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舟把我拉进他温暖的车里的时候,我全身都打着冷战,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把暖气调到最高,顺便打开座椅加温打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让我觉得好转。
我可能是心寒了。
他用纸巾擦干我脸上的雨水,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朝我涌过来,我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这个世界上的男生有好多好多,可是大难临头,谁会紧紧握住你的手?
我一直知道他家境很好,房产很多,他又素来跟父母不合,所以一直一个人住在一套100平米左右的公寓里。
他家的生意做得很大,经常要全国各地到处飞,父亲忙也就算了,母亲居然也是女强人。
当我问起他“最近一次跟他父母见面是什么时候”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才说:“偶尔会见见我妈,偶尔也会见见我爸,但是三个人全到齐,那还是一两年钱我出车祸差点死了的那次。”
我吓了一跳,他指着额头上的伤疤说:“这个疤就是那次车祸留下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至今不能剧烈运动。”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揉揉我的头:“那次多亏一个麻将馆老板救了我,时候我父母也好好的酬谢了他,不过我就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谢他,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昏迷的,后来我父母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打扰别人,这事就忘了,我年轻的时候很多彪悍的事,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
我看着他那道伤疤,傻乎乎的问:“是不是连你的风流韵事都毫无保留啊?”
他哈哈一笑,装模作样的说:“你好坏,人家还是纯情处男咧。”
他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他最看重的就是自由,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放弃自由。
从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能是取暖,像两只落单的野兽,在光怪陆离的城市森林里靠着敏锐的直觉寻觅到了自己的同类,拥抱着互相温暖。
越是同类,越是相残。
他的房间像所有男生一样杂乱无章,我洗完澡之后穿着他的衣服走出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我靠。”
我尴尬得手足无措,我又不是白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像干柴烈火一样,我从小就看少女漫画的人,还有什么事我不懂啊,所以他这个反应让我不得不赶快提出我要回学校的建议。
他转过来,冷冷地看着我:“这个样子你回什么学校啊,要走也等雨停了走,放心,我不碰你,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他这几句话又说得我有点生气,我呸,难道我这点魅力都没有?
我刚想开口跟他吵,他的手机响了,是条彩信,我八婆地抢过来看,这一看,真是惊到我了。
居然是封妙琴发来的,彩信内容是她的照片,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小嘴,还有一句话:还记得欠我什么吗?
此时我的心情就像正房太太抓到了小三,震怒之下我问都没问林逸舟就直接把这个彩信删掉了,然后我做了一件更缺德的事:我把封妙琴的号码扔进电话黑名单去了。
做完这些之后我言辞凿凿地跟林逸舟说:“不准跟她有联系。”
其实事后想起来,他当时只要说一句“你算老几”就可以让我哑口无言,可是他只是看着我笑,什么都没说,所以我也就顺理成章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过分。
他脱上衣的时候,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惨叫:“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他无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你能不能稍微冷静点,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刺青。”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背部左肩下面一点的位置,那个刺青还微微有些肿,图案非常漂亮:简单的十字架被繁复的链子缠绕着,刚强之中又有柔美。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那个图案正好印在我的心口。
我说:“我爸爸得了癌症,我要去看看他。”
窗外,大雨轰然砸下,整个城市被雨水倾倒。
我跟这个眼前这个我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面对面的坐在这间几十平米的屋子里,彼此都沉默不语,房间里的安静在此刻显得特别滑稽和讽刺。
为了这次见面,我独自一人背着包坐了几个小时的车,途中无数次我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行就回去吧”,真的差一点,我就中途落跑了。
到底是何种力量让我硬着头皮还是来了,我说不清楚。
★'3'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
来之前我破天荒的主动跟我妈说:“妈,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睡?”
她用嫌弃的眼神看了我半天,丢了一句:“你洗了澡吗?”
要是换作平时,我绝对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回到我的房间里去捍卫我作为一个成年女性的尊严,可是这一次,我一点跟她斗嘴的精神都没有,我神色安然的点点头:“洗了的。”
也许是我的表现确实一反常态,在我翻来覆去长吁短叹了几声之后,我妈终于忍不住跟我说:“你要实在是觉得难堪,就别去了,把票退了就是了。”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努力抑制中鼻腔里的酸涩,怕她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我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懂事了,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知道要为对方考虑了。
真是残忍,人生就是这样,不经历鲜血淋漓的疼痛,就不会明白那些曾经让我们厌烦的说教其实是受用一生的信条。
我说:“我没事,他都这样了,我还是去看看。他不仁,我不会不义。”
我妈翻了个身,没有说话,而是用背对着我。
其实我真傻,她是我妈,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我更体恤我,她知道我想哭,可是又不好意思,所以才转过身去不接话。
可是我怎么都忍不住眼眶里漫溢的滚烫的泪水,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我说:“妈,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肯定会哭的。”
她有点惊讶,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一副不孝女的口气说“他没养过我,将来他死了关我屁事。”
我清了清喉咙,轻声说:“我会哭,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他死了,我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有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明白那种感觉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枕头被泪湿了。
我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这个沉默的男人相处一室,他埋头抽烟,一直没有抬头看我。
一路上从车站接到我,到回到这个拥有我6岁之前的回忆的蜗居,他没有正视过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即使我们多年没有联系,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涌起了穿山越岭的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尔午夜梦回时会看见他年轻的样子,我没有想过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洗刷之后是什么样子,而今直面相对,我只能用一个很矫情做作的词语来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头发里依稀可见些许白色,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根。”
这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终于抬起头看牢我的面孔。
我直直的应承着这种目光,丝毫畏惧都没有。
过了片刻,他有些愠怒的说:“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抽什么烟,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我茫然的任由他指责我,等他安静下来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可能是心里太苦了,苦到哭不出来,只能笑了。
我说:“你也知道说是妈妈教我,那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哑口无言。
多好笑,明明是亲生父女,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却在为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旁枝末节争吵,这叫什么事。
我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说:“她要回来了,我先送你去宾馆吧。”
我一听到那个“她”字,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们吵架。”
虽然被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宾馆门口,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懂得的东西,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一声“落薰”,像两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安顿好家里再打电话给我就是了”,然后像逃难一样逃进了宾馆。
我真的怕再迟一秒,胸膛里那些努力压抑的委屈和悲伤就会倾泻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宾馆,仅仅只提供热水和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线,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胡乱的摁着电视遥控器,从1开始,无止尽的一路摁下去。最后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话我就会窒息而亡了。
我翻着电话薄,不知道还可以打给谁。
那一刻,孤独和寂寞像潮水淹没了我。
我很没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号码,过了片刻,他睡意朦胧的接通了电话。
我发现我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才“喂”一声,我就全身抖得像个筛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清醒了,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无限慵懒:“落薰?说话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没耐性了,于是我口不择言的问了一句:“你旁边睡着谁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这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势不可当的通过电话直抵他的耳膜,然后我在电话里听到他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宝贝,你真是千里眼,还知道我身边睡了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气吊着死活提不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赶快补了一句:“别紧张,是男的。”
我一生气差点没直接挂了电话,我靠,玩我呢,于是我恢复了往日一贯的顽劣,故意问他:“其实你喜欢男生?”
他又是一阵嘿嘿的笑:“我不告诉你。”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么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是因为这个人?林逸舟?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什么分量?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跟他说:“逸舟,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什么局面会让他束手无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如是,我便懂了。
我轻轻的笑起来:“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我们去喝酒。”
他如释重负一般泄了口气:“嗯,回来再联系。”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洁白的大床上,脑袋里一片馄饨,很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闪过,最后定格的是当初周暮晨那张隐忍的面孔。
直到今时今日遇到了林逸舟,我才懂得了周暮晨当年的沉默。
我听说每个人终其一生所爱的其实都是一类人,从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然而命运安排我认识的周暮晨,林逸舟,他们又确实是一类人。
我爱的这一类人,说得好听叫潇洒,说得不好听叫浪子。
我了解这一类人的本性,因为我的父亲,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他身上我就明白:女人永远不要奢望自己能成为浪子终结者,真正的浪子,没有终结者。
如果他最后在一个女人身边停靠了,不要以为是这个女人终结了他,其实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当浪子想停靠了,恰好经过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成了浪子终结者。
可是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林逸舟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他想停靠的时候。
我同父亲的会面是一场从本质上透着荒唐和讽刺的闹剧,我原本就只请了三天的假,到了第二天下午他还没有任何音讯,我决定自己出门去走一走。
这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只能这样说,因为这些年来我固执的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有一种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眼眸里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太多年没有回来,这个城市以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姿态迎接了我,我胡乱的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而过,终于找到了我儿时就读的小学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说来也是荒唐,因为我同时在两个小学报名上学。
那真是一段混乱的岁月,我尚未懂得分离的涵义便已经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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