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看见秋星回过半边身子来了,对他招了招手。
尚再思又怔了一下,赶紧走过去。
秋星请他在火旁的石头上坐,小声道:“尚侍卫,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这里去同泽,要多少天?”
尚再思算了算,答道:“水上行程说不定的,从这里过去,先经碌田入阿曼江,再入支流,看水流和风势大小才行。嗯,快的话十一、二天,慢的话可能要十五、六天。”
秋星“哦”了一声。
尚再思不由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到了惊隼岛之后,秋星和他常见面的,混得熟了,也不像从前那么拘谨,听他这样问,似嗔非嗔地轻横他一眼,“亏鸣王常夸你聪明,连这也想不到。现在仗也打完了,我们总不能把秋月丢在同泽吧?我看啊,她待在那个染坊里,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呢,再不快点派人去接,等她来了,一定骂死我们。”
尚再思看她天真浪漫,犹想着去接秋月,心中蓦地一痛。
“你怎么不说话?”
“哦……”尚再思怕她看出自己神色不对,把头一低,假装添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秋月还待在同泽等我们接,以后……以后一定接她回来……”
这番话好像在骗什么都不知道的秋星,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什么以后,等一下鸣王出来,我就要求鸣王明天就派人去接呢。”
尚再思冲口而出,“不行。”
秋星一愕,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刚刚和同国大战,虽然胜了,但同国毕竟是曾经的敌人,再入他们的都城恐怕会有不能预知的变故。”尚再思随口就找到适当的理由。
但心里的难受,又增了一分。
秋星迟早会知道实情,这就像已经知道判决死刑的囚犯一样,总会等来临刑一刀,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对面前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欣喜和憧憬的少女道出实情——她永远也等不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妹。
尚再思真恨自己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你说的不无道理,”秋星还在认真考虑尚再思的话,思忖一会后,点头道:“不过,只是把秋月接过来,应该不费什么事吧?我也知道,我们只是奴婢,原不该提什么要求,但鸣王也需要秋月伺候呀,要是随便换了别的人来,什么都伺候得不顺心,鸣王也会受委屈。你说对不对?”
她看着尚再思。
尚再思只能点头。
秋星喜道:“尚侍卫也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了。能不能就劳烦你往同泽走一趟?”
“什么?”尚再思一愣。
“你不愿意?”
秋星无辜的表情,让人无法说出不字来。
“当然不是……我……我很愿意的……”
秋星也看出他一脸为难,稍坐近了一点,柔柔地低声道:“我也知道,你是鸣王身边很能干的人,这种小事不该麻烦你,实在对不住,刚刚辛苦了这些天,又有个当奴婢的跑来开这种口。只是我实在有点担心秋月了,你不是说,同国人打败了会记恨我们吗?秋月就在同泽,孤苦伶仃的,万一有别人发现她是鸣王身边的人,岂不是危险?真叫人越想越怕。”
“我其实……”
“要是绵涯在,我就求绵涯了,从前听鸣王他们说,绵涯常常在其他国家出入,什么事都碰过。可惜他不在。”秋星叹了一声,“容虎心肠软,我要是找容虎,他一定会答应的,可我又不忍心让秋蓝一个人守空房。其实洛云也行,但他自从受了伤,总是怪怪的,和我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秋月闹了别扭。”
“你不要多心……”
秋星忙摇了摇头,“我不是怪洛云什么,他毕竟伤得这么重,秋月知道了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呢,幸亏他现在身子好些了。要是请萧家其他人去……我私心里想,我们毕竟是西雷这边的,虽然大家有过过命的交情,接秋月这事情,还是不要麻烦萧家的人去了。”
她说着,停了一停,轻瞅了尚再思一眼,歉然道:“所以,你看,算来算去,我还能求谁?”眼带哀求之意。
尚再思只觉得心都微颤起来,歙动着唇。
刚要开口,忽然听见不知谁叫了一声,“少主来了!”
顿时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都看向大船停泊的方向。
秋星赶紧站起来去迎,尚再思逃过一道虎口,松了一口气。
果然,那边“吃饱饱”的容恬已经一脸满足地摧着凤鸣出来,正神完气足地步下踏板,被“吃光光”的凤鸣则一脸被人刚刚从热被窝抓出来的惨样,边走边揉着眼睛,显然被欺负得够呛。
身后跟着任何时候都唇边泛着邪笑的贺狄王子,此时他的笑容灿烂无比,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只吃到可口兔子的狐狸。
下船的时候,他还想回头去牵跟在他后面的子岩,差点之子岩一脚踹下船板。
“鸣王。”
“哦,秋蓝、秋星,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咦?好香啊,什么味?”凤鸣一看见迎上来的两个侍女,眼睛顿时一亮,鼻子在往空气中一嗅,大叫起来,“哇!是香辣大虾的味道!”
秋蓝笑道:“王子殿下的水手真厉害,弄来许多我们见都没有见过的大鱼大虾,还有好几网大贝螺。奴婢晚饭都做好了,就知道鸣王一定嚷饿。”
凤鸣欢呼一声,拉着容恬就往中间发出最浓烈的香味的、最大的篝火堆跑。
众人也早被香味引得垂涎三尺,除了被安排值班守卫和看俘虏的人外,其他人哄哄闹闹地寻位置。围着中间最大的篝火,旁边还有许许多多已经引燃的小火堆,上面或挂着烤鱼,或挂着一长串已经热腾腾发红的大龙虾。
每个火堆旁都坐得满满,萧家高手和西雷精锐们还算有规矩,海盗们却是玩惯的,又放得开,见大首领和二首领已经出现,立即摩拳擦掌,呼朋唤友,搬酒运菜。
天地之间都是欢笑之声。
熊熊火光把整个西岸照得宛如白昼,越发将天边尽头已沉入海平线一半的落日都比过去了。
凤鸣端起香喷喷的香辣大虾汤,心急地喝了一大口,猛地吱一声,头一缩,“好烫!”
“烫到了?疼不疼?”容恬又好笑又好气,急忙对着他的唇吹了两口气,叫秋星快点送清水上来。
喂凤鸣喝了水,把他拖到自己身旁坐下,“你不是累了吗?别跑来跑去的了,乖乖地吃点东西,吃饱了我就带你去睡觉。”
凤鸣打个哆嗦,扭头瞪他一眼,“我警告你啊,等一下本主帅睡觉的时候不许骚扰我。”
容恬用他修长的手指非常灵活地挑出汤碗里面的大虾来剥,捏着热热的大虾仁丢到凤鸣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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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指挥了一场重大的战役,你知道那有多辛苦吗?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嗯嗯,”凤鸣一边嚼着虾仁,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再说,你的体力也太惊人了吧?我到现在也搞不清你吃什么长大的……嗯?这是什么?”
“烤贝肉。”
“别以为用吃的就可以诱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凤鸣低头叼住送到嘴边的食物。
一咬。
贝肉的鲜汁在口腔里溅开来,实在是无上的享受。
人生真是美好啊!
转头左右看看,心腹爱将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都在不远处,吃的吃,喝的喝,想到不久前他们还置生死于度外,随时准备着和同国大军做最后一博,不由人不心生感慨。
凤鸣一边感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十来只烤贝肉、大虾仁,喝了一大碗让他吱吱直叫过瘾的香辣大虾汤,刚才吃的还没有下肚,容恬已经把一块烤鱼上面的刺都细心剔了,喂给他吃。
正不亦乐乎,忽然听见有人大叫,“少主!”
抬头一看,崔洋笑盈盈地领着一群萧家兄弟过来,手里还拿着满满的酒杯。
“少主,属下带着炮手团的兄弟们,敬主少一杯!”
“好!”
凤鸣站起来,接了秋蓝递过来的酒,一碰杯就很爽快地满饮了,顿时博得崔洋等人齐声叫好。
凤鸣嘻嘻笑了笑,把空杯子还给秋蓝,说,“这个酒很好喝,一点也不像其他的酒那么辛辣。你从哪里弄的?”
秋蓝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这酒是贺狄王子的那些手下们从船上抬下来的。鸣王要是喜欢,以后问子岩多要点就行了。”
恰好子岩也过来向容恬凤鸣敬酒,贺狄当然跟在后面,听见凤鸣问这个,微笑道:“这酒的坛子外面刻着名字,似乎还颇为香艳,叫什么云梦香泽,其实本王子倒最爱喝辛辣的烈酒,这东西就一直放在船上没动。鸣王喜欢吗?”
凤鸣很少碰到自己喜欢的酒,这个世代又没有什么汽水饮料,向贺狄买点过来当储备粮也不错。
要是在萧家大船上和容恬卿卿我我,月下小酌,大有情调。
“王子殿下船上还有?”
“船上就只这一坛,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这坛酒是从博间高船上抢来的,估计是产自博间,以后交代兄弟们,抢博间的船时留意一下,说不定又能抢几坛回来,或者抓几个博间商人,要赎金的时候要他们再交纳一批酒……”
凤鸣听得目瞪口呆,贺狄还没有说完,就被子岩在后脑勺啪地拍了一下,打横拖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老总管罗登后脚又来了。
糟糕……看来敬酒这种事,一发就不可收拾。
今天这么高兴,老总管的面子总要给,凤鸣又满饮一杯,没想到人们如走马灯般,接下来就是曲迈、冉虎、冉青的大队人马。
连喝了几杯,容恬看不过眼,拦住取了凤鸣的酒杯,低声道:“这种酒虽然甜,也是有后劲的,你别一个劲的喝。”
凤鸣也觉得心脏怦怦地跳,点点头,才吃了一口菜,后面秋蓝就领着筑玄来了,对着凤鸣附耳道:“筑玄他悄悄和我说,也想和鸣王喝一杯。奴婢知道鸣王不能多喝,但他难得开口,奴婢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好,鸣王就和他碰碰杯子,嘴在杯口上抿一抿好吧?”
筑玄大概还不适应这么多人的场合,尤其是左边属于贺狄手下的那一群无法无天哄笑喧哗的海盗们,吵得他神经紧张。
他显得有些缩手缩脚地站在秋蓝身后,反而比秋蓝更像一个腼腆的女孩子。
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定看不出来,就是这个人设计出了杀伤力惊人的驽炮,同国大军的惨败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劳。
凤鸣见到筑玄肯主动和人打交道,也非常惊喜,赶紧斟了一杯过来,“哈哈,和我们最杰出的武器大师,一定要干一杯才行!”
一碰杯,又全部喝了。
筑玄敬了一杯就逃走了,凤鸣此时已经量尽,脚步趔趄了一下,容恬连忙站起来把他扶住,笑骂道:“你简直就是天下最不听话的小笨蛋。”
秋星赶过来伺候,又请示容恬,“这边晚上海风渐大呢,鸣王喝了酒,吹了风对身子不好,不如送他进去休息?岛上小石楼里的房间奴婢已经收拾过了,虽然不精致,还算干净,而且子岩也叫人从大船上取了上好的垫褥过来。”
容恬点头,直接把凤鸣打横抱起来,秋星就带着领路。
秋蓝和容虎、洛云等见他们动身,也赶紧丢了手上的东西跟在后面护卫。
凤鸣果然就有了醉意,躺在容恬的臂弯里,悠哉游哉地哼着小调,走到一半,四周转头看,才发现秋星在自己前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轻拍自己的额头,醺醺然笑着,“差点忘了很要紧的事,秋星,我们要把秋月接回来才行。”
秋星见自己还没有开口,凤鸣就想起来了,不禁喜出望外,“鸣王还记得要接秋月?”
“当然啊。”
“奴婢真是太高兴了,鸣王竟这么记挂着奴婢们。多谢鸣王。”
“谢什么?我也很挂念秋月嘛。”
容虎等早就知道内情的人,在后面听见他们高高兴兴的对答,脸上都掠过一丝难过。
容虎想了想,一咬牙,加快脚步走到容恬身边,边走边低声道:“等一下大王有空吗?属下有事要禀报大王。”
容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依然抱着凤鸣往前走。
到了小石楼,房间果然早就收拾好了,贺狄船队新送来的厚毯软垫都是上上之品,经过秋星的精心装饰,整个房间感觉全变了,又整洁又舒服。
秋星和秋蓝七手八脚帮凤鸣脱了鞋袜,换了宽松的衣服。
容恬半哄半骗地让喝醉的凤鸣躺下,耐心地守到他沉沉睡着了,才命秋星和秋蓝留在房里看顾,自己走出房门。
容虎等早把尚再思和罗登他们几个萧家重要成员也叫了过来,因为叫上了子岩,贺狄又一定要跟着子岩,结果连贺狄也来了。
等容恬出来,众人一起上到石楼上层。
安静地坐下后,容虎从罗登那里要来洛宁留下的遗书,递给容恬,“大王请看。”
容恬展开遗书,一行行看下来,越看眉头越紧。
这个过程中,周围一片沉默,没有任何人开口。
待容恬把整封遗书看完,又返回来,把一些要紧处又看了一遍,才放下手里的遗书,抬起头。
目光缓缓一扫,从默然静坐的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洛云处,沉声对洛云发问:“这封遗书,你看过了?”
他首先就挑了洛云发难,萧家人心里都暗自一凛。
罗登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