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是不是疯了!”平南侯夫人险些失声叫起来,连忙往门口扫了一眼。知雨站在门口,乍听这句话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连忙转身就退出去,却慢了一步,被平南侯夫人看见了背影。
平南侯自觉失言,连忙捞过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抹了把脸道:“我是快疯了!皇上今儿在朝堂上那脸色——都是你!之前若不是嚷着要把鸿哥儿除族,惹得皇上已经恼了一回,这次说不定还不致如此!”
平南侯夫人被他气得脸都白了,但知道此刻不是跟他吵嚷的时候,只得忍气吞声地道:“那次是妾身的错,可如今说这个也没用了,侯爷没有去寻过寿王?”
“寿王不顶事。”平南侯叹了口气,“他还不是指望齐王和德妃撑腰?可是如今齐宣献上了羯奴地图,皇上对舆图十分看重,他又立了功——齐王也不想沾这事儿。我倒是去寻了,可听那口风,也不怎么牢靠。”
“那可怎么办?”平南侯夫人愁死了。
“我哪知道。”平南侯也是一筹莫展,“总之只要不夺爵,哪怕是降等或是罚俸罢官,也都只得认了。”
夫妻两个战战兢兢熬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巳时,来宣旨的内监果然到了门口:“陛下有旨——”
平南侯夫妇心跳如鼓,排出香案接旨,内监却瞧了一圈儿:“周家长房三房何在?此旨意下给周家,合该三房同来接旨。”
平南侯夫人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但也只能叫人去请了周鸿夫妻和周三老爷夫妇,内监这才展开圣旨读起来:“……悔婚弃约,逼妻为妾,本该严惩。念其祖上有功,其父兄亦以身殉国,不忍夺爵,着罢其官职,其无德不堪承爵,即将爵位传于其子弟……”
平南侯听见不忍夺爵,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听到叫他将爵位传下去,脸色又难看了。这爵位传给子孙本是应该的,也颇有人是在生前便将爵位下传,自己做个富贵闲人的。但那自己情愿传下去的,跟犯了错让皇帝下旨命令他传下去的,能一样吗?这会爵位没了,从前那官职也没了,他可就成了白身了。
平南侯夫人却顾不得那些,抬头看着宣旨的内监:“大人,之前侯爷已经向礼部递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内监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夫人别急,咱家还没念完皇上的旨意呢。其长房嗣子周鸿,原系其原配齐氏之子,应为嫡长。既过继至长房,当为长房长孙,理应承爵……”
平南侯夫身子一软,顾不得失仪,跌坐在地上。完全了,全完了。圣旨里直接承认齐氏为原配,那么她就成了继室,周瀚便成了继室之子。倘若周渊还活着,他年纪比周鸿大,这还是桩糊涂案子,因为周渊才是既嫡且长。可周渊死了,周鸿便顺理成章成了嫡长子。他又过继去了长房,这爵位本就该是长房继承,这一下子,周鸿无论从哪一边讲都该承爵了,而她的儿子,什么都没有了……
内监宣完旨意,看看跪了一院子的人:“平南侯周鸿,接旨吧。”
周鸿抬起头来。他其实没想过要这个爵位,可是这该是他母亲得到的。原配,皇上的圣旨里亲口承认了齐氏的原配地位,母亲的牌位可以进祠堂了,将来,还会摆在平南侯夫人沈氏的前头!
“臣领旨谢恩。”他忽然想起了皇帝在朝堂上意味深长说的那句“朕不能赏你”的话。舅舅应该是在头一晚就跟皇帝禀报过了此事,皇帝不能在西北战事上赏他,因为要顾忌到陆家,顾忌到德妃和齐王,所以,就用一个爵位补偿了他。
院子里有一刻死寂无声。平南侯——哦,如今该叫周二老爷了——还跪在那里,面色复杂。周鸿原是他的儿子,可如今已经过继到长房,就成了侄儿。若早知如此,真不该给长房立嗣的……
“好啦。”内监将圣旨交到周鸿手上,笑眯眯地道,“平南侯,皇上的意思,即日起这爵位就是你的了,至于礼部那边的东西,这几日就会送来。哦对了,还有夫人的一品诰命,也是这几日送过来。皇上说了,夫人下个月就及笄了是不是?平南侯府地方大,也该好生庆祝一番。呶,皇上这里还送了一件礼哩。”
平南侯夫人——如今得叫周二太太沈氏了——用怨毒的目光斜瞥过去。平南侯府地方大?之前划给长房的园子可不能算地方大,皇帝这么说,就是催着二房赶紧搬出去,在顾嫣然及笄之前把地方腾出来!还送什么礼!是要把他们夫妻捧到天上去不成?
“臣妇谢皇上赏赐。”顾嫣然捧着那个象牙的匣子,转脸去看周鸿。他在边关吃的苦受的罪,还有身上那些伤疤,终于都在今日得到了报偿。在这侯府里,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第101章
平南侯爵位易主的消息;在京城里像风一般传了开去。
本来爵位传承这种事;在勋贵人家是司空见惯,并不值什么。但像平南侯府这样的,是因犯了错被皇上勒令提前传了爵位的;却是不多。虽然圣旨的内容丝毫没有泄露出去,对外只说这爵位本就应是长房的;只是长房无后;若是从外头族人处过继香火;等于是把爵位放到了外人手里;如今过继的也是周家三房里自己的血脉,比外人亲近多了;自然就该把爵位还给大房了。
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但当时齐家大爷在朝堂之上公然告了御状;再加上之后的让爵,这里头的猫腻谁看不出来?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少不了要暗笑,然后准备送给长房的礼物。毕竟这位新出炉的平南侯,可不是原平南侯那个游手好闲的,人家是在西北战场上扎扎实实立了大功的人物,连皇帝都说,他像他祖父老平南侯呢。
这些打点送礼的人家里,王家来得最快,第二天就搬着一箱子的毛皮和几篓瓜果上了门,比孟素蓉只晚来了一步。
王大爷下车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他到底读过十几年的书,虽然在东北流放的近二十里,书本已经全部还给了先生,但王家书香传家的风骨,到底还残存了一线,这样饥附饱飏趋利避害的事做出来,还真有些脸红。
可是王大太太完全不理解他的尴尬,高声大嗓地吆喝着下人把东西搬进去,又扯了儿子女儿往里走:“哎哟,这长房的院子可是小了点,如今外甥当了侯爷,该搬到那边大园子里去住了吧?”
王大爷看看迎出来的石绿眼带不屑之色,真是臊得有些抬不起头来。无奈王大太太完全不是他能扯得住的,只管大步流星往里头走,一进小山居就叫起来:“外甥媳妇,这可是大喜了啊!早就看着鸿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哟,这是亲家太太啊?”
孟素蓉自然也是一早就来了,还带了蔚哥儿和顾怡然。白姨娘眼红得不行,撺掇着顾老太太让把顾浩然也带来,却被顾浩然自己以上学不能请假辞了。孟素蓉跟他始终是亲不起来,但见他如今懂事了,也觉欣慰,收拾了自己陪嫁里的一块澄泥砚叫人送了过去。
顾蔚然如今四岁多了,长得胖嘟嘟且结实,孟素蓉一年前就像玩儿似的教他认字,如今磕磕绊绊的,能把《三字经》背下来了。顾嫣然不能常见他,但亲姐弟之间自有一份关联,这会儿来了没多久,就自己爬到姐姐膝上坐着。王大太太这么大嗓门地进来,吓了他一跳,很是稀奇地抬头看着,忽然蹦出一句:“像祖母——”
王大太太顺梯子爬竿,闻言就笑道:“哟,可是我跟哥儿有缘分,看着就亲。不过祖母是当不得,哥儿叫我一声舅母就是了。”她自是知道这是顾家嫡子,忙从篓子里拿过一颗桃子递到顾蔚然眼前,“哥儿拿着。”
孟素蓉轻轻咳嗽了一声,含笑道:“他小人儿家,舅太太不用管他的。”转头示意顾怡然,“给舅母见过礼,就带你弟弟去后头玩罢。”王大太太以为顾蔚然是看她亲切才说像祖母吗?根本就误会了好么。
孟素蓉幼承庭训:有理不在声高,故而在家中说话都是温言细语。顾运则有读书人的规矩,也极少高声喊叫。整个顾家,其实只有顾老太太不管不顾的,时常放开嗓门拔高喉咙。顾蔚然是看见王大太太这样的叫嚷,觉得跟祖母颇为相似,才有那句话的。
锦心忙过去,先接了王大太太手里的桃子,递给了旁边的小丫鬟笑道:“去好生洗出来拿给哥儿。这是舅太太给的,仔细不要弄破了。”桃子上全是毛,连洗都不洗就给小孩子?不说吃,单说弄上一手桃毛可怎么好?小孩子爱动,这里抓抓那里挠挠,还不搞得满身都是,难道不会痒吗?姑奶奶这个认来的舅母,当真是不着调。
顾怡然眼看王家的两个儿子也不知避嫌地跟着父母进来了,便知孟素蓉是叫她避开去,当即向王大爷夫妇行了个礼,又笼统地唤了一圈表哥表姐,便领了顾蔚然去了后头。王家两个儿子一个十八一个十五,她也十三岁了,自是该避嫌。也就只有王大太太这样的人,才把这么大的儿子不管不顾直往外甥媳妇这里领。
顾怡然长相随了柳姨娘,小时候瞧着干瘦,这几年身条脸盘都长开了,便显出水秀来。王家大儿子看得目不转睛,腆着脸笑道:“表妹这是去哪里?我娘带了几篓果子来,表妹吃个果子再走?”
顾怡然哪里理他,只当没听见,牵着顾蔚然就走。王家大儿子还想说话,顾嫣然已经咳嗽了一声,转头对齐妈妈道:“妈妈,送舅舅和几位表弟去前头书房罢。少爷不在家,妈妈去隔壁问问三叔在不在,请三叔过来陪着舅舅和表弟说说话。”转头又对王大爷含笑道,“齐妈妈是峻之的乳娘,对这府里比我还熟悉呢。前头书房里也有些花草勉强可看,舅舅和表弟们缺什么,只管跟齐妈妈说。”
王大爷自觉儿子实在失礼,拿不上台面,臊红着脸答应了一声,拖着两个儿子走了。
王大太太这一番殷勤没得什么好处,却也不气馁,只管道:“外甥媳妇,前几日我叫人来说,铺子里进了一批好皮子,叫你来挑。想来你如今事忙不得去,我这给你带来了,瞧瞧,都是上好的。这几条貂皮尤其好,虽是小了点,做个领子最合适不过的。”
顾嫣然瞧了瞧,王大太太拿来的皮子果然是不错,尤其有四条貂皮,确实都小了一些,但颜色黑中泛紫,针毛完整,丰厚光润,果然是极好的。便点头叫丫鬟收了,取出周鸿带回的几块羔皮,并红绿宝石各两枚来:“这是峻之给舅舅舅母的,羊皮做件袄儿,宝石送舅母和表妹们镶个簪子玩。原说要送去,舅母正好来了,一并便带回去罢。”
王大太太就咂了咂嘴,干咳了一声:“这做什么,倒叫我不好意思的了。”
丹青站在顾嫣然身后,就拿略带惊讶的目光去看王大太太。顾嫣然这份礼,可是超过了王大太太送来的东西。王大太太这么爱占便宜的人,怎么今儿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不好意思似的,可真稀奇了。
殊不知王大太太今日是另有打算,并不是想来占便宜的。她虽市井,但乡村人家也要来往走礼的。你送出的礼,人家又添上些还礼,若是亲厚人家,只说对方待你好;若是一般人家,那便表示对方并不想承你的情。王大太太脸皮再厚,也知道自家与周鸿说不得亲厚,那自然是顾嫣然不愿承她的情白拿东西了。如此一来,后头的事只怕不好办……
王瑶王碧哪里知道亲娘肚子里的肠子是怎样转的,看见那四颗黄豆大的宝石,阳光下光莹莹的看着就喜人,连忙起身接了道谢,喜孜孜各人肚里盘算起来,要镶个什么饰物自家戴。
孟素蓉在一边坐着,虽厌烦王大太太这样不知礼数,但看女儿游刃有余地应付,又觉得心里欢喜,含笑开口道:“既是舅舅舅母,合该有这礼数的,舅太太收了无妨,只要以后多心疼外甥也就是了。”
王大太太尴尬地咧嘴笑了笑,转头就跟孟素蓉攀谈起来:“说起来,亲家太太真是有福气的人。哥儿长得那样结实,看着就是一脸聪明相。女儿如今又做了侯夫人——不是我说,鸿哥儿是个有造化的,外甥媳妇跟着他,就等着享福吧。”
孟素蓉听她说得颠三不着两的,便也只淡淡一笑,随口应付。正说着,牙白从外头进来:“少奶奶,小库房那边正收拾东西,好几件东西要请少奶奶示下。还有少爷说要大办及笄礼,那宾客单子也还没拟出来,外门上管事问,几时去各家送帖子……”要请客,帖子自然要早送,没有个明天开席今天才送帖子的,那是失礼。
王大太太完全没听出来牙白这是提醒她顾嫣然事多,只管道:“你这丫头,如今皇上都下旨了,怎么还叫少爷少奶奶?要叫侯爷和夫人了!”她看牙白很不顺眼,这么水秀的一个丫头,明晃晃就是勾引爷们的狐狸精!有这丫头在,比得王瑶原本那几分姿色也没了。
“舅母可别这么说,皇上的旨意虽下了,如今二叔还没有迁出去,礼部也还没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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