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连。莫与我打这些官腔。你的修为现下以到何等地步,我比你更清楚!现在的你要将银月城的妖怪杀光,也不过是一日一夜的事。我替你抓人炼丹,等的也无非是你将银月城攻下的这一日。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晋连道:“姑姑爽快!我要狼妖内丹。”
落雪妍呵呵一笑,信步走到他面前,手在脸上一摸,露出个骷髅般的脸,她的手抚上晋连的脸,甜甜说道:“你给我记得。他是我的。”
晋连道:“姑姑让我冒险,岂能不给我些甜头。”
“你替我抓住他,我将化解戾气的法子告诉你,成交?”她伸出手。
晋连忍耐着恶心的感觉,握住她的手。
………
晋淑琴看着高耸入云的白墙。心里顿时害怕起来。
她行了数十日,遇到不少修士,也得知衡水城的数万人通通死去,其中包括了各大门派的精英,还有不少修真前辈,那些凡人城民更是不计其数,衡水城中无一人生还。
衡水城主晋连的尸首也在城主府内寻得。护着妻儿死去。
她心中涌起愤恨。
母亲和哥哥死了,可父亲还活得好好的,这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她不敢说,她怕自己在遇见五师叔前就被人除掉了。父亲的眼线遍布天下,他既然能够狠心杀了母亲和哥哥,多加一个她。想来他也不会太在意。可笑世人竟被他所骗,到现在还看不清他的摸样。
衡水城剧变之后,晋国内的修士都接到木灵派掌门木锦生的名帖,贴子的内容让人难以相信,众人也知道这世上有个名为“主上”的人存在。木锦生提议与妖怪合作。共同攻击主上。
这些修士震惊之余,赶到衡水城一探,才发现木锦生所言不虚。分散在各地的持牌除妖师全部聚集起来,向银月城进发。这些人大都抱以怀疑的态度,想一探究竟,到了银月城见大门洞开,进出都有妖怪接待,又与木锦生谈了许久,才接受这主上确实存在的事实。
修士们分成三波,一波由韶华同穗恭卿带领,以北地为范围搜索主上的下落,并在各地刻下阵法,以应不时之需。另一波同木锦生一起,同阿七仙等妖怪一起练习阵势,模拟主上攻击的场景。另一波人则前往各大城池,将主上存在的消息散发出去。
这一切均已白砚为轴心,由白砚部署方案。
晋淑琴这一路,看到了许多大型的器械阵法,可觉得这些东西并不能真的挡下她那无敌的父亲。
她在城门口看了许久,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穿着褪色的蓝色外袍,戴着破旧斗笠,背上背着一把锈剑。
晋淑琴心中一喜,险险要落下泪来,不顾平日里的高傲矜持,三两步跃上前去,拽着他的袖子:“五师哥。”
木炎清吃惊的回过头,见是晋淑琴也吓了一跳,她蓬头蓬面,衣着肮脏,看着便知吃了许多苦。她虽设计害他,却非真的伤了他的性命。木炎清私下里对师兄弟甚好,此时看到晋淑琴这样,想到她父母兄弟皆以死于衡水城,心中一软,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淑琴,你怎在此处?”
晋淑琴吃了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心里甚是难受,又见木炎清并不怪她,还这般温和的待她,愧疚似潮水般将她淹没,拽着他的衣袖哇哇哭起来,边哭边将她如何从地道中逃出,如何潜入主上要塞,又如何被人发现说了出来,正要说到她发现父亲便是主上时,听到一女声喊道:“炎清。”
晋淑琴立刻闭了嘴,向木炎清身后看去,只见一身着紫衣的女妖走了过来,这女妖的长相不过清秀,可那双眼却美的惊人。
更让晋淑琴害怕的是,木炎清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那笑容从眼底一直蔓延到眼角,就好似那女妖是世上最珍贵的事物。他牵着女妖的手,温柔的唤她:“阿紫。”
晋淑琴的心猛烈一跳,那一夜所受的屈辱重又回来。那一夜,她苦苦求他爱她,他却决绝的掰开她的指。他不爱她,却同这女妖走了。
晋淑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等木炎清转过头,发现晋淑琴已经换了另一个表情,虽是流着泪,可原本的委屈无助消失的荡然无存。
木炎清没有太在意,晋淑琴一向是喜乐无常,前一秒笑着,后一秒就会翻脸。
“后来呢,你如何逃出来的?”
晋淑琴吸着鼻子道:“后来趁抓我的人不注意,躲在马车下,那人寻不到我,又急着走,我才逃过一劫。可当我回到衡水城,才知道爹娘已经出事。掌教师叔又不知道在何处,我找了许多地方,才知道大家都在银月城,这才寻来。”
她说话时楚楚可怜,全然没有以前的蛮横,木炎清也暗自叹息,想她父母兄弟都死了,也是个可怜的人。
便将她安置在城中,先休息再做安排。
晋淑琴关上房门,恍然坐到床边。
五师哥是见到了,他也没有怪她,可他也不会爱她。
以前她是晋连的独女,是周元阳的徒弟,她是天之骄女,出身就比别人高贵。可现在呢,师尊以死,若五师哥知道她父亲便是主上,定然是会看不起她。
晋淑琴不怕死,不怕被人怨恨,却怕人看不起她。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若师尊还在,她兴许能与那女妖争一争,可现在,她也知道那女妖救了木灵派的弟子,甚至救了韶华真人。女妖救了大家,而她父亲恰恰是下手的那一个。
她还能怎么去争!
晋淑琴困在自己的感情中出不来,却忘记了自己找到木炎清的初衷。她呆滞的躺在床/上,慢慢看着天色渐暗。
夜色沉沉,她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叹息。
晋淑琴猛然一惊,迅速坐了起来。
黑暗中,她身边坐着个如鬼魅一般的男子,黑色的眼在忽闪着。
“父亲。”晋淑琴颤声。
晋连看上甚是苍老,黑色的外套披在身上,平日里高大的身材显得万分矮小。
“难过吗?”晋连低声,抚摸着晋淑琴的头。
晋淑琴眼一红,说不出是害怕还是紧张。
“我知道你怪我。”晋连低声道,他压低的声音似个老人一般,深深击打着晋淑琴的心,“我将你母亲与哥哥留在城中,也是逼不得已。我这一生,最爱惜的便是你们四个,可到头来,害死了妻子孩儿,女儿也不肯原谅我。琴儿,没有了你,我还修什么道。”
晋淑琴的泪水哗哗落下,是啊,父亲对母亲有多好,她如何能看不见。就算父亲要将整个衡水城的人都杀了,他定然能够先派人将母亲与哥哥送出城外。除非是遇到某些事,父亲没有办法。她抬起头,见黑暗中父亲的老迈,想着自己毅然离开他,又是一整愧疚。父亲他,毕竟是老了啊。
第一百九十章 决心
晋连见晋淑琴目光一松,心中甚喜。他的女儿,他最了解,嘴硬心软,又易轻信。
“琴儿,我做这些事,其实是迫不得已。数年前我与狼妖相遇,被他打伤了心脉,后得一先人古方,才勉强活下来。这古方太过霸道,一旦修炼,身体便似个磁铁一般,能自动吸入周围魂光,完全无法控制。我表面风光,其实每日都受尽折磨。”他叹息一声。
晋淑琴手指一动,想按住父亲的手,却又不动。原来父亲也是受害者,她心里软了许多,可一想到衡水城着实死了那么多人,这只手又伸不出去。
“琴儿,你可怪我。”
晋淑琴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唉,你怎能不怪我。”晋连又叹息。
“父亲,你去找掌教师叔吧。掌教师叔法力高强,肯定有办法改变你的体质。就算你不愿,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也是事实,到时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淑琴陪着父亲便是。”
晋连眼中闪过杀意,只得一瞬又变回一副苍老的样子。晋淑琴正好低头,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样子。
“要解我这体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狼妖内丹。”
“狼妖内丹。”晋淑琴重复,“如何取得?”
“有一个阵法。”晋连在晋淑琴耳边低声说话。
晋淑琴绞着手指,甚是为难。
晋连叹了口气:“我此生已是无望,只等改变这吸食他人魂光的体质,就向天下人赎罪。”
父亲的伤是因狼妖而起,现在用狼妖的内丹解了这可怕的体质,也算是合情合理。晋淑琴想到那日在马车中,狼妖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摸样,心里又是愤恨,又是生气。可是要将狼妖引入阵法。一不小心,小命都会送掉。
晋连又道:“我这一生就这样了,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的终生大事。”
晋淑琴眉头一跳。
“我知你心仪木炎清,知道你从我身边离开。就是来找他。”晋连同情的看着女儿,好似懂得晋淑琴的心,“可是,你看上去很伤心,为何?”
晋淑琴想到今日与木炎清见面,木炎清看着流苏紫的眼神,心酸的不行,两眼一红,低下头。她性格高傲,若要她当着父亲的面。说木炎清不喜欢自己,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晋连只摸了她的头:“傻丫头,有些事要去争一争的。”
晋淑琴抖着唇:“如何争,他心里只有那个妖女。”她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晋连怀里。“父亲,我有什么不好,我与他一起长大,事事都为他想,只想嫁给他,为何他只要那个妖女。”
晋连的脸一扯,有些厌恶。却紧紧抱住女儿:“炎清是个好孩子,不过被妖孽迷了眼,都是妖孽的错。”
晋淑琴抬头,对,定是妖女勾引五师哥,那妖女甚会制药。也许对五师哥下了药。
“我该怎么办?”
“你听我的安排,为父定能让你如愿。”黑暗中,晋连似只贪婪的兽,眼中放射的光芒让晋淑琴害怕,可一想到木炎清。她忍着恐惧,点了点头:“我听父亲的。”
……
木炎清所住的房屋在银月城的东面,可见一片碧绿湖泊。
晋淑琴一路前去,遇到不少熟人。她一面与众人打招呼,一面快速的走到木炎清所居的屋子。
房门洞开,屋内是一张长桌,木炎清与流苏紫埋头在桌上的纸页上画着什么。两人头对头,不时相视而笑。
晋淑琴胸口一闷,隐隐作痛。
她强压住心中不快,换上笑容进屋:“五师哥。”
木炎清抬头,笑道:“是你,住得可习惯?”
晋淑琴点头,瞄了一眼桌上的图,线条交错,是一副人形阵图。
流苏紫不动声色的将阵图收好,她一直觉得晋淑琴有些古怪。家人都死在衡水城,偏生她独自活了,木炎清虽将她的事与流苏紫说了。流苏紫却始终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便似一幅画,残缺了一小块,却是很重要的一小块。
晋淑琴笑道:“住的惯,多谢五师哥。我今日来,便是想去拜见掌门师叔,寻了几次师叔都不在,便过来看望师哥。”
木炎清叼着笔头:“师尊许在镜湖观阵,我带你去。”
流苏紫咳了一声。木炎清惊的嘴一松,毛笔落在地上,他忙道:“我们一起去。”
晋淑琴连声道:“不用了,我去就好了。”她连忙出了房,转头一看,流苏紫将阵图放在桌子下方的木箱里。她冷哼了一声,向镜湖去了。
风神殿传出悠悠琴声,落书恒竖耳倾听。
曲声平淡如流水,却在这平淡的曲声下,隐藏着一丝忧虑。
再过数日,离歌便要涅槃。
凤凰本是同体,凤鸟涅槃日就是凰鸟涅槃日。可殷凰性子太过任性,强行改了涅槃时间,使得离歌的涅槃日拖了半年多。
短短半年,又似百年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两百年前,落书恒用灵骨化魂之术,将灵气与记忆一同封印在桃花林中,在林外刻下层层阵法,防止外人进入。她前额上的桃花胎记,便是进入桃林的钥匙。
她失去了灵气,变作凡人,却还是与白砚相遇,阴错阳差的得了他一只眼睛。她本想做个凡人,嫁给凡人,相夫教子,感受自己从未得过的平静生活。
不是她的,始终得不到。
这一生,虽是肆意妄为,可离得平静甚远。
她摇摇头,决定不想白砚。
离歌收藏的书籍很多,她以前看不明白,现在恢复了记忆,灵气与妖术汇入一体,竟使道行飞升而上,这些书也浅显易懂,一通百通。她灵骨已经恢复,并存妖骨,自然是不能以妖怪的等级而论。她也不晓得自己如今算什么等级,可道行法力,竟可同妖王一较高下。
她手中捧着那本《御妖术》,当时不明白,现下看来,暗自心惊。这世上怎存了这般匪夷所思的法术,一旦与妖怪定下契约,妖怪便同本体无二样,施法者的身体将变为负载,妖力与自身法力融合,可造出无数法术来。法术本是想像所得,只要想的出,没有做不到。
这几日她与离歌一同夜观天象,北方升起红鸾,意主灾祸。那红鸾光芒越胜,周边星芒渐消。
离歌与她说:“衡水城全灭。”
落书恒一惊,随即默不作声。
衡水城灭不灭,与她已经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