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长鸣,停在了它的目的地,盛小慧的老家,S市。
有人一下车就被冷冽的空气激地喷嚏连连,多亏母女俩人穿的够厚实保暖,许桐抬头看去, S市的天空湛蓝高远,让整座城市都显得深远辽阔,经过好几天的大雪,这一天刚刚放晴,天空净透的没有一丝浮云。
母女俩随身并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出了站,盛小慧就带着许桐去了临近的汽车客运站,匆匆赶上了最近一班的大巴车,上车的时候就剩下了两个空位,一个在车中间,一个在车尾,母女俩分头循着位置坐上去,售票员催促着绑好安全带,俩人刚一坐定车就开了,许桐在火车上精神亢奋,白天画画晚上扒着玻璃看夜景,汽车比火车颠簸,摇着摇着就双眼迷离进入了梦乡,小脑袋随着汽车的摇晃开始前后左右的乱点,试图寻找一个稳定的着陆点,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稳稳地靠在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沉沉的睡了。
她还做梦了,梦到自己在一个有热炕的房子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正站在一个炉灶前,炉灶上放着大铁锅,铁锅里炖着酱色的大鹅,浓郁的肉香味缓缓飘进她的鼻子里,她舔了舔嘴唇,一不留神,口水顺着嘴角留了下来,梦太真实了,她赶忙抬手去擦,猛地惊醒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仍停留在嘴角沾着口水的手指,然后看见的是被她的口水浸湿了一大块的黑色棉服,许桐不敢再看了,低着头又闭上眼睛,慢慢往自己座位的靠背上挪,假装只是在睡梦中调整姿势。
过了一会儿,感觉旁边没什么动静,许桐眯着眼用眼角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结果这动作难度太大,她什么也没瞥到。正在抓心挠腮地纠结着要不要假装睡醒了,起来跟人家道个歉,毕竟口水流了人家一身,此时盛小慧的声音从后传来:“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眼瞅着路口就到了,售票员一张破锣嗓吆喝道:“路口下车的往门口走了!赶紧的!”
“小桐!赶紧!到了!下车!”盛小慧边冲许桐嚷嚷着边往车门口走,许桐慌慌张张背起书包就往出走,也再来不及瞥一眼那个被她口水祸害一路的倒霉鬼。
下了车,面前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从她们脚下一直延伸到很远,路不宽,能容纳一辆卡车勉强通过,路的尽头,影影绰绰地有很多房子,都是平房,路边伫立着两排高大笔直的白杨树,和路一起向前延伸,光秃秃地枝干上挂着落雪,直入云霄。虽然X城也有白杨树,但很少有这样湛蓝高远的天空和静谧的雪做衬托,许桐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恨不得马上拿起笔,把这幅美景定格在纸上。刚下过雪,路面的雪被人扫过,但因为天气冷,没扫干净的雪在路面上冻得结结实实,很滑,脚踩在上面吱吱作响~
“你走慢点,小…啊!……唉呀妈呀!滑死我了!”盛小慧打算提醒许桐小心滑倒,结果话还没说完整,自己先打了趔趄,差点摔倒。
“妈你小心点,我没事儿,我鞋底防滑。”许桐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拉住了盛小慧的手,用一种保护的姿势,眼睛却仍是望着眼前的风景,舍不得眨眼。
这一条看似不远的路,俩人挪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整整15分钟,刚才模糊的房屋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房屋排列地并不整齐,周围的路都变成土路,厚厚的雪覆盖在上面,被人踩得坑坑洼洼,盛小慧领着许桐七绕八绕地走,一路上许桐都在观察,这里的房子都是一层的平房,每一家都有很大的院子,大部分院子都没有围墙,而是用木栅栏围成的,透过木栅栏能看到院子里成堆的稻草,她期望着能瞅见一两只盛小慧提到过的傻狍子,可是没能如愿。
此时,她们停在了一座房子面前,房子有些老旧,房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有白色的烟袅袅地从房顶的烟囱里冒出来,房檐下挂了几串红彤彤的大辣椒,门上贴了红纸黑字的春联,有只大白鹅在院子里扑棱着翅膀,扇起一地落雪。
“到了,这就是爷爷奶奶家!”盛小慧扬了扬下巴示意许桐,顺带伸手推开了木栅栏中间的一个小门,此时,恰巧有个年轻人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门口的盛小慧和许桐,愣了愣,突然冲着门里喊:“爸、妈,俺老姐回来了!”。
这年轻人正是盛小慧的亲弟弟盛志坚,小名大宝,比盛小慧小5岁。在盛小慧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从小顽劣却独得父母宠爱、像父母告她状、以欺负她为消遣的顽劣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180+、体格健壮的大小伙,虽然眼神里还透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痞子劲儿,可的确是长大了。
“大宝!”她招呼了一声,拎起行李向院子里走去,大宝小跑几步,接了盛小慧手里的行李,瞅见了跟在盛小慧身后的许桐。
“艾玛,这小丫头长这么大了!”大宝挺惊诧,他第一次见许桐时,许桐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奶娃娃。而他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
“小桐,快,叫舅!”盛小慧用眼神指引许桐。
“舅!过年好!”许桐眨巴着眼睛,给了这个大个儿舅舅一个灿烂的笑。
她们走到门口,盛小慧的爸妈已经闻声出来了,跟着出来的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儿,
盛小慧带着许桐一一见过这些从未谋面的亲人,许桐笑着一一喊“爷爷、奶奶、舅妈。”
老头老太看起来都还挺健康,脸上先是惊诧,继而变成满满的笑意。把大人和孩子迎进了屋里。
“把鞋脱了,上炕坐着,炕上暖和!”许桐被奶奶牵着手,往里屋的炕上走!
许桐发现,这屋里和她在汽车上睡着时梦到的不一样,梦里的景象全凭她的想象,如今进了屋里发现,虽然房子外面有些破旧,但屋子里无疑是干净又舒适的,家电齐全,窗户很大,阳光透过玻璃把房间里照的很敞亮。
炕有点高,许桐没法直接坐上去,她脱了鞋,用胳膊撑着炕沿,小腿蹬地,爬了上去,果然跟妈说的一样,真暖和,她心里想。
大概是这么多年没回来,盛小慧这些年又从不间断地给家里寄钱,大宝也长成大小伙子懂事了不少,一家人倒是比很多年前融洽了很多。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家徒四壁的屋子,如今再看,已经富足了很多,家电家具都换了新的,还拉上了电话线。
“艾玛!装电话了呀,啥时候装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提前打个电话回来!”这些年,她和家里的都是靠信件联系,她小学没毕业,也写不了个啥,就是简单报个平安,顺带汇钱。
“去年才装的,这不,还没来的及跟你说,你就先回来了,出去这么多年,还知道回来!”盛老爷子端着一盘子松子放到炕上的小桌上,最后一句话里隐约带着点儿埋怨。
“来,孩子,吃松子儿!”他见许桐很乖巧,很是喜欢,兴许是年纪大了,人的性格也渐渐平和了,日子逐渐宽裕,老爷子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对待盛小慧的那种厌恶与暴躁,看上去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爷爷。
临近中午,大宝说出去有点事儿,奶奶在厨房里忙活,大宝媳妇儿和盛小慧、许桐围着炕上的小桌子坐着,爷爷拿个小木凳,坐在炕底下边看电视,边跟盛小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小桐有十几岁了吧,上次回来还抱在怀里一丁点大。”
“过完年13,下半年就上初三了。”
“小桐啊,在学校好好学,别像你妈一样,小学都毕不了业。”
“嗯~知道了,爷爷。”许桐嗑着松子儿,有点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行了!人家在学校里学得好着呢!脑瓜随她爸,比我强百八十倍!”
“孩儿她爸……”老爷子顿了顿,不知道该说啥,许永年比老爷子还大好几岁,他每每想起自个丫头跟了个比自个还老的老头子,还没名没分,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又知道这些年盛小慧寄回来的钱都是人家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只能咽下胸口的一团气。
“孩儿她爸走了,去年8月天正热的时候,癌症。”盛小慧平静地说。
☆、前情(四)
盛小慧这句说的猝不及防,原本暖意融融的屋里,突然静默了。
剩下咯嘣~咯嘣~嗑松子儿的声音,还有电视里两个相声演员正在互相抬杠,老爷子张了张嘴,想问什么,被盛小慧打断了。
“行了!不提他了,我们娘俩过的挺好,他有心,留了不少钱,够我们下半辈子用!”她低头抚弄着炕上的床单褶皱,想尽快结束关于许永年的话题,“你跟我妈身体咋样?大宝现在干啥呢?”
“我还行,就是年龄大了,腿脚不利索了,天一冷就犯风湿,你妈心脏不太好,天天得吃药!大宝……上学上不好,还能咋样,没出息,继续当农民。”提起大宝老爷子有点气。
坐在炕上抱着孩子的大宝媳妇眉头皱了皱眉,又快速散开,依然一脸和气,这半天她一声没吭,这会儿突然开口了。
“嫂子呀!你看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家里人成天念叨你!自从我嫁到咱家,听的最多的就是嫂子,以后你可得常带小桐回来,爸妈有我俩照顾,你甭操心了!虽然种地挣不了俩钱儿,但也能吃饱喝足!”她顿了顿,继续说,“大宝常说,姐你走的远,得有人守着咱爸咱妈,他没本事挣老多钱,可有的是力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
“我跟你妈谁都不指望,你们都出息点儿,勤快点,脑袋灵光点儿,比啥都强!”老爷子硬气地接过这话。
许桐听大人说话听得极没意思,磕松子儿磕得嘴疼,便蹦下炕去,拎过自己的书包,准备写寒假作业。
“爷爷,我能在这儿写作业吗?”许彤指着炕下面正对电视机的小茶几,问盛爷爷。
“行啊,你把桌上的东西拾掇拾掇,别碍着你事儿!”盛爷爷满眼笑意,对这又漂亮又乖巧的孩子又添了一份喜欢。
许桐应声坐在了小桌边,下火车时书包拉链没拉到底,留了个小洞出来,汽车上又睡了一路,她这会儿才发现。赶紧打开书包检查,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落下什么。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一通翻找过后,许桐发现自个儿在火车上画的兔子找不着了,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把画纸卷成了小卷儿,真是慧心巧思,卷的别提多合适了,赶巧能顺着书包拉链上的窟窿眼儿溜下去。
作业还没开始写,整个人就蔫儿成了霜打的茄子,拧着眉毛、撅着小嘴儿神叨叨的自言自语:“哎…我的画啊,我的兔啊,我画了好几个小时的兔子呦!”
许桐这孩子特爱自言自语,从小爹见的少、娘玩的欢,虽然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很是幸福,但大部分时间都自个儿在家,渐渐养成了这毛病。
“咋地啦?没带作业本?”爷爷正跟盛小慧聊着,突然见许桐趴小桌上不动了,又疼爱地问道。
“爸,你别管她,这丫头在家就经常这样,没事儿,待会儿就好!”盛小慧替许桐答了。
果然待会儿就好,还没一刻钟,许桐已经挺直小腰,坐在小凳上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了作业。
中午的时候,盛奶奶准备好了午饭,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午饭没有除夕夜年夜饭的隆重,简单的大乱炖和米饭,却是这么多年来,能让饭桌上每个人都心无旁骛、满心幸福的第一次团圆饭。有人因为十几年终于儿女齐聚,有人因为十几年来父母终于肯疼惜她,还有人因为第一次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感觉到了更多血液中流淌的爱意。
许桐和盛小慧一直在东北老家住到了正月初七,盛家老头老太突然之间多了个乖巧聪慧的孙女,把那些年吝啬于盛小慧的疼爱,一股脑儿的都给了许桐,许桐从小到大,没享受过这种从早到晚,从初一到十五连天不灭的宠爱,心都飘到了云边儿上,恨不能扎个帐篷赖在这东北老家不走了!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舅妈偶尔嘴里冒出的一两句酸话,听起来像是家里从老到小她都不待见,而她的大宝舅舅成天见不到个人影。
除了写作业、继续她第一次缜密的复习计划之外,许桐剩余的时间都在画画,先开始她想去帮奶奶做饭打下手,奶奶把她撵出去了,“丫头,你那手是写字画画的,别在这儿绊脚!学会了做饭你就得伺候人,听奶奶的,以后啊,也别进厨房”。小许桐总算明白自己的妈为啥连鸡蛋都能炒糊了,原来是聆听了盛奶奶亲身感悟之后总结出来的人生歪理。
她背着她的素描本和画笔,拎着小马扎,把这一片跑了个遍,先画了她心心念念的白杨树,又画了院子里的大白鹅,还拜托爷爷带她找到一只傻狍子,给爷爷奶奶画了素描像,最后把那只圆滚滚的兔子又画了一遍。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