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勉强对着阿辛嘴角一牵,低声说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忙吧。”说着,我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亦迈了大步上前去,不经意瞅了一眼始终未开口却一直死盯着我看的粘睦姑,对正在给耶律阿保机探脉检查的韩知古说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韩知古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我,忙说道:“他并无大碍,可能是失血过多,加上疲劳,所以才昏迷不醒。好在军医已经及时做了处理,我一会儿只需喂他吃颗药丸,再给他施几针即可。不如,让阿辛先带你去别处休息?”
我闷闷地摇了摇头,兀自走到耶律阿保机的另一侧,在毛毡上盘腿坐下,拿出丝帕擦了擦他满是虚汗的额头,又顺下去擦了擦他的脖子,不想,却是一眼瞥见他身上一道一道的新旧伤疤,不由得怔住,心涩不已。
不想这时,粘睦姑竟是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丝帕,自顾自擦了擦耶律阿保机的额头,然后看都不曾看我,只沉声道:“你是汉女吧?!我这里不需要俘虏,你先退下。”
我不由得愣住,哑口无言地瞅向她,却忽听得一旁的韩知古冷声道:“粘睦姑小姐,我需要可汗大叔平躺,是否能请你将你的腿挪开?还有,目前这里不需要你,还是请你先离开,去帮忙叫人拿一床毛毯过来可好?!”
粘睦姑脸色顿时一暗,清咳了一下嗓子,瞄了我一眼,遂楚楚可怜般慢道:“抱歉韩公子!或许你还不知道,可汗就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你说,我怎能忍心让他一人在此。而且,可汗还命我不得离开他半步,说是不愿醒来时见不到我,唉,我实在是不得不从,如有不便,还请见谅。至于毛毯,你叫下人去做不就是了。”
她的声音很是柔婉,落在我耳中,却满是酸楚。
紧接着,她又抬眼看了看我,皱眉疑惑道:“不是让你退下吗?怎么还杵在这?你去拿毛毯过来吧,就在那柜子里。”说完,她指了指帐篷角落里的一个矮柜,一脸嫌恶地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攥紧自己的手,逼迫自己冷静,提醒自己要相信他,绝对要相信他!!想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我怎能什么都还未清楚就先迷失了自己!?
于是,我拼命稳住自己有些狂躁的心绪,冲着粘睦姑微微一笑道:“抱歉,我也不能离开。”然后,我径直起身,按她所指从矮柜里拿出一床毛毯,倔强地轻轻推开欲来帮我忙的阿辛的手,自顾自小心翼翼地将毛毯铺盖到耶律阿保机身上,复又坐下。
粘睦姑骤然错愕不已地瞪向我,正欲开口,却被韩知古抢白道:“粘睦姑小姐,即便真的是可汗大叔非要你以此种姿态留在这里,我认为,你还是离开比较好。因为我最近眼神变得有些不好,一会儿给他施针时,若是不小心扎到小姐你,怕是不大合适!”说着,韩知古斜睨了粘睦姑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针包,取针作势就要朝她的腿上扎下去。
粘睦姑见状,自是有些慌乱,忙低呼道:“慢着!”
韩知古脸一沉,住手嗔道:“怎么,小姐你要阻止我医治我可汗大叔不成?”
粘睦姑咬了咬下嘴唇,心有余悸般极不情愿地说道:“我,我挪腿便是。”说罢,她稍稍抬起耶律阿保机的头,动作轻缓地将自己的腿从耶律阿保机的头下挪开,而后,仍是守坐在旁侧,握着耶律阿保机的右手,一动不再动,只是不忘有些忿恨地瞪着韩知古。
韩知古却是不予理会,将针收回,撇了撇嘴,轻碰我一下道:“扶桑你试试唤他一下,我需要他醒来,才好给他喂药。”
不容多想,我忙低低俯身在他耳边连连轻唤道:“亿,亿……”
在我的连声呼唤下,身侧的他不负我意地动了动身子,原本紧握住粘睦姑的右手也倏地一下松开,而左手,随即就开始在我身旁胡乱摸索,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喉中还发出了并不算真切,却足以让我心悸的梦呓:“扶…桑…扶…桑…”
猛地深吸气,我索性罔顾他人的眼光,慌忙双手紧握住他左手,贴近他脸,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亿,我就在这里!你醒来看看我!”
然而这时,他却是又噤声昏睡了过去,任我怎么唤都无用。
很是心急,我坐直身子,问韩知古道:“他分明醒过来来着,怎么又昏过去了?”
韩知古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蹙眉道:“你先别急,他那样并不算醒。不过,这可如何是好,他若是无意识,这么一大颗补血大还丹怎么嚼得碎?不吃药的话,我就怕他身体会受不了。”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葫芦里倒出一大颗黑乎乎的药丸放在掌心。
阿辛见状,忙上前一步说道:“小的回城去拿药碾槽来,碾碎了再喂给可汗吃吧。”
韩知古却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这药丸外面虽是固状的,可里面是药液,哪能用药碾槽碾?!唉,最好是能直接喂进他嘴里去,让他自己嚼吞。”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中倒是旋即闪现出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可正是因为荒谬,既不敢提出来,更没勇气实施。
顿了片刻,我听韩知古和阿辛又否定了几种办法,迟疑着看了看韩知古一筹莫展的表情,又看了看耶律阿保机苍白透明的脸,心一横,也顾不上许多了,一把拿过韩知古手中的药丸,低头小声嚷道:“麻烦你们全都背过身去,我自是有法子让他咽下此药!”
其余三人皆愣住,疑惑不解地看向我,尤其是粘睦姑,她的疑惑目光之中,更是夹杂了一丝鄙夷。
心里顿生微愠之感,我一咬牙,赌气一般冲她重复低嚷道:“请你背过身去。”
她自是不依,横道:“我偏不,你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吩咐我堂堂长老之女!?我倒要看看,你这贱汉女能使出什么法子来!?”
我一时气结,索性豁出去了,不管不顾捏住药丸小心咬开一个口,吸了一小口又涩又辛的药汁,然后一手抬起耶律阿保机的下巴,一手捏开他的嘴,一俯身,嘴唇覆上他苍白的双唇,用舌头撬开他牙齿,缓缓将口中的药汁渡进了他口中。随后如此反复,喂了四五次他才将药汁饮尽。紧接着,我又将药丸的外壳放到口中嚼烂,再用同样的方法喂进了他嘴里。
这时,韩知古再度轻碰了碰我,递过来一杯水道:“再喂他喝点水。”
我这才觉得有些尴尬,可也没敢多想,接过水小心喂耶律阿保机喝了一口。
“你!你这汉人女子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待我将水递还给韩知古,粘睦姑猛地站起身来,满脸通红横眉怒视于我。
我瞟了她一眼,微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反驳,却忽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耶律阿保机死命扼住,再一看他,眼睛已是微张。
“亿!”涌上一股欣喜,我连忙凑近耶律阿保机的脸,高声喊道。
只见他挣扎着缓缓将眼睛张开,凝望着我好一会儿,才嘶声道:“扶桑?!”
我连连点头,忙道:“是我!是我!你别乱动!”紧接着,我赶紧转向韩知古道:“知古,快来看看他!”
韩知古见状,随即起身对粘睦姑说道:“麻烦让让。”然后不管不顾地挤开她,紧挨着耶律阿保机跪坐下,沉心替他探了探脉,又翻开他眼睑看了看,才说道:“可汗大叔,除了腹上的伤,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耶律阿保机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地说道:“我没事。”眼睛却是半刻都不曾离开过我,而我,也只能强忍着满眼的泪,努力对他微笑。我就知道,他不会伤害我,更不会狠心丢下我。
韩知古听言,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粘睦姑,没好气地对阿辛说道:“阿辛,你去叫人来生一盆碳火,虽然粘睦姑小姐可能会不情愿,可想必她父亲萧长老定是不会如此吝啬。”
粘睦姑一听此言,恨恨地一咬牙,略一沉吟,竟是叫人意外地展露笑颜,然后把脸凑上前来换了个人似的对耶律阿保机撒娇道:“阿保机哥哥,谢谢你保护了我。让粘睦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还有,你饿不饿?用不用我叫人去给你拿好吃的来?”
我顿觉胸闷,耶律阿保机却是冷眼瞅了瞅她,脸色沉郁地冲她小声慢嚷道:“你怎么还在此?我不是说了,用不着你来照顾我的吗?!你走吧!”
粘睦姑登时无语,面色极其尴尬地看了看我,遂讪讪地起了身,掩面跑了出去。
我恍然明白刚刚粘睦姑所言所做皆是一厢情愿,更是明白到自己的坚守是值得的,情不自禁将脸埋在耶律阿保机肩窝,轻声道:“亿,谢谢你。”
耶律阿保机并不明白我所谢为何,微微怔住,捏了捏我手,对我柔声说道:“扶桑,我刚刚,梦到你来着,你的手,你的脸,都很温暖。但是,我很抱歉,又让你看见我受伤,让你担心了。”
心紧了紧,我正欲开口安抚他,却见韩知古似笑非笑地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手臂,说道:“那个,我才要抱歉,因为,我要打断你们的久别重逢了!”然后,他取出针在一脸郁闷的耶律阿保机面前晃了晃,笑道:“可汗大叔,我知道你心急,不过那些话你心里先酝酿着,等我给你施针通脉过后再跟扶桑说可好?!”
耶律阿保机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继而将脸对着我,满眼的酸楚。
看着他疲惫中清洌依然的眉眼,我心疼地用手轻轻覆上,幽幽道:“安心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轻轻点了点头,捏住我手放在他脸颊旁边,便缓缓闭上双目安心睡去,嘴角竟也不自觉上扬。
我的心,暖意蔓延。
……
待给耶律阿保机施完针,韩知古又探了探他的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我低声说道:“眼见快到正午时分,红裳在家虽然有人照顾,可我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就先走一步了。你安心在此陪伴,阿辛会帮你们安排好一切的。不过,要切忌不要让可汗大叔受凉,等晚上我再过来。”
我点点头,想了想,冲他微笑道:“我那妹子性子倔强,你可得多忍让些,别老是冲她吼了。”
韩知古笑着“嗯”了一声,指了指耶律阿保机道:“你就别分心其他了,看住他才是你的任务。我不妨偷偷告诉你,外面那个粘睦姑,可是自打一出娘胎就缠上他了。不过我看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一根筋的可汗大叔,如今除了你,那是瞧都不会瞧别的姑娘一眼了。”
笑而不答,我低下头看着依然熟睡的耶律阿保机,胸口不自觉地微微发烫,然而,待我再抬头时,韩知古已然没了踪影,整间帐篷,独留我二人。
会心一笑,我复又埋首,用指尖悄然划过耶律阿保机眉心,低声说道:“亿,我就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是不会有半点瑕疵的。”
第十八章
韩知古走后,耶律阿保机始终沉睡不醒,而我,也已从阿辛口中得知,这里是契丹长老萧延所辖的部落,而粘睦姑,便是他唯一的女儿。
叫我吃惊的是,原来粘睦姑和耶律阿保机是早有婚约在身,只因为当年耶律阿保机借联盟之辞,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娶了月里朵,加上当时粘睦姑还未到及鬓之年,这件由他们祖父辈订下的婚约就此搁浅。
而后待粘睦姑成年,因为她对耶律阿保机早有倾慕之心,便要求其父去向耶律阿保机点明婚约,亦是坚持非耶律阿保机不嫁。然而,因为其父萧延长老始终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委屈做侧室,加上耶律阿保机无心再娶,所以此事僵持着一直拖延至今。
哪知道,耶律阿保机的五弟耶律安端对粘睦姑倾慕已久,并恰恰在耶律阿保机班师回临潢途经此地时,前来提亲。
本来萧延长老对此婚事已经默许,可粘睦姑因不喜耶律安端,不仅当场一口回绝,甚至不惜假传耶律阿保机之意,出言不逊给耶律安端难堪,以至于耶律安端误以为是耶律阿保机逼迫粘睦姑如此,故而起了杀机,摆下了鸿门宴。
那日,耶律安端盛情邀请耶律阿保机与他一起饮酒,借口再叙兄弟之情,然后在一旬酒过后,仗着耶律阿保机对他的信任近身敬酒,并在耶律阿保机举杯痛饮之时,趁其不备一刀刺进了他腹部!之后幸得阿辛死命护主,才将耶律安端捆于案下。
可谁知,耶律阿保机在昏迷之前,竟还不忘亲口对耶律安端许下承诺,会择日为其和粘睦姑举行仪式,并为留住耶律安端的性命严令任何人不得将此事传出去,这一点,便是阿辛回城寻韩知古时有所遮掩的原因。
我很能理解耶律阿保机对亲情的渴望,想想过去耶律刺葛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不也默默承受了下来吗!?可是,面对一再伤害他的亲人兄弟,他如此宽厚的胸襟,更叫我折服。我想他这一点,应该也是吸引阿辛、韩知古、康默记等人忠心守护他的真正原因。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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