。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秋荻啊,我说过不会委屈你,便一定不会。以前父皇不许我娶你为妻,现在我已为王,便教这天下人皆不喜欢你是个中原女子,我也不顾了。”
她僵住了,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说话人也不是她所想之人,可听见这番话,她还是不禁愀然。忆君迢迢隔长天,眼下她在敌营,他在夏凉军中,今夜便是兵刃相接之时,再谈这儿女情长话,纵是她也要黯然几分。
正神伤间,风起河面,瞬卷两岸,西格一仰首,便见月轮涨满,已到了涨潮时分。正是计中出发之时,众帆待命,宽广的水道似地图般平列开来,为羌羯进军中原的野心铺一条康庄大道。
众将意气昂扬,兵刃霍霍,正欲出港。却忽有一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斥候面色惊惶,摔翻下马,急迈到西格面前,跪身低语一句:“启禀大汗!敌军突袭苍嘉渡,守军已支持不住了!”
西格大惊,苍嘉渡是距石牙城最近的一个渡口,河道窄小,滩涂广布,船只极易搁浅,易守难攻,是以素鲜将士把守。羌羯为聚集兵力走广道攻之,出其不意,却不料反遭奇袭。西格骇然,告知袁将军,虽有银甲覆面,还是能感到他的震惊。
按理说夏凉听了沉霖透露的军情后,定会在初八小潮涨起时在所有的狭道布防,此时羌羯便可大摇大摆地走广道,火船冲锋,楼船压航,千万舰并发,沐雨城如何不破?不曾想,夏凉反而在羌羯集中兵力于大港处时,借潮水开道,蜂拥至平日里狭小的苍嘉渡。羌羯难防,与苍嘉渡又相去稍远,全然是着了道了。
片刻间信心满满的羌羯军阵脚大乱,舟船调头急弛向苍嘉渡,原本助力好风顿成逆阻,愈是急切,那船走得愈慢,分分煎熬着数万将士的心血。
沉霖一蹬上马,东南而望,逆风穿云袖,一袭白衣似作千万片飞雪簌簌,她似是微笑了一下,转身策马回石牙城。小雨紧跟其后,不敢有半点马虎。
她不走沿河近路,抄了远道回城,河上尘嚣已渐远,白影入乌山,谁也看不见了,她长舒一口气,笑得张扬。
他终于领悟了她的曲意了。站在那水道狭窄处吹一曲《霜天踏月》,不仅是为暗示他羌羯将取狭道攻城,亦不仅是暗示《霜天踏月》亦名《秋上三日别月》中的三日之后。更重要的是,此曲分三段,第一段与第三段除却结尾外全然相同,她在江上将第一段与第二段反吹,暗示他反其道而行之。然在袁将军面前,她完整地吹出了三段,小雨不识笛,只知音律大致如此,以为她不过多吹了一段重复的,却不知玄机恰在此中。
她早察觉袁将军并不信任她,纵然他不知《霜天踏月》又名《秋上三日别月》,也会去查阅此曲之相关。而他恰好知道,那她更是省心了,装了三日的忧心模样,让他笃定她的计谋仅止于此,放心去设计夏凉,到头来反被设计。
一路尘沙飞扬,一如她内心的狂喜。石牙城已依约目之极处,烽火高燃,将黑阒的石山烧得像个炭炉,马嘶人怒吼,刃断血飞扬,恢弘的杀戮在清冷的上弦月下漫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呛得人几要窒息。
峰回路转,绕过山麓,石牙城僵硬的轮廓全然展现在她的眼前。她站在高岗上远远俯视,星垂平野阔,风咽四天明,夏凉的旌旗横在明月河上,鲜红的花纹列成带血的锋刃,楼船蔽天,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整个苍嘉渡的河水染成了绯红,火光连河面也点亮。渡口已被火船烧毁,断木堆满了水面,又被舢板压下去,夏凉已是兵临池下,石牙城不多的羌羯守军正负隅顽抗,因着逆风与慌乱,仅有一部分的先头部队抵达援助,远少于夏凉兵力。她虽不懂军事,然亦看得出羌羯大势已去。
眼下便只剩一件事了——如何摆脱小雨。沉霖瞥了一眼身后的小雨,此刻她格外平静,早去了平日的活泼劲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乌黑的瞳仁微微发亮。她暗自一惊,有那么一霎,她感觉这才是小雨,平日里的那个不过是假象。
霎时一声轰鸣拉回了她的思绪,石牙城门破,夏凉军鱼贯而入,巨大的风条花旗插在了石牙城的城头,高扬的旗幡似要将天裂成两半。方是时,羌羯的援军才悉数抵达,然而无论是比人数,比阵型,比士气,羌羯皆弱于夏凉,更何况夏凉抢占了先机,羌羯只能被狠狠地压制。
真正的战场就此打开,流血漂橹,伏尸上万,烈火次第攀城墙。羌羯处于下风向,夏凉的战船更是借着风力倾轧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冲毁了羌羯所有的小型战船,只剩那些形制高大的楼船还勉强招架。
眼看已无胜算,羌羯只好忍痛弃了石牙城,调船向安江城保存余下实力。夏凉自是不依,乘胜追击,大火沿河倾倒,只将羌羯垫后的船烧成乌炭。她临风而望,心念着不需多久羌羯便要全军覆没了。
未几,似是风停了,浓重的血腥滞留在空气里,直催人欲吐。羌羯弃了尾处的两艘楼船,如城堡般高大的掩体霎时阻隔了夏凉军的去路,河上风向蓦然改了去路,恍若一把碾刀自河中央将两军割开。居无何,整个风势转向了羌羯,穷途却未末路,她有些心焦,生怕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河上风力极大,得风便如胜券在手。羌羯余下的战船如过江之鲫般涌向明月河中游的安江城,与夏凉军的距离愈拉愈开,短短一盏茶功夫便彻底甩掉了夏凉的追击。她一心急,拉过马缰就要冲出去,颈后蓦然一阵剧痛,她勉强转头看向身后,小雨面色冷得让人胆寒,她瞪大了眼看了小雨两眼,还是昏了过去。
待醒来时,夜已深。她揉了揉后颈,疲倦与昏沉一并袭来,她几乎不能思考。只是无须多想,她也知小雨一定是把自己也带到了安江城。这下可好,袁将军摆明了是不信自己,素日不知为何不揭穿,过了今夜,他若还活着,自己死期便不远了。
她苦笑了一下,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摸向腰间依然紧束的短剑,盘算着此刻羌羯军中定然大乱,既然呆不下去了,不如趁乱逃跑。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会会小雨应该还不成问题。
她摸黑到门边,掀开一点门缝向外探,小雨果然在外守着。残月高悬,冷月将小雨肃穆的脸照得真切。她心一沉,平了平心跳,拔剑便要冲出去。
下一秒她又顿住了,玄甲银面的男子阔步而来,铁甲上多了几道血痕,但不是他的血。她立时缩回了房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袁将军。军靴踏在石板地上铿锵沉重,一步步踏在她欲断的心弦上。
她退后四顾,屋内空空如也,连个藏人的地方也没有,便是有她也藏不住。她只得躺回床上,他虽怀疑她,但毕竟也没有证据是她通的敌,反正小雨也听不出她把曲子吹反了,暂且糊弄过去再说。
少顷,门缓缓开了,她不敢装睡,只佯装刚醒不久,口语含糊地问道:“是谁?”。
他站在门边,幽幽月光洒了他一身,银质的面具下不知是何神色,只有那双黑瞳透露出些许情绪,他冷冷地开了口:“你是怎么给他通风报信的?”他开门见山,声音压抑得低沉。
她依旧装糊涂:“我不知袁将军在说什么。”她有些奇怪他的问法,一般人若要问,也是问如何给夏凉通风报信,至少也是夏宸帝,他却只用了一个“他”字代指,仿佛三人间多么熟悉,而她偏偏连这袁将军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似乎笑了一下,大步踏了进来。她慌了神,连忙起身,问道:“你想怎样?”
他眯着眼看她,低吟了一句:“当初就不该太纵容你的……”
她尚来不及反驳,便听到门外小雨的声音:“大汗!”这一声高呼何其急切。
那抹绯色的身影带月而入,她从他酒红的瞳仁中看到了出离的愤怒,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而他一袭染血的火色大氅更是怒扬。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问道:“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连袁将军也有些怖惧了,她不知他忧心什么,明明该担忧的人是自己,他却似要极力隐瞒已发现她不是秋荻一事。
沉默是最佳的供认不讳。西格赤色的瞳仁几乎要冒出烈火,他紧握着拳,关节啪地响了一声,倏地打在了她的心弦上,她不禁颤了一下,下意识道:“西格……”
或许是室内昏暗,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又或许是这一声呼唤太像秋荻,以至于他蓦然泄了怒气,挑起了桌上的烛火,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烛光里他的眉目拘束,布着血丝的双瞳更像染了烽火。
袁将军不答话,她则忙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我也不知袁将军怎么了,一进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必是自我从夏凉回来后,他便成日里提防我,怕我已降了夏凉。可小雨时刻在我身旁看着,我做了什么,袁将军可是最清楚了。”
西格的目光又转到了袁将军的身上。少顷,袁将军才说道:“许是臣下一介武夫,说话有些冲,让秋荻小姐误会了。今日情况凶险,大汗又忙于军务。臣下便前来看看小雨,顺便问候秋荻小姐。又念及秋荻小姐安危,想让她搬去同小雨一起住,亦靠近臣下的居所,有什么闪失也好照应。秋荻小姐误以为臣下要监视她,方起了口角。”
“可是如此?”西格问道,紧蹙的眉稍松了些。
她若不应,怕是袁将军会抖出她吹笛一事,虽则这一应下她的行动更是受限,然眼下形势危急,只能姑且应下。是以她点了点头,看着西格的眼神又掺了几分惊惶。
西格看了两人半晌,方舒了一口气,说道:“既是一场误会,便罢了。秋荻你身无武技,去同袁雨住一好,省得她两头跑,夜半也照应不来。”言罢,抚了抚她的鬓角,轻声道:“早些休息罢。”仿佛倾吐了无限倦意,他悠悠离去。
屋里又恢复了沉寂,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化险为夷了。
袁将军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可真大胆呵,沉霖?”
他这一句话,又将她放下的心再度提起,她惶恐地看着他,却只看见了一双幽如深潭的墨眸,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步一杀机…
袁将军淡然望了她少顷,方徐徐解下面具,月斜夜深,照在他深邃的眉目里,还依稀当年清影素缟,冷淡容颜。
沉霖不禁惊呼:“袁子翌?”千万般料想,也难猜到是他。
面对她的惊讶,他连眉也不曾动一下,只淡然道应了一句:“是我。”便仿佛久未逢面的故人,相见不多言,但三两句寒暄带过数度风雨。
“你……怎么会认出我?”她下意识一问。
他嘴角微动,似是有些不屑,说道:“小雨从未同秋荻说过话。”
听了他的话,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多少料不到之人于料不到之时机出现,他不是第一个,也不算最惊讶的那一个,只是在羌羯营中碰面,她还是抑不住吃了一惊。
细细打量他一番,她方觉岁月蹉跎,早年在隐村互为邻里,他便是一副不近人情模样。身量容止虽不输于林宸封,却因着这薄情脾性冷了有意的姑娘,方被林宸封夺去了“大众情人”的封号。别过五年再见,他眉目里掺了几分浮沉沧桑,清癯不改,又添一笔棱锋,许是几番烽火洗练出了沉凝。月洒金波,他长伫不言,便若一杆风竹沐浴。
她倏地笑了,脆生生迸出两声银铃,连她自己也觉得突兀,旋即止住了声。饶是他沉静寡语得过分,也不禁问一句:“你笑什么?”
她嘴角还带几分笑意,轻声说道:“只是想起了当年十五岁生辰,你也曾来做客。本是喜庆热闹之事,你却冷着张脸,见到了我才眼里露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