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然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潞国公府的家世,姑娘嫁到哪家去都是做正妻的,纵然是王爷家里也尽配得起。可是顾家就不同了,倘若真让寿王看上,那恐怕连侧妃都做不了。陈云鹏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少爷,这肉好了——”细细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打断了陈云鹏的思绪。敏娘手里拿着乌木筷子,挟起了一片羊肉,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眼前的碟子里,“少爷别只顾着看花,这肉再烤就过了……”
陈云珊立起眼睛看了敏娘一眼,转头就对孟瑾毫不客气地说:“家里丫头没教导好,失礼了,你们别见怪。”这是在孟家!肉烤好了,做主人的还没招呼呢,哪有客人就自己动筷子的?即便说那烤肉的铁丝蒙子摆在眼前,就是肉烤糊了,也没有个丫鬟擅自动手的道理!
陈云珊真是看敏娘一百个不顺眼。看着是对堂兄忠心耿耿,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这做丫鬟的也要知道做丫鬟的道理,这丢人丢到外头来,难道不是丢堂兄的脸?偏偏堂兄就是粗心,只看见敏娘可怜,说什么规矩慢慢地学就是,不好太苛刻了她。这也就罢了,怎么偏偏今儿带她出来?
敏娘一张脸立刻红了,低下头去扭着自己的衣角,马上就要落下泪来似的。陈云珊看得更厌烦了,不客气地道:“这是在外头,家里头嬷嬷没教你规矩吗?”在自己主子面前哭都是忌讳的,更何况还是在外人家里。
陈云鹏也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然好武,但大家公子,礼仪也是从幼就学起来的,敏娘虽然是一心为主,但这举动确实是失礼了,总该等主人说句话再动筷子的。但看敏娘咬着唇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可怜:“你去车上看看,我原想着再带一坛酒来的,不知海青有没有记得放上。”
敏娘噙着眼泪出去了,陈云珊的脸还拉得老长,孟瑾连忙打个圆场,举起筷子道:“别说,只顾着说话,这肉都要烤糊了呢,快尝尝,厨娘说是独门秘制的腌料,若是吃着不好,回头去罚她月钱。”
她素来不是个爱说笑话的,现下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尽量逗乐了,众人哪有不给面子的,纷纷都笑起来。顾嫣然抿嘴笑道:“陈姐姐别上当,表姐的意思是说,倘若你吃着好,少不得要给赏钱的。”
陈云珊也发觉自己方才脸拉得太长,倒弄得孟顾几人都有些尴尬了,连忙就着顾嫣然的话道:“还是顾妹妹向着我,险些就要被孟大姑娘把我荷包掏空了呢。”自己挟了一块羊肉送入口中细细吃了,点头道,“这味道果然好,尤其是不用自己出赏钱,味儿就更好了。”
这话又引起一阵笑声,方才敏娘带来的尴尬也就烟消云散了。
羊肉是温补的东西,众人也不敢吃得太多,用了五分饱就把烤肉的家什撤了,端上莲子百合粥来,又端上几样素小菜和点心,众人边用,边又说起闲话来,因为有男客在座,这一说就说到了西北军事上。
陈云鹏对西北是打听得十分详细的:“西北那边,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真不是瞎说的。自进了十月,那雪简直就停不住,实在是冷得厉害。听说出去巡逻的人,尤其是那些斥侯们,竟有冻死在外边的。”
女孩儿们都没听说过这些,不由得都变了脸色:“当真这样厉害?那不是要格外穿厚些?”
“穿厚些?”陈云鹏嗤笑了一声,“若按西北那天气,人人都得穿皮袄子才好,可是军中能发些厚实的棉袄也就不错了。”
这却是连钱喻敏也不知道的事儿,顿时都睁圆了眼睛看着陈云鹏:“怎会如此?”
陈云鹏哼了一声:“军中这样的事,多着呢。不说别的,粮饷拖欠比比皆是,送来的军粮里搀了陈米也还罢了,有时甚至还有霉米呢。从前几位老将军带兵的时候还好,如今——怕是更乱了呢。也就是东陵关许大将军那边,听说是要好些。哦,许大将军就是晋王妃的叔父。不过他自己不克扣,却也管不了户部往里头搀东西,管不了转运使、粮仓层层过手,有些事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了。”
陈云珊气得一拍桌子:“这还了得?西北大军是镇守边关的,粮饷都拿不到,吃不饱穿不暖,如何打仗!”
陈云鹏摇摇头:“历朝都是如此,要改——难!”
顾嫣然静静听着,忽然想到了周鸿。当日那个在自己生辰宴上一脸戾气的少年,这会儿在西北不知是什么样子。对了,在夷陵的时候其实他们还见过一次的,虽然那时候周鸿站在门外,但她从里屋看出去,周鸿比在荆襄那时候又长高了些的。
陈云鹏这一说起西北军事,孟珩和顾浩然也都起了兴致。男孩子,心里总归都是有些热血的,再加上有个也热心军事的陈云珊,大家说得兴高采烈。
林氏派了个丫鬟悄悄去看了看,回来笑着学了,逗得林氏也笑起来:“年轻人哪,就是热血沸腾的。”转头向孟素蓉笑道,“他们倒是处得好。”
孟素蓉想了想:“怎么陈大公子来,二公子没来呢?”
林氏微微皱了皱眉:“说的也是。说起来大公子跟陈姑娘只是堂兄妹,倒是跟二公子是亲姐弟……”哪有带堂哥出来,却把亲弟弟扔在家里的道理?
孟素蓉低头想了一会儿,委婉地道:“日后,还是少请陈姑娘过来罢。”那日在潞国公府,林氏跟陈太夫人说话或许没注意到,她却是看见了马氏的神色的。
“你是说——”林氏说了半句也明白了过来,嗤地笑了一声,“也有道理。我只是瞧着陈家姑娘性子实在招人爱,想着她们姐妹结交结交总有好处。罢了,潞国公府门第太高,我们也该避避嫌。”
“说起来,瑾儿和嫣儿都到了年纪了。”孟素蓉一直有个念头压在心里,自打进了京见了孟珩,这心思越发的重了,借着这机会吞吞吐吐地就说了出来,“我们嫣儿性子平和,我是不想她嫁什么高门大户,只想着嫁个亲近人家,知根知底的就好。”
“这也是的,我也是给瑾儿这样打算着。”林氏不知有没有听出孟素蓉的意思,喝了口茶又道,“瑾儿的事儿,我想着只怕要尽早的办才好。不瞒你说,我瞧着钱家的孩子不错。”
孟素蓉便被这话吸引了过去:“钱家?钱家姑娘脾性不错,只是不知哥儿怎样。”
“姑娘脾性如此,哥儿也差不多少。”林氏思忖着道,“且钱家人口简单,又是如你所说知根知底,钱太太那人也是个柔和的,瑾儿若嫁过去,日子不难过。我所愁的,怕是钱家哥儿明年要下秋闱,钱家未必肯在这个时候分他的心。”
孟素蓉本想说不必这样急,忽然想起一事,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嫂嫂是怕什么?”
“晋王妃。”林氏抬起头来,很干脆地承认了,“晋王府的祁侧妃,入了冬越发病得重了,只怕这个年都过不去。那日晋王妃来,很是仔细看了瑾儿几眼,我心里就有些忐忑。纵然晋王再是身份尊贵,我却不愿女儿去做妾。”
“是不能!”在这一点上,孟素蓉跟林氏的观点完全相同,“嫁个门户相当的,夫妻和睦过日子,远胜到那天家去做妾。”
林氏叹口气:“是啊。可是我又怕,若是晋王妃放个口风出去,瑾儿就是想嫁也不成……”
“晋王妃——瞧着不像那等以势压人的……”
林氏淡淡一笑:“再不以势压人,晋王府的势也足够压人了。自打你哥哥弹劾了陆镇,外人瞧着只怕都当咱们家倒向了晋王一边呢,怕是晋王妃,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是倒向晋王一方,那进王府做个侧妃岂不正中下怀?
孟素蓉嘴唇动了动,又把吕良的事咽了下去。孟老太爷知道这事儿却没有告诉孟节,那必定是有考量的,她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照嫂嫂这样说,当真是要快些才好。”顾嫣然毕竟年纪还小些,孟素蓉顿时把心神都放到了侄女身上,“要么,托个人给钱家递个话?”女方总不好主动上门去提亲,但托个人绕个圈子还是说得的,“若是求到陈家去如何?”陈太夫人若在中间做个媒,就是晋王妃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当然是最好,我只怕咱们求不动呢,还是另外托人罢。”
姑嫂两个正商议着,林氏的大丫鬟千兰托了个拜匣进来:“太太,姑太太,平南侯府送来的帖子。”
“平南侯府?”林氏诧异之极,“他家怎么送帖子来?”
千兰把拜匣送上,里头一张泥金帖子,打开就沁出一股子兰花香气来,果然是平南侯府的,说是当初周瀚在北麓书院时,多蒙顾家关照,请过几日去赏腊梅的。
“多蒙关照?”孟素蓉莫名其妙,“那也是妹妹家里,与我家何干?”
“大约是礼数吧。”林氏倒没有十分在意,“这些勋贵人家讲究多,既送了帖子来,咱们驳不起平南侯府的面子,过几日去坐坐就是了。”
第三十八章
平南侯府的宅子比潞国公府自然是要小上一些,可论精致典雅却是犹有过之;据说就是现任平南侯夫人二十年来精心改建的;毕竟平南侯府祖上出身也是武将;哪儿懂这些亭台楼阁假山池塘的事儿。
这也是现在的平南侯夫人沈青芸才名在外的一部分。凡是来平南侯府做客的客人;都免不了会对沈青芸的匠心妙思大加赞扬,传扬出去;便是平南侯得娶佳妇。
孟素蓉搂着女儿坐在平南侯府迎女客的暖轿上;平南侯府送来的帖子上只写了周瀚蒙顾家关照,并没提到孟家,故而林氏没有来。毕竟如今孟家的境况正尴尬呢;若是传出去说不定又要被人说是巴结平南侯府;且平南侯府因庶子给李檀扶柩就把人送去了西北军中;孟家自也不会如此不识相地靠上去。
平南侯府这迎客的软轿就十分讲究;外头轿衣是淡青缎子,绣着几竿青葱翠竹,与冬季院子里的景色颇为相宜。顾嫣然琢磨这轿衣大约也是春夏秋冬四季不同,倘若真是如此,也难怪沈青芸在京城贵妇中口碑极好。
轿子里头衬着蜜合色的软缎,上织如意暗纹,这样的料子,中等人家是要拿来做衣裳的,却被平南侯府做了轿子的内衬,可见富贵。据说历代平南侯颇有军功卓著者,单是皇帝的屡次赏赐就不在少数;还听说第一代平南侯曾镇守两广,广州那边儿是海船出入之地,极为富庶,第一代平南侯还曾自家也置办过两艘海船,单是从外头弄来的宝石香料之类,就赚得盆满钵满,看来传言不假呢。
除了内衬的软缎之外,轿子里还设有清漆小几,几下放着用暖包围好的茶壶,座位下头则有老银脚炉,般般样样都显示出主人的精心和品味。
暖轿的窗帘是竹帘,里头再加一层棉帘,只要将棉帘卷起,便可透过竹帘观看沿路的景致,并不怕被外男窥见容颜。随轿来迎客的嬷嬷穿着蜜合色绣墨竹的比甲,见孟素蓉母女卷起了里头的棉帘,便给她们讲起沿路的景致来:“那边是清圆水榭,里头种了五色莲花,只是如今天冷,莲花是看不成了,不过沿着莲池种有几株老梅,倒也不致无花可看。那边是小山居,里头的假山是请的山子野堆的,种了几架紫藤,到了夏日里倒也开得旺盛,还是夫人的主意呢……”
听起来是一派自谦的口气,却透着十足的自得,显然做下人的也为身在平南侯府骄傲呢。
“夫人在琉璃堂等候太太和姑娘,那边是冬日里夫人见客的地方,如今腊梅正开着,再过些日子,红梅也能开了。”
孟素蓉母女对看了一眼——冬日里见客的地方?平南侯府还真是好大的手笔,敢情春夏秋冬还不在一个地方见客呢。只是这些话从一个迎客嬷嬷口中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大妥当,倒好像在客人面前卖弄似的。以平南侯夫人的贤名,不致纵得底下人这样没规矩吧,还是说,这些话是特意说来给她们听的?
“从那边竹林后头的小门过去,是三老爷的宅子。虽说兄弟已经分了家,但也不宜离得太远,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嬷嬷继续指点江山,“将来我们二少爷和三少爷也是如此,析产不析居。”
这话就更莫名其妙了,你们兄弟析不析居,关外客什么事儿?孟素蓉心下越发的警惕起来了。
从二门到琉璃堂,轿子足足走了盏茶时分,才在一处月洞门外停了下来。门前站了个满脸笑容的大丫鬟,身上穿着湖蓝织锦的比甲,先是笑盈盈福身行礼,然后便上来搀扶孟素蓉下轿:“顾太太,顾姑娘,奴婢知云,是来迎接两位的。我们夫人在里面相候。”
进了月洞门,顾嫣然才明白为什么这里叫做琉璃堂。地方倒也不大,但四面皆是用的琉璃窗,甚至连天窗都嵌以小块琉璃,在阳光下净明透亮,仿佛一枚水晶。
琉璃堂四周遍种腊梅和梅花,此刻是腊梅盛开,仿佛给琉璃堂这枚水晶包了一层金箔一般华丽。想来到了正月里梅花开放,红梅白雪衬琉璃,同样也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