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为光明钱景奔走在送餐路上的盛桐还不知道家里的固定电话铃声响起,也不知道奶奶告诉电话对面礼貌客气的少年说她的孙女在外打工、还热情地把盛桐留下来的饭店紧急联系方式也告诉了那个少年。
这天送完最后一份餐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盛桐拖着酸痛的脚走进饭店,前台接单的姐姐叫住她。
对她说:“盛桐,刚才有个电话找你的。”
盛桐:“找我的?我家里人吗?”
姐姐笑嘻嘻的:“不是,是个男孩子,声音还挺好听,说是你同学,我就跟他说了咱店里的地址,他说过来找你。”
男孩子,声音还很好听,那就不可能是白启,难道是?盛桐眼前一亮,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熟悉的、略带清冷的声音。
她回过头,杨景瑞正站在饭店门口,穿着黑色中长款的连帽棉服,能看到棉服肩膀上没来得及抖落的雪花,身上还带着从冬日雪夜里赶来的冷冽气息,脸上却已经挂上了杨大傻的笑。
杨景瑞朝盛桐走来,轻声说:“我过来看看你。”
盛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个人这样向她走来,这样对她说话,她就移不开目光。
以学校为中心点,饭店和杨景瑞的家刚好是反方向,杨景瑞从家里过来饭店坐公交半个小时左右。盛桐把他的话在脑子里重放了很多遍,心里燃起温暖的火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下着雪的冬日寒夜里,杨景瑞来看我了。
晚上的饭店里没什么客人,盛桐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倒了一杯热水给他,两个人相对而坐。
杨景瑞看着面前的盛桐,她脸上红扑扑,嘴唇有些发青,联想起她刚从外面送餐回来,应该是在外面被冻坏了。
“冷吗?”他问。
盛桐搓了搓被冻得青紫还没缓过来温度的手:“不冷,在外面一直走就感觉不到冷。”
她倒水时摘下来的手套还扔在桌边,那是当时路边摊上随处可见的毛线手套,一双五块钱,学生们都喜欢戴,因为薄薄的手套既能一定程度上保暖也不影响提笔写字,只是在S市零下二十几度的街道上,手套跟一张薄纸没什么区别,盛桐的那双手套指头的地方还有些脱线。
杨景瑞把热水杯推到盛桐面前,让她暖暖手,却无意间碰到了盛桐冰冷的指尖,他下意识的握了一下盛桐的手,又快速地松开,像测试体温一样。
“还说不冷,都冻成冰棍了,要是起了冻疮,到春天有你好受。”
盛桐的关注点却有点偏,她问:“什么是冻疮?”
盛桐从小没受过冻,还真没听过什么是冻疮,她把手伸出来,指了指一根手指上深红色的小点问杨景瑞:“是这个吗?”
杨景瑞这才发现盛桐手指上已经大大小小生出很多深红色的斑点,他想,她这么神经大条,到底是怎么在这地方打工的。随即又心疼起来,起了这么多冻疮,她自己却还浑然不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杨景瑞气的够呛,还要负责给她科普:“都冻成这样了你自己没感觉吗?太不长心了!你现在可能觉得这冻疮没什么,顶多有点疼,可等天气一回暖,这些地方就肿地发亮,痒得要人命,而且这东西长了一次就会年年赖着你,每年冬天都复发。”
“这么严重?”被他这么一说,盛桐才开始害怕起来,紧张的问:“我脚上好像也长冻疮了,怎么办?”
杨景瑞想了想,站起来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下,待会儿回来。”
大约15分钟他就回来了,手上拎着一个袋子,摊开来看,里面东西还不少。
“后面有热水吗?”他指了指后厨,问盛桐,见盛桐点头,他继续说:“去用温水把手洗一下。”
盛桐把手擦干净,就看见杨景瑞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盒来,拧开来就能闻到浓烈的中草药味道。
“伸手!”他让盛桐伸出手来,用药棉蘸了药膏一点点涂在她手上的红斑上,边涂边说,“这是冻疮膏,能起一点作用,不过你别指望它能给你治好,起码得挨过春天这些冻疮才能彻底好,而且以后长冻疮的地方可能还会留疤,痒的时候轻轻挠,不要用力抓,抓破了更麻烦。”
盛桐被他唬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手套每天晚上涂了药就带上,温度一高冻疮就会痒,你得忍着,这样才能快点好。”
“另外这个羊绒的可以白天带,还有这两双厚袜子你穿一双在你的袜子外面,这是暖水袋,冷的时候抱着……”
他事无巨细地嘱咐,盛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听。
“我今天要不过来看一眼,你把手毁了自己都还不知道!”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杨景瑞终于意识到盛桐全程都一言不发。
“你真啰嗦!”盛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她把眼睛睁得滚圆,好像生怕一眨眼就滴出泪来,“除了奶奶,再没人对我这么啰嗦了。”
杨景瑞无奈的笑笑,凑近她:“骂我还是夸我呐?怎么又要哭了,眼泪跟口水一样多!”
“去你的!”盛桐给他个大白眼!
杨景瑞被骂了还咧着嘴笑:“哎呦,小毛驴炸毛了!”
盛桐被杨景瑞没脸没皮玩笑一通,闭嘴不说话了,用眼神反抗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杨景瑞凭借身高优势又趁机揉了下盛桐的头顶,然后正色说,“你可要保护好自己的手,我还指望哪一天我们的盛画家给我凑足12张画呢~”
盛桐不解:“你要那么多画干什么?”
杨景瑞:“活的不如兔子,梦想着哪天超越兔子。”
杨景瑞这话要是说给一个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听,多多少少也能琢磨出里头的意思来,可偏偏对面是对此一窍不通的盛桐,她权当字面意思来理解。
于是嗤笑一声:“你怎么能拿自己跟兔子比呢!”杨景瑞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好话,却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兔子多可爱的!”
杨景瑞:“……。”
他特别想仰天长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第一卷(17)
送走杨景瑞,店里的前台姐姐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小桐,刚才那男孩是你男朋友?挺帅呀!”
盛桐被问得张皇失措,连忙摇头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同学。”
前台姐姐半信半疑:“同学?大晚上不嫌冷跑过来看你,那关系得多好!”
盛桐笑笑:“他对朋友都特别好。”
其实直到晚上睡着前盛桐都有些神思恍惚,仿佛被点中了某个控制神志的穴位,前台姐姐的话一直萦绕耳边。
情窦初开的女孩,对于感情的事,多少都是怀着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有点像几年前月经初潮时的状态。
当盛桐发现自己喜欢杨景瑞的时候,恰巧袁媛的那封信纠缠其中,她忐忑又痛苦地过了半个多月,直到杨景瑞生日那天才解开误会。
后来她就一直试图忘记自己的非分之想,像过去一样和杨景瑞相处,想来还是胆怯吧,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害怕被厌恶,害怕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的开玩笑,害怕再也得不到他的关心。
可是前台姐姐的话,像一根引线,在寂静无人的冬日夜晚,引燃了被盛桐努力压抑的心情,她觉得有一支烟火,噼里啪啦地在脑袋里炸响。
她回忆起前台姐姐说的话,“大晚上不嫌冷跑过来看你,那关系得多好!”,杨景瑞生日那天,他说的很多话盛桐还记忆犹新,他是重视她的、关心她的,只是她一直觉得,那是杨景瑞对待好朋友的方式,从未奢望过别的。
也许,说不定……
盛桐不敢再想下去了,她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电视剧里年轻的男女,他们拥抱、亲吻、相拥而眠,男人的形象渐渐变幻成杨景瑞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紧张的捉起被角,身体里某个地方像万物复苏的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轻轻颤动……
黑夜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吞噬理智,让一切幻想肆意疯长。
第二天醒来,盛桐狠狠鄙视了自己,成人的世界,新奇而刺激,但是她还万万不敢涉足。
重归理智的盛桐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此便好,切勿奢望。
她用温水认真地洗手,按杨景瑞的嘱咐涂上冻疮膏,戴上那双柔软而温暖的羊绒手套,开始钱景无限的全新一天。
而此时的杨景瑞,正在道馆里盘腿而坐,对面是瞪着眼睛和他保持同一姿势的杨岭教练。
杨爸沉声问:“为什么不在自家道馆带课,要跑去别人家道馆?”
杨景瑞:“……”
杨爸:“哑巴了?说话!”
杨景瑞:“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杨爸好奇道:“怎么?还有两套说辞?那什么……你先说说假话,让我听听!”
杨景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为了您道馆的未来发展,所以打算去竞争对手那里,了解他们的经营管理策略,回来取长补短,对您的道馆经营是个帮助。”
杨爸睁大眼睛:“呦呵!假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让你去到像是你爸我目光短浅了,那你说,真话是什么?”
杨景瑞沉思片刻,咬咬牙说:“我看上一个姑娘,在那片儿打工,我想离她近点儿!”
“那个盛桐?”
杨景瑞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杨岭轻笑一声:“吃两口饭瞄人家姑娘一眼,你当你爹我瞎啊!”
杨景瑞心中一凛:“那……我这样别人也看的出来?”
杨岭:“吃火锅那次,白启和那个高个儿女孩互相递眼色瞅着你贼笑你就没看出来?除了那蠢姑娘自己不知道,还有哪个傻子看不出来!”
杨景瑞眉头一皱:“什么蠢姑娘!盛桐聪明着呢!”
“臭小子!”杨爸一脚踢过去,“还没咋样呢就护开宝了!你不知道除了智商以外还有一种商叫情商吗?爸给你个忠告,你呀,得做好心理准备!”
杨景瑞:“什么准备?”
杨岭算命先生似地掐指一算:“持久战的准备。那是个好姑娘,就是这方面有点迟钝,知道什么叫好事多磨么?对这样的姑娘,你就得慢慢来,等哪一天她发现没你不行了,才能死心塌地的对你。”
杨景瑞心里已经一百个同意了,嘴上还不饶人:“说的好像你自个儿多有经验似的!”
“没经验能生出你这个臭崽子来!老子还不乐意教你了!”杨爸说着就解下道服腰带抽了过去,“赶紧滚吧!看上了人家姑娘你最好给我一心一意的,要敢朝三暮四偷奸耍滑,老子把你腿打断!”
“用你说!”杨景瑞站起来理理道服,“那我走了!你自个儿悠着点,冰箱里的饭热了再吃!”
“啰嗦!赶紧走!别碍着我眼!”
其实说是离得近,杨景瑞想看盛桐一眼却也不容易,他每天下午在附近的道馆代两节课,结束回家的时候会顺路去盛桐打工的饭店转一圈,饭店前台的姐姐总是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但盛桐很少在店里,幸运的时候能碰到她步履匆匆地进来或提着满当当的外卖袋子往外走,草草打个招呼就要告别。
即使如此,杨景瑞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人的心可以很大很大,大到即使装进全世界仍然虚空混沌;人的心也可以很小很小,小到一声问候一个眼神就能怡然自乐。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新年临近,道馆放假了,盛桐打工的饭店还在照常营业,直到除夕中午盛桐才得了一天半的假,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回爷爷奶奶家,被杨景瑞科普了冻疮的可怕之后,她就格外重视起自己的保暖来,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路上遇见熟人也十有八九认不出来。
盛桐拎着包前脚刚走,杨景瑞后脚就进了饭店。
前台姐姐热情地招呼他:“小杨,又来看盛桐啊?你们这同学之间感情可真是好,三天两头就过来一趟!”
杨景瑞打过招呼就直截了当地问:“盛桐人呢?”
“盛桐刚走!放假了,她回家过年了,后天才来!”
“哦!往那边吗?”杨景瑞指了指公交站的方向。
前台姐姐边扫地边回应他:“嗯,是,她在那边坐车。”
“姐我先走了!新年快乐!”杨景瑞撂下一句话就没了影子。
杨景瑞有点急,脚下的步子很快,迎面走来一个人他都没注意到,胳膊一甩,碰到了那人手里的包,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道歉,弯下腰帮那人捡东西。
“没事没事!我也没看见你!”那人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挺有礼貌,弯下腰和杨景瑞一起捡。
杨景瑞着急忙慌地想赶紧捡完东西去追盛桐,散落在雪地上的东西却很多,一页一页的纸张,还有几张大小不一的照片,贴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