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我只觉心口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除此之外,康勤也似是怀着万千心事一般,每每见到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唉声叹气不绝于耳。
可我如今实在无力再去顾及他的感受,遂也没太在意。
眼见着明日就是耶律阿保机的即位大典,而康勤也已经打定主意明日下午就动身急赶回去洛阳,我怕再无机会与耶律阿保机详谈,正在烦恼时,帕利达却是突然跑来传话,说是月里朵有事找我,约我去城楼见面。
虽然因为耶律阿保机,我一直对月里朵心怀愧疚,无法如从前般自在从容地面对,可我也明白,该面对的时候总是要勇敢面对。毕竟对于月里朵,我也还欠一个解释,一直逃避,对她而言,或许更是伤害。
打定主意,我给正在耶律阿保机帐中商量联盟之事的康勤和友贞留了个纸条,怀揣着些许忧虑,随帕利达直奔城楼而去。
登上城楼,想起韩知古之前在此对我说的有关月里朵的一些事情,我也大概能够明白,月里朵选在此地与我见面的原因——这里,是她屈服于命运的地方,是她人生的转折之处。如此看来,她要和我谈的事情,无疑与耶律阿保机脱不了关系了。
慢慢走近正孤身一人心事重重凭栏远望的月里朵,我忽然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毕竟在爱情和命运面前,我和她,也算是同病相怜。
造化弄人,想她这一生所经历的两段感情,无论是始终对她念念不忘的耶律刺葛,还是始终对她冷若冰霜的耶律阿保机,都是无法带给她幸福的人。而我,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感慨着轻叹了口气,将飘远的思绪收回,正欲轻声唤她时,她已然发现我的到来,转身冲我粲然一笑,柔声说道:“你来了。”
迟疑了片刻,我也朝她微微一笑,慢步踱到她身边,紧挨着她一起眺望向远处。
雪原的尽头,天空清澈透亮,有薄薄的浮云缓缓飘移,云缝中淡淡露出太阳的橙色亮光,映得整个天边都好似清新自然的画卷一般,舒展着,绕着大地一路延伸。
对着眼前的开阔深呼吸,轻柔的凉风中有雪的味道,清冽,沁爽,由此,我的心境顿时豁然不少,沉默片刻,我微微侧脸望着有些忧郁的月里朵,低声说道:“我明日就会随兄长们一起离开契丹回关内去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月里朵微笑着朝我点点头,说道:“嗯,知古已经告诉我了。不过扶桑我问你,你此番回去,是否还会再回契丹来?”
心一恍,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最妥当,我嗫嚅了半天,竟是愈加觉得难言。
见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月里朵叹了口气,说道:“扶桑,你我虽然接触并不算多,可是说实话,我从心底喜欢你,因为在你的身上,有一种能引起人莫名好感的气质,有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美好。所以,他会对你动心,会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一些事情,我都不会感到意外。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在你走之前见你一面,向你提一个让我难以启齿的请求。”
虽然猜不到她想要请求我什么,我却依稀可以察觉,她眼神里透露出了不安,而我,也因此更觉愧疚难当,定了定神,忙对她说道:“相信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只要是我可以做得到的,我定会竭力而为之。”
然而,月里朵听到我的话后只是勉强一笑,便是蹙眉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沉声对我说道:“我,我希望你离开之后,不要再到契丹来,更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听到这么一句话,我脑袋里瞬间空白,只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是诧异,又是无措。
像是早就能预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一般,月里朵咬了咬嘴唇,执起我手柔声说道:“想必此刻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述律平是个心胸狭窄的小女人,对不对?”
又是一阵慌乱,我下意识赶紧辩驳道:“不,我……”
“扶桑,不瞒你说,我之所以会希望你离开,只是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不希望他那么辛苦才得来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硬生生打断我的话,月里朵说道。
我顿觉惘然,不自主接话道:“我,似乎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在说,我再回来的话,就会伤害到他,连累到他?”
沉吟了片刻,月里朵轻“嗯”了一声,淡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单是你的身份,就注定了会伤害到他吗?”
“我的身份?”
月里朵轻轻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我道:“扶桑,我无意伤害你,只是有些事情,我若是不闻不问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你或许不知道,如今族中长老无一人赞成他娶你,并极有可能因为他的一意孤行齐齐对他提出置疑,给他压力。当然,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以他的性格,大可以无视那些早已无权无势的长老。可是,扶桑我问你,当晋王大势已去之时,你是否能保证,你父王不会动契丹的心思?当两军对垒之时,你又要站在哪一方?而他,是不是也会因为你那时的选择而受到伤害,然后做一些无法自控的事情呢?这一切的一切,你能料想得到吗?”
我哑然怔住,她的这一番话,这一个个极其现实的严峻问题,直令我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清醒的同时,又觉迷惘,茫然失措。
的确,以父王一统天下的雄心,日后与契丹两军交锋并非没可能,那么到那时,如果我身在契丹,我又要何去何从呢?!
这时,月里朵轻捏了捏我手,幽幽道:“扶桑,请你理解我,逢此乱世,我无法不担心他,更无法不担心整个契丹的命运?!算是我请求你,不要再回来,好吗?”
我恍恍惚惚地迎向她忧郁且恳切的目光,脑袋里嗡嗡直乱响,不断闪现未来梁军和契丹军交战的血腥场面,父王和耶律阿保机两两对决的激斗场面,我疯狂地哭喊着请求休战却无人理会的凄怅场面。我完全失语。
良久,我咬紧牙关对月里朵重重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答应你,我与耶律阿保机,从此不再相见。”
话音一落,我看见了月里朵悄然舒展开的眉目,却莫名地发现,自己心里某一个角落,正隐隐作痛。
入夜,城中四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因为痕德堇可汗的离世而一直死寂的临潢城瞬间恢复活力,百姓们以各种方式提前为即将步入汗庭的耶律阿保机举行庆祝,锣鼓声声,乐曲声声,落入我耳畔,却是更加憋闷。
我盘腿坐在窗下,对着清冷月光摊开自己的手心,绷直指间,呆望着纹路紊乱破碎的掌心,黯然神伤。
不知为何,自从与月里朵见面过后,我的心情就一直低落,始终无法振作精神。无论友贞和康勤与我说些什么,我都是心不在焉,心神恍惚,满脑子都是月里朵说的那些话,满脑子都是那些想象中的悲凄场景。
这一切,都在紧紧缠绕着我的思绪,如同阴云一般,久久挥之不去。
之前康勤见我如此,甚是担心。他好几次想要拉我出去走走透透气,都被我给婉拒了,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让他知道,更无意让他替我分忧。
如今康勤和友贞都去参加耶律阿保机特设的晚宴去了,剩我孤单一人,听着不属于我的狂欢声音,思绪依旧无法沉淀,寂寞抑郁时时侵袭,叫我酸涩得直想落泪。
我就这么呆呆地一直坐在窗下,任空落落的稀疏月光将周身团团包围住,任寒意蚀骨,任绝望翻涌。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我原本以为是友贞他们来了,赶紧收拾了心情,将门打开,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耶律倍的小小身影,他手捧一大盘点心,仰着头冲我露出了灿烂纯净的笑脸,而他身后不远处,竟是站着帕利达。
“我母亲说你没去参加宴会,可能是身体不适,又想着你应该还没吃东西,就让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许是见我直瞅着他发愣,耶律倍朝我努了努嘴,高声说道。
一听是月里朵让他来的,我立即回神,不经意地瞟了他身后的帕利达一眼,忙打起精神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故作姿态微笑着说道:“回去替我谢谢你母亲,我可是正觉得饿了呢,呵呵。”说着,我赶紧拿起一小块点心塞进了口中,假装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我思忖着,既然月里朵派帕利达随耶律倍一同前来,就绝对不单单只是让她陪耶律倍来给我送食物,毕竟做这种简单的事情,耶律倍完全可以胜任。
显而易见,只因我借故未出席今日的晚宴,只因我在一心逃避,她便开始担心害怕了,她定是想要知道,此刻的我,是否仍在对她下午的那番话无法释怀,是否真的已经想明白,从此远离契丹,远离耶律阿保机。
不想因此横生枝节,我惟有掩饰。
许是见我吃得有些急了,耶律倍朝我笑了笑,点头说道:“嗯,我会把你的谢意转达给母亲的!不过你可别吃噎着,边吃边喝点水比较好。”
我用余光瞟了瞟帕利达,但见她也正定定地注视着我,忙将目光转回,迎向耶律倍关切的眼神,笑而不答。
丝毫没能发现隐藏在我和帕利达之间的暗涌,耶律倍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我母亲还让我问你,明天的典礼你会出席观摩吗?”
我怔了怔,暗想,果然如我所料,月里朵她分明就是想要试探我。
不过,既然是试探,那站在她的立场上,应该是不希望我去的吧!?毕竟,我是一个不会再回这里来的人,是一个与契丹与耶律阿保机再无任何瓜葛的人。那种场面,还是不出席为好。
深吸一口气,我低头错开帕利达的目光,轻轻抚了抚耶律倍的头顶,淡淡一笑道:“你回去告诉你母亲,我一向不大习惯热闹的场面,而且典礼已经有我两位兄长替我父王出席,我就不去了。”
耶律倍依旧笑着,对我点点头,遂转身迈步朝帕利达走去,可才走了两步不到,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止步回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天真无邪地说道:“你可是要快点回来喔。”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帕利达的手一起走开。
鼻子猛地一酸,我朝着他远去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保重”,伴随着难以言明我的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写作速度和写作心态,相比写《雪落紫禁》时,还真是差了很多,惭愧啊。。。
第二十八章
翌日,众人都聚集到汗庭前去参加典礼去了,我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心慌得厉害,使劲捂住耳朵想要让自己置身清静,韩知古却在这时突然意外造访。
“你怎么来了?!”打开门,我惊诧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忙说道。
韩知古皱了皱眉头,拉我一齐盘腿坐到火盆边,撇嘴对我说道:“喂,你这什么态度啊,对待即将分别的朋友,你一点惜别之意都没有也就算了,怎么反倒连我的面都不愿见到了似的?!真是无情啊!”
怔了一怔,我分明记得康勤说韩知古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走,想着他这么一说纯粹是在瞎闹,便颇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轻推了他一把,说道:“你别跟我说笑了,说什么即将分别?!你不是要随我们一起去洛阳替我父王医治吗,何来分别?!不过说正经的,我们可是下午就动身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不想,我话一落音,韩知古的表情立即变得疑惑不已,顿了好半天才正色道:“喂,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你们去洛阳!你要知道,你父王那毒,我去了也无济于事啊!难道你义兄没告诉你吗?”
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心一惊,我顿感事情有变,急忙拽住他的手,紧张地低嚷道:“你说清楚一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义兄分明跟我说你有办法祛除我父王体内的毒,也愿意随我们去洛阳的,如今你怎么出尔反尔了?”顿了顿,我忙问道:“莫不是耶律阿保机突然改变主意不让你去了?”
韩知古一怔,轻咳一声,蹙眉道:“喂,这哪里又关少主大叔的事了?!不过,我可得问问你,你义兄他当真跟你说我愿意去洛阳?”
我毫不迟疑随即点点头,说道:“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怪了,我可不记得我说过愿意去洛阳!”干笑两声,韩知古茫然道。
我更茫然,正欲追问他究竟何故,却听他自顾自嘀咕道:“莫非,他是不想让你知道只有去晋王府找晋王父子才有可能拿到解毒秘方,才故意骗你的?不应该啊,他明明说过会告诉你,然后再一起想办法应对的。”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我心凛凛,顾不得去想康勤为何要瞒我,只急急扼紧韩知古的手腕,叫嚷道:“你是说,解毒秘方只有晋王父子才知道吗?”
许是被我抓得有些吃痛,韩知古连忙挣脱开我的手,一边揉着自己有些泛红的手腕,一边对我抱怨似的低呼道:“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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