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云却像是看得出她心思不宁,一边小心地拍抚着儿子,一边转眼看着她:“羽衡……你有心、咳咳……有心事?”
华羽衡原本不打算告诉他,见他咳得有些猛,忙翻身抱起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几下轻几下重的拍抚让容温云好受了许多,抿着唇忍了一会儿,将到口边的咳嗽压了下去,伸手推了推她:“唔,有点……你带唯儿去睡吧,怕把病气过给你……”
华羽衡略一犹豫,便抱着孩子走到门外,喊来听雨说了几句,又提笔写了方子递给华风,让她去抓药来。自己则披了外氅到偏厅支了个小炉,把手边几味常用的驱寒清热的药材丢了进去熏着。
“羽衡,别弄那个……我没事……”
容温云的声音从内间传来,大约是闻到了药味,随意地披了一件衣裳,便往她身边来:“真的,一会儿我喝点药就好了……”
华羽衡知道他是怕自己受不了一屋子药味,也不多说什么,只敞开外袍将他包进怀里:“别替我操心,还是快些去歇着。”
“那你……”
“我陪你,来……”她伸手就将迟迟疑疑的男人横抱了起来,容温云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她,面上不由微红,掐着自己的衣服不知该说些什么。
“近来天气不好,十个病着的倒是有七八个是得了伤寒,”华羽衡拿被子将他裹好,才叮嘱道:“你也别去店里了,要不然病得缠缠绵绵地倒不知要多少日子才能好了。”
冬去春来,若是病倒了,连身强体健的都免不了要有一番折腾,他的身体虽然稍有起色,却也算不上强健,若是拖拖拉拉地病上十天半月,恐怕才养起来的一点精神元气又要折去小半。要是再加上今天出的事,闹得心里不痛快,还不知会如何……
容温云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担心,便伸手在她臂上推了推:“羽衡……你怎么了?我都听你的……咳、咳咳……”
华羽衡用力搂了他一下,低头亲他:“哎,没事,今天北戎的使臣到了,突发奇想地说要跟我朝结姻亲之好,那个国师看起来很不好打发,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国师竟然也是个男人。”
“也”是个男人……
容温云在她的感慨里再一次想到了紫蓿,他知道华羽衡心里定是也想到了他,否则以她在女子还是男子为官方面的观点,是不会说出这种感叹的。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时间来仔细考虑,就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忙着背过身捂住唇,华羽衡知道他怕传染了自己,又见他颈上都印出淡青色的脉络,想来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强忍着,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心疼,也不跟他犟,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忍忍也好,一直咳下去就难停下来……不过也不要太较劲……”
“羽衡、咳……他、他来了么?”
容温云抬起脸来,眼里因为不断的咳嗽而笼上一点水气,盈盈地看着她,华羽衡亲了他一下,没有装糊涂:“没有,不过,那个国师也许与他有些渊源。”
“虽然年纪上不太同,但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刚见面时那种打量的神情,更是连眼角眉梢的感觉都是相似的,”她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迎上他不解的目光,也不再等他发问,说出了先前大殿里自己奇怪的感觉:“要不是声音和年纪都差了许多,我倒真要以为他又换了一个身份来。”
她也许不会太在意紫蓿倾城的容貌,却一直记得他第一次看向自己时,带了探寻和一点玩笑般的欢喜的眼神。
今日殿上那位国师,眼神虽然要老辣得多,但剥去那些历经世事的些许沧桑,与紫蓿当时几乎是如出一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华羽衡握紧他的手,见他忍得实在难受,索性把他连着被子抱进怀里,坐直了身体让他半躺着,一手按抚着他胸口:“怎么忽然就咳得这么厉害?先靠着睡吧,躺下怕是咳得更厉害……”
容温云默默侧过脸,温热的脸孔贴着她略带着凉意的掌心,鲜明的温差让他一个激灵,却更紧地反手抱在她背上。
年少时也曾希望有人对自己温柔照顾,却在一年年长大后把这样的心深深埋葬了,病着痛着的时候,会拿出来幻想一下,再独自一个人对抗各种困难。可是现在,华羽衡给他的又何止是温柔照顾……她护着他宠着他,把他的心都护在了她自己心中……千方百计,只是想要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别去想这些,相信我,嗯?”
“嗯,我知道……”他一边答着,一边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伸进被子里,摸索着要抓住她的手,才肯闭上眼静静地靠着。
华羽衡轻笑着地点头,似乎很是喜爱他这样耍赖的举动,不但伸手送到他手边,还展开了手指让他一点一点地握住了十指交扣。
本该宁静的内院却隐约响起了孩子的哭闹声,华羽衡瞧了瞧倚靠在自己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男人,有心去看看孩子,却又不忍扰了他清浅的睡梦,只好稍稍将手覆在他耳边,免得他被吵醒。
幸好不会儿孩子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想来是下人将他哄好了。留心看了一下窗外,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或许是学医的习惯使然,或许是因为一直替容温云调养身体的原因,她一向都是注重养身的,在深夜还难以入睡这种事,在刚进入“华羽衡”的生活时,的确有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自从她慢慢习惯下来,“认命”地适应了这个世界后,就很少出现了。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容温云所担心的一些事,想来容温云当时说“怕”,便是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打破。她知道他其实不喜欢京城,那时候说要带他去溪山住一段时间,他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却是很高兴的,甚至在刚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就一点点、默默准确起两人的行李了。
可惜到后来,她却还是没能实现承诺。华羽衡低头在浅睡的男人额上亲吻,指尖沿着他的眉骨描摹。
傻孩子,等这件事过去,我便能给你喜欢的生活了……
“清飞,那就是你看中的女子?”
“爹爹,你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嘛,”男子的声音婉转动人,带了点撒娇的味道,一手端着茶,一手就要去扯白衣男子的衣袖:“我上次就和你说过的啊。”
白袍的男子没了白日里的清冷淡漠,语气也不再凌厉,对着软声喊着“爹爹”的少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面纱下的容貌显露在黑夜里,竟也是挡不住的雍容淡雅:“看着倒像是个根骨奇佳的女子,但是……清飞,她可不像会情根深种的女子。”
少年似乎有些迟疑,很快却又一甩手,干脆放下了茶水双手环上去,肆意道:“诺爹爹,你也会有看不准的时候嘛,你不是说当年你就没有看准娘吗?再说……娘也说她会是个好妻主的……”
方诺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他额上点了点:“你说是就是吧,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娘现在也想通了,说了这次只要你高兴就好……”
少年欢呼一声抱上去,笑开了脸:“爹爹最好了。”
“不过……”
见少年瞬间又垮下了脸,方诺不禁宠溺地在他掐脸上掐了一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出去了啊?……我和你娘虽然同意,可你看中的那个女子似乎并不好相与。再者,她家中已有正君,你又没有自家人在身边,嫁过去怕是要吃亏的……”
少年欢呼一声,仰起来的脸上有一些担忧,但还是很快被欢喜取代:“她的王君很好相处的,她看起来很冷淡,对人的性子也很好……以前的事情,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请他们原谅的……爹爹,反正,我就是想嫁给她……”
“好了好了,果真是大了就不中留了……”方诺点了点头,定定地看了看儿子与自己神似的容颜:“爹爹只想你别再受苦……都是爹和你娘不好……”
少年眼里的欢喜慢慢沉淀下去,带起来淡淡感伤,伸手环住不再年轻,却依旧容颜绝俗的父亲,埋头向他颈上贴了一下:“爹爹,不关你的事啊……我是自愿的……”
儿子的乖巧和贴心让看似十分清冷的男子红了眼眶,一手搂住儿子,不停地点头:“好,好孩子……爹爹明日就去觐见她们皇帝,定会让你如愿的。”
“不要,爹爹,明天别去……”少年任由父亲抱着自己,阻止道:“她们中原人死板得很,要是皇帝下了旨她又不肯接,就是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的大罪了。”
方诺好笑地看着儿子担忧急切的样子,少年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很快却又接着道:“让我先去见见她好不好?”
第 51 章 清飞
第五十一章 清飞
华羽衡在书房见到管家口中到访的“客人”时,其实是没有多少惊讶的,反而是“果真如此”的念头更甚一些。
因此只是象征性地对他道了一句:“别来无恙”,便挥手让下人去请容温云到书房来一起见见这位客人。
少年没有反对,坦然地摘下面纱,对她福了一福:“穆清飞见过沁王爷,许久不见,王爷风采依旧。”
“哪里,殿下才是绝世风华,卓然不凡。”华羽衡笑了笑开口道,语气虽轻,嘲弄的意味却很是明显:“我等凡俗之人何曾有幸得见?既无缘得见,又何来‘许久不见’一说?”
“王爷,并不是清飞不肯以真实身份示人,此间几番事,实在是有诸多原委,王爷可愿听我……”
“殿下,”华羽衡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到门边迎向匆匆赶来的男人,一手挽着他进来,一边带上门阻隔屋外的寒风:“您无需解释。”
“紫公子……”
“温云,这位是北戎国主的六殿下,”她挽住略显惊诧的男人,托着他的手臂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殿下,内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王爷……”
美人眉心染愁总会叫人格外怜惜,华羽衡却只是淡漠地坐着,冷眼看他咬着唇快要落泪的神情。伸手握住了身边的男人。
容温云知道她还在为自己担心,便顺从地任由她握着,眼角的光彩里看到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有点心软。伸手轻轻推她。
“殿下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无比公式化的一句话,却让少年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来,很快振作了精神,扯出一抹笑来:“清飞从前,曾对王爷和王君多有冒犯,今日是特地前来告罪的。”
华羽衡只是沉默不语,容温云虽不愿华羽衡开罪他,奈何一时也想不到解围的法子。他有些尴尬地顿了一顿,又道:“从前种种,是清飞的错,回国后,特地命人寻来雪莲两株,恳请王爷和王君收下这份歉意。”
容温云无可无不可地看向华羽衡,却见华羽衡面色十分阴沉难看,沉声道:“殿下若当真有愧于心,就请贵国师收回美意,为殿下另觅佳配。羽衡的结发夫郎是温厚之人,衡爱他至深,绝不愿委屈了他。”
这般坦坦荡荡的宣告无疑是在穆清飞面上抽了一巴掌,少年面上立刻涨得通红,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容温云不清楚昨日殿上的事,一时只觉得沉醉其中,半是羞半是喜,竟没有察觉出他的反常。
“穆清飞可以立誓,与王爷成婚后,倘若对王君有一丝不敬之心,定叫我半生凄苦,尸骨无……”
“王爷,过去的事清飞可以任由你和王君问罪,只请王爷相信,清飞对你的情意是出自真心的。”穆清飞很快走到两人面前,屈身一揖:“清飞绝不会就此放弃,恳请王君成全。”
“不必立誓,我不会娶你。”华羽衡淡淡地打断了他,将束手站在一旁的容温云带到自己身边:“我们走吧……华风,送客。”
“王君……沁王是当朝贵胄,却只有你一人为夫……”
有些出神的男人在这一声里惊醒一般侧过脸,顿住了步子。华羽衡虽然不想他停留,却也没有出言阻止。
“殿下……王爷是温云的妻主。若是王爷有意,温云绝不会阻挠。可,王爷对殿下无心,说、咳咳、说老实话,我心里只觉得、觉得欢喜,就算明知道自己声名会更、咳咳,更差,也不想去管了。”他咳了大半夜,声音有些嘶哑,话里却是说不出柔情,华羽衡看着他,眼里是自己也想象不出的温柔爱怜。
“可是王君,若是皇上下了旨,你也要听任王爷抗旨不遵吗?”
站在门口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容温云又咳了起来,华羽衡心疼地侧了侧身子,替他挡掉寒风,伸手在他背上轻拍着,一边回头看了看穆清飞,眼里的寒意叫少年直直地怔住了,恍然惊觉他一时冲动叫住容温云是十分失策的举动,用言语逼迫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