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了连日的紧绷,心情愉快。
魏翔带着奈奈走进屋里来,奈奈冲向前去打开电视,转转转地转到NHK的新闻台。
「你们不是在外面玩吗?」看着魏翔一脸大便地往我身旁坐下来,我问。
「奈奈说要看电视。」
大哥从冰箱里拿出盘切好的水梨,「我时间快到了,先进去换衣服。」他跟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奈奈是你要看电视吗?」我问着女儿。
「哥哥问我要不要进来看电视啊!」奈奈用天真的语气说着,不知道自己被她老爸套出了话。
「哦──」我斜眼看了魏翔一眼。
他紧抿着双唇,因为谎言被识破而无话可说。
等大哥换好衣服开车出门上班后,我往屋里的房间走去,魏翔很自然地跟在我身后。我们走进大哥的房间,留奈奈自己一个人在外头看电视。
「你和丰哥感情真的很好。」魏翔先开口。
「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我没忘记过。
「我也一直都……」魏翔的头有些低,悲伤的神情被过长的浏海隐藏在底下。
「你对我也很好,但是你跟大哥不同。」亲情和爱情不同,对亲情我能自然付出,爱情却让我却步。魏翔是个男人,他是我却步的原因。
「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如果你有不喜欢我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改的,真的。」他认真地说。
「你没有不好的地方。」我老实地告诉他:「相反的,你对我太好了。你一点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爱情绝对不能这样全心全意付出,像你这样,如果我又走了,那你该怎么办?」
「我会跟你走。」
「笨蛋,如果我不让你跟呢?」
他又抿紧了嘴唇,用力得唇色都发白。
「你认识的是以前的我,那个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我知道这样对你说有些残忍,但是我早就把过去的事情忘光光,我不记得你,所以对你少了那种感觉。我幷不认为你是个可以爱上的对象,即便你真的对我很好。我只是个普通人,还带了个女儿,假如真的和你在一起,那光想到以后要怎么跟奈奈解释我们的关系,我就冷掉了。」我打算在这里将问题摊开来,像大哥说的,再拖下去只会更难办。
「以前的你跟现在的你没有什么不同,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魏翔吸了吸鼻子,或许是他听出了我语气中半拒绝的意味。
他喃喃念着:「你只是忘记了我而已,这没什么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一定会的。」
「为什么非要我不可?街上那么多男人,比我好而且单身又不麻烦的多的是。干嘛偏偏看上我这种脑袋有问题、结过婚、还有小孩的人?」我问。「你到底喜欢上我哪点?」
「每一点都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你喜欢的应该是以前那个阿满。」我这么以为。
他喜欢的是那个懦弱、神经质、动不动就激动得掉眼泪、无法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的人格分裂患者。
有些人会喜欢脆弱的东西,因为那会激起他们的保护欲,魏翔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爱上以前那个我。
「我喜欢的是你。」他抬起头来看我,黑色的眼眸里有着浓郁深沉的悲伤。
他的脸痛苦得几乎要扭曲了,苍白的嘴唇发颤着,说出的话像是控诉。「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是你一直不肯承认。就像以前一样,不论接吻或做爱,你总是不停否认自己的感觉,不承认你爱我。」
「我、没、有。」寒着张脸,我反驳他的指控。
「忘记幷不代表事实没发生过,你总是在逃避我,喜欢男人真的那么丢脸吗?」他声音不大,也不暴跳如雷地对我发脾气,只是静静地说着,但那些言语却真实地闯入我胸口,刺痛我的心。
对,我是认为同性恋十分可耻,那是不正常的行为,但又抗拒不了与他说话、和他接吻时那种奇特美好的感觉。
魏翔说中我的心事,这回换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不排斥我吻你,你有没有发现当我坐在你身边时你会往我靠过来,你有没有发现我找你说话的时候,你的表情会变得很温和?和那时候在新宿车站狠狠打我一拳的你完全不同,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回到过去的相处模式,但你今天为什么又要讲出这种话。」他忍耐着颤抖,低声说着:
「每当我觉得自己有点幸福,你就要将我摇醒。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好残忍,但是又没办法叫自己离开你。」
看得出来魏翔因我而感觉难受,我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跟他说那些话。我过于冲动想将与他的一切联系切断,这狠狠地伤透了他。
他难过的神情给我莫大的罪恶感,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顶,干嘛用那种冷冰冰的言语刺激他,他不应该受到我如此恶劣的对待。
魏翔是个善良的孩子,没什么心机,对我和奈奈也都好。甚至在我对他不太熟稔,曾经朝他拳打脚踢的那段时间,还抱着病痛照顾发高烧的我。他应该值得更好更温柔的疼惜,等我的八年,早已让他的心千疮百孔。
「算了,再说下去也没意思,改天再谈吧!」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往门走去,想离开大哥的房间到外头透透气,因为他,我的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
走过他身边时,他突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改天谈的话,是不是又要重复今天的话题。」他不肯放开我的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倒宁愿你把所有想说的话一次说完,以后就永远都别再提。」
「你别这样。」我啧了声,他的固执叫我不知如何响应。
「你可能觉得我很烦,因为我常看见你对我皱眉头。」他说:「我一觉得你在烦,就会更紧张想讨好你,怕你真的去下我自己走掉。是不是这样恶性循环让你讨厌起我来,如果真的是的话,我会改,真的会改。」
「也不是啦……」看着他这么难过地自己挑自己的缺点,我竟有些不忍。「奈奈也没这么粘我,所以你二十四小时跟着才让我不习惯。那种口头上说烦,其实也不是真的烦,你不要那么在意。」我有些困扰自己开口想安抚他的举动。
「拜托你……」他将我搂近,低着头,将额头靠在我肩膀上。「拜托你别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我……」
我忍不住举起手,想放在他松软的头发上,碰触他,叫他安心。
但手在半空中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如果真这么下去,就代表我答应不会离开他了。
那是不行的,我不应该让这个大男孩左右我以后的生活。
然而,我的手还是放下去,轻轻拍了他的头,将他微翘的头发又弄乱了些。
这时我才知自己早已动摇,如果离开他、见不到他,那失落的人也许会变成两个。我将是其中之一。
在大哥的房里待了一下,等魏翔的情绪完全平复以后,我们才又回到客厅里。
奈奈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声,几乎有些吵,整张脸又贴在屏幕前面盯着帅哥播报员不放,我本来想向前去将她拉开些,但魏翔的手指紧紧扣着我的,似乎不许我离开他一分一秒。
「你抓太紧了。」我们靠得很近,说话的声音不用太大便能传到对方耳里。
「嗯。」他只是回了个单音,幷没有放开的意思。
妈妈在外头晒太阳,阿爸牵牛去田里散步没那么快回来,奈奈又忙着看帅哥不理会我们,我想及魏翔方才失落痛苦的模样,手也就忍着没有甩开来。
坐在客厅那张老旧的藤椅上,他挨着我,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
我拿起大哥刚刚端出来的水梨吃了几口,香甜的水梨切片滴下了汁液,沿着手指往下慢慢地滑,停在手腕处。
「拿张卫生纸给我。」我看魏翔身旁有盒加油站赠送的面纸盒,便指了指。
他抽张面纸过来,微微倾下身体,替我将水梨汁擦拭干净。
在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发觉他头发没盖住的脖子部分有着一个又一个的红点,那是吻痕。
「怎么会有这个?」老实讲,那横看竖看也不像被蚊子叮的,我有些讶异,一直说喜欢我的他,居然让别人在他身上留下吻痕。
「哪个?」魏翔困惑地望着我。
我将他衣服的领子往下一拉,他的胸前也散布着细碎的淡红色痕迹。虽然颜色不深,还得仔细看才能看见,但那很明显是被吸吮出来的,到底是谁在他身上印下这些痕迹。
我皱起眉头,不悦地松手,伸缩度极佳的衣领打回了他的胸口,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啊,这个……」他笑了笑。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我看了他的表情以后,缓缓地将被他扣紧的手缩回来。
「你有别的对象也是很正常的,但如果碰过别人,拜托你别再来碰我,那会令我觉得很恶心。」想到这个人还会和其它同性别的人上床,已经超出我所能忍受的范围。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一边用可怜兮兮的语调要求找留在他身边,等我心软,另一边又去找别的人。
「我没有别的对象。」魏翔睁大眼,一脸讶异地说。
「脖子和身上都被弄成这样,要说没对象,谁信你啊!」我忍不住低声吼了回去,说话的音量突然暴增,正在看电视的奈奈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是……」魏翔急忙解释。
「闭嘴。」我女儿正在看。
「你们不要吵架啦!」奈奈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们。
「我们没有吵架。」我脸色凝重地望着客厅的墙壁,连女儿的脸也不敢看。「爸爸跟哥哥正在谈事情,你继续看你的电视。」
「爸爸你不要凶哥哥,你都不知道你说话声音好大声。」奈奈说。
「爸爸知道。」
奈奈担心地望了我们一眼,才又回过头去守着她的帅哥播报员,我紧闭起嘴巴也不想再说什么,怕胡乱开口,自己和魏翔的事情会让奈奈发现。
「阿满,」魏翔看着我,显然我的脸色很难看,所以他才会露出不安的神情。「我们进房间里讲。」
「不用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回绝他。
「这很重要。」跟着他硬是将我拖进大哥房里,用力的程度,连我的手腕部分都感觉疼痛。
「不就是还有其它对象吗?」我故做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这样也好,以后少来烦我。」
「这些全是你弄的。」魏翔突然这么说。
「蛤?」我会意不过来他在讲些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你的眼镜会在我房里吗?」他尴尬地低下头。
「对……」我看着他。
「那个……昨天你喝醉酒……然后就跑到我房间里来……结果……」魏翔支吾了半天,一句话讲得七零八落。「结果……我就被你……那个那个了……」
「哪个哪个!?」我瞪大双眼。
「就是,」魏翔搔了搔头,腼腼地说:「被你拖上床,你脱我裤子,然后你那个……」他指了指我裤裆。「就把我那个……」跟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
我的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后来你又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睡,忘了把眼镜拿回去。」他说。
「怎么可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完全无法相信。
「因为你喝醉了。」魏翔惨淡地笑了笑。「然后就又全部忘掉。」
「我对你那样,你可以拒绝我啊……」我吶吶地说着,这个蠢小孩,居然任我为所欲为。他如果把我踹开,那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我的天啊!
「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没关系。」他苦涩的笑里浮现温柔。「你不用在意我,真的没关系。」
我这才想起早上他在做香蕉牛奶时,那碎碎念个不停,又哀怨地望着我的模样。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忘记自己昨晚对他做了些什么,他才会伤心难过外加不敢置信。
跟着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好久,我说不出话来,而他只是看着我。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生气的,因为关于我的每件事情你都可以忘记。」他轻轻地说:「但是后来我就想,你忘记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我真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糟到极点,连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
「那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对你做出太过份的事情。」我担心地问着。
「嗯,还好。」他说。
拼命回想着昨夜的点滴,但记忆只停留在这间屋子里,被大哥和阿爸灌酒以后的片段全都没有了,跟着一觉醒来,我是睡在自己该身处的客房里,旁边躺着的是魏翔。
这样的情况真的很尴尬,我在原地呆杵了有一阵子,也不知道按着该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