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抱着她发足狂奔,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血不断地流下,她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他跌倒在地,恍恍惚惚地跪在她的身边,恍恍惚惚地想,表妹是不是乌骓转世吗,可为什么表妹都去了,还没有变成一匹马呢,自己都做了什么,到底都做了什么?
风冷月幽,天地宁静,人心苍茫无极。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然后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他远远看见,有一群人拿着火把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如梦惊醒,连忙爬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藏起来。
人群来到,领头的那个人疑惑地说:“咦,我明明看着很清楚,一匹黑色的马就卧在这个人旁边,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
其他的人也跟着嘀咕一阵,最后终于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好马,其中一个人被委去官府报案,剩下的人便散去了。
他在树上听得清清楚楚,霎时如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击中胸口,一个可怕的猜想陡然跳进脑海,他全身发抖地下树,全身发抖地抱起表妹的尸体,踉踉跄跄地朝千总家走去。
“想必你也猜到了,“男子望着远处,眼中浮起一层薄泪,淡声道,“我才是那匹黑马,那一日我在水中看到的,是我自己的影子。”
他抱着表妹的尸体来到千总家中,千总被这陡生的变故惊得目中口呆,抖着双手吼:“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平静地叙述了事情的缘由,然后突然地拿出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缓缓倒在地下。
“我为了一己之私害死表妹,那就叫我替表妹完成她未了的心愿,变为宝马,报答千总的救命之恩。”男子如是说。
他变成了乌骓,回到了战场,虽然不是昔日那个相伴霸王时的战场,却仍然是战场。
他忽然觉得,几生几世,寻寻觅觅,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原来,在他的记忆深处,一直没有忘记这样的感觉,御风驰骋,纵横疆场,酣畅淋漓。
它就像一道符咒,深深地镌刻在灵魂深处。
一些不属于他的似乎又属于他的更久远的记忆一点点涌进脑海,他想起那个英挺勇武的男人驯服乌骓时骑着马穿过一山又一山一林又一林的情景,想起那个男子提着霸王枪在敌阵中左突右杀的画面,想起他在溪水边亲自亲自怜爱地替他刷洗马背时的感觉。。。。。。
可惜千总不是霸王啊,陨落于战场的那一刻,他心中涌起这样的叹惋,乌骓马需要霸王,可是这个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楚霸王。。。。。。
“项王是荆楚人,所以我战死疆场后,灵魂便飘荡到了荆楚之地。”男人说,遥望远方的姿态像一种深深的缅怀。
夏初菡怔怔地听着,心中的凌乱感觉不亚于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是人,是马?
好吧,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说,你人身死去便会变成宝马,马身死去就变成了半人半马?”
乌骓:“。。。。。。”
夏初菡:“唔,表达有误,我是说,马身死去就变成了,人身马影?”她指指水中马的影子,“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人死后会变成实体,再死一次后还能在水中照出影子。”
乌骓:“。。。。。。”
夏初菡:“你滞留人世就是为了寻觅前生霸王的踪迹?这是何必呢,你明知道寻不到的,早不知道轮回几生几世了,要我看,还不如和你表妹一块投胎更实惠些。。。。。。”
为什么竟会有一种鼓励别人人兽相恋的错觉,太重口了有木有。。。。。。。
她凌乱地闭上了嘴。
乌骓:“此次变身为马,我突然觉得,我还是更喜欢做千里马的感觉,那种想要奔跑的*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以前受制于人的躯壳,现在终于脱离了,怎么还能重蹈覆辙?
而且通过这次的事,我想通了许多,几生几世的轮回,乌骓的灵魂和牧马人的灵魂已经融为一体。所以我的灵魂中带有很重的乌骓的特征。
所以我会爱马甚于爱人,这一世是表妹,那下一世呢,下下一世呢?会有多少人因马死在我的手上?
因此,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我可以随时变身为马,想奔跑就奔跑,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夏初菡:“如果你不愿意当人,可以托生为马嘛,做一匹真正的千里马,说不定还会遇到像项王这样的大将军,不正好可以得偿所愿?”
男人眼皮微微一抬,面无表情:“托生为马,你想让我和小母马。。。。。。别忘了,我还有一半人的灵魂。。。。。。。”
夏初菡登时又闭上了嘴。
此时他们已经离观灯的人很远了,偶尔一条游船飘过,远远的人语喧闹传入耳中,像隔世的浮华,她在原地站了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眼前男人,只是,他的灵体如此特殊,想得已经如此通透,劝他轮回真的是一个好主意吗?
第一次,她对自己要做的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好了,我要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跳下石栏,说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长时间,嗯,你的眼睛很有让人倾诉的*,以后我想找人说话了,还能来找你吗?“
最后一句已带上玩笑的意味。
夏初菡眼中泛起淡淡的温热:“当然可以,只是,你真的不去轮回吗,我愿意帮助你。“
男子笑着摆手:“不了,我不是说了吗,我更喜欢做千里马的感觉。“
说完,原地一翻,一匹俊美无匹的黑马出现在眼前,他全身乌光发亮,四蹄雪白醒目,回头看她一眼,说道:“再见,鬼语者。“
而后仰天长嘶,扬起四蹄,像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夜色深处。
☆、第97章 镜中影(4)
第97章
夏初菡回到官署,等了好久没有等到江含征回来,倒是琴音中间回来一趟,看到她,惊叫一声:“哎呀,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来,看到她,惊叫一声:“呀,你在这里!”
飞快地转身出门。
夏初菡:“。。。。。。”
默默垂下一头黑线,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乌骓马待得久了,也染上半人半马的特性,不然别人看到她怎么都这副德性?
虽然很想去照一下镜子,但她现在莫名地对照镜子有些心理阴影,所以生生忍住了,想起刚才两人的反应,就猜测是不是江含征出了什么事,心中隐隐的开始焦虑不安。
没有多久,脚步声急急传来,夏初菡抬头看见,连忙迎了过去,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江含征一把抓住,上下打量,询问,“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附近等我,你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担心?就怕你。。。。。。”
突然住嘴,两颊紧绷,神色严厉起来,灯光下,他俊脸发白,握着她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在害怕,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击中她的内心,他在害怕。。。。。。
她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来,隐隐发疼,她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是大人,周围又有那么多人,能有什么事?而且我记得回来的路,就是不记得,打听一下也可以回来,完全不必担心。”
这就是她和普通女子不一样的地方,哪怕她还不到十八岁,哪怕她并没有独自出过几次门,可是她并不慌乱,也不会被动地在原地等待,无论什么事。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地有些气馁,还有些难受,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难受。
今晚的江含征话特别少,也不像平时那么逗她,夏初菡自觉自己让夫君大人担心了,便主动过来表示体贴,他要写字,她便磨墨,他要擦手,她便递毛巾,哪怕他只是肃着脸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她也充满爱意地暗送秋波,终于,夫君大人忍不住了,把她抓过来一通深吻,最后毫无意外地吻到了床上。。。。。。。
唔,对于某些生物,床总是终极目标。。。。。。
年假一过,江含征便带着夏初菡和琴音开始了新的巡察旅程,因为没有突发的案子搅扰,所以他这次是按既定的路线一站一站走过去的,水路乘船,旱地乘马,时而客栈,时而驿馆,因着身边有佳人相伴,所以他不但不觉得辛苦,反而愈发兴致盎然。
夏初菡也有相似的感觉,自下山以后,她的视野仿佛陡然开阔起来,虽然也听了一些不太好的案件,可是,能走这么多地方,能看到这么多的不同风物,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好像生命也随之丰富起来,心胸也为之宽阔起来,想一想,她是何其幸运,她做到了很多女子终生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有生之年,能有这么一段经历,她不枉此生。
车子刚刚停下,便看到一名男子被旁边的店铺丢了出来,男子从地上弹跳而起,对着店铺大骂:“小爷是付了钱的,你妈的不给东西还把小爷抛出来,你还有理了你?”
店铺伙计双手交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你付过钱了,钱在哪里?你这都是第几次了?你白吃了咱们店多少糕点,让大伙儿评评理。我们掌柜的说了,如果不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早把你送官府了,由得着你在这儿叫嚣?快走,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说完,转身回店。
四下里指指点点,纷纷述说男子的不是,下车旁观的江含征和夏初菡也听出几分缘由,该男平时游手好闲,素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大家对他都是防贼一样防着。但这些天,他突然开始正经地付钱买东西了,但东西到手后,他付给别人的钱却是转眼就消失。。。。。。
男子犹在人群中求支持:“我付过钱了呀,我明明已经付过钱了嘛。。。。。。”那哭诉怎么看怎么作态,众人纷纷摇头不屑,指点一阵,也就散了。
男人灰溜溜地离开。
江含征和夏初菡沿街走了一阵,眼看日已正午,江含征便决定先回驿馆。正要找人打听一下路,便看到两名男子在那里撕扯扭打。瘦小的男子被强壮的男子揍得两眼乌青,躺在地上嗷嗷乱叫。
江含征皱着眉,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强壮男道:“这位老爷,小民是这间的屠夫,姓毛,年前拼死拼活为人杀年猪,好不容易积攒下几钱银子,想存些老婆本,却不想被这厮给偷摸了去。”他指了指地上的瘦小男,咬牙,“请这位老爷给俺评评理。”
地上的瘦小男抱着腿叫道:“什么你的银子,明明是我在地下挖的,无主的东西,谁捡到是谁的,凭什么就说是你的?”
毛屠夫闻言暴怒,举起拳头又要打,江含征连忙制止住了他。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给他们做了一个评断。
原来此屠夫存了钱后,放哪儿哪儿都觉得不放心,便把它埋在了墙根下。瘦小男与他比邻而居,两家只隔着一堵墙,墙年久失修,倒塌,瘦小男清理土墙时便挖到了意外之财。
纠纷一点都不难断理,看那银子上的油迹,看那钱袋上的记号,江含征把钱断给了毛屠夫。
瘦小男垂头丧气、嘀嘀咕咕,周围的人却是一片叫好声,大抵,这瘦小男平时就不得人心。
夏初菡照例是想给夫君大人点个赞的,江含征却若有所思,眉头微蹙道:“你说这样的事,咱们这一路来遇到过多少回了?”
夏初菡不禁一愣。
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被人扭打着送向官府,原因是男人抱着一笔银子去赌钱,结果,中途输给别人的银子却不翼而飞。。。。。。
第二次,看到两个女人当街扯头发,原因是,其中一个女人竟然偷偷在墙上凿洞偷窥别人的房事。。。。。。
第三次,小伙计偷了东家送给别的女人的首饰,结果不但自己被赶走了,还酿成了一场后续的家庭矛盾。。。。。。
至于第四次,第五次。。。。。。
连夏初菡都觉得,这一路来,他们遇到的鸡毛蒜皮好像太多了。虽然有的事情江含征插手了,有的没插手。。。。。。
刚到驿馆,又看到一出小插曲,一个女人正扯着一个男孩打屁股,男孩扑腾着两只脚,直叫:“我没有偷钱,是我看到一个人往院子里撒钱,我捡的,我没有偷钱!”
另一个男孩在旁气愤道:“你胡说,那是我存来买笔墨的钱,你竟然都买了糖葫芦!”
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嘟着红红的小嘴奶声奶气道:“糖葫芦好吃!”
一时间,女人打屁股的巴掌更响了,一边打还一边骂“小时候就说谎长大还得了”的话,男孩哇哇大哭。
因为打得专注,连江含征一行人来了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从屋内走出一个男人,看到江含征,微愣,两下里都有些尴尬。男人低声喝止住了女人,然后朝江含征拱了拱手,把女人孩子叫进屋里。
江含征也拱手回礼,待走得远了,低声对夏初菡道:“将来我们有了泼皮男孩,你也会打他屁股吗?”
“。。。。。。”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