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师父似是知道她的疑惑,转过脸来望着她微笑道:“我的名字叫师凶。”
“哈?”纵使情势危急,任盈盈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名字……真占便宜!
“师长的‘师’,凶杀的‘凶’。”美人师父低声道。
任盈盈微微一愣,原来美人师父是有名字的……原来是这两个字,师凶。
美人师父索性走到任盈盈身边,语调悠长,“你知道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吗?逍遥派第一代弟子中有一位无崖子,他后来成了那一代的掌门人。无崖子先后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苏星河迷于琴棋书画,后又收徒八人,号‘函谷八友’。这函谷八友在学武功之外,每人修一门工艺专科。原意武功是“主修”、工艺技术是“副修”,结果这八个弟子后来却成了工艺专家、副习武功。当时逍遥派中纷争不断,苏星河为使弟子免于祸,把八人同逐出门墙,从此不见,这八人不敢再以师兄弟相称,但眷念师门情深,于是纪念在函谷关学艺之地,并称“函谷八友”。”
他这一番讲故事般的娓娓道来,竟将众人都听愣了——任我行与东方不败是不知道他说这般话是什么用意,阿素却是莫不关心,至于任盈盈……她是心中担忧,每次美人师父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时,多半最后会炸出来一个大秘密!
“这八人后来隐居幽谷,避于世人,后来都各自娶妻生子了。他们想起当年逍遥派的赫赫威名,又自惭没能将师父所授的博大武学传承下去,便公选了其中最为聪明伶俐筋骨奇佳的孩子,将他独冠一姓‘师’。这孩子果然不负重望,将函谷八友所授的秘籍竟然学会了十之二三,在当世可算是前五的大高手了。后来,这孩子也育有儿女,代代繁衍,只是再也没有出过似这孩子般灵慧的武学佳才。一代又一代,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谷中众人几乎已经忘记最初的念想之时,师姓一族的支派却突然出了一位异常聪灵的男童,竟是不管什么招式,他看一遍就会;不管多艰深的秘籍,他诵读一次就能背下练习……”美人师父慢慢讲述着记忆中的往事,目光悠远,至此一停。
美人师父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意转涩,“……合族惊喜。谁知道先是这男童的母亲,然后是父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竟是一天一人都死去了……谷主便说这男童是祸害,要烧了祭神明求宽宥。这男童被绑上了火架,却突然来了一场暴雨熄灭了大火。于是男童被暂时关在谷底的一所小黑屋里,他又渴又饿,不知过了多少天,谷中最年长的爷爷将他放了出来,对他说,‘你命中带凶,以后便改叫师凶,压一压这煞气吧。’男童出了小屋,这才知道谷中一场瘟疫,除了这位老人与他,师姓一族其他的人竟是死绝了。”
“那男童……是师父你?”任盈盈眨眨眼睛,逼退眼中的湿意,想了想问道:“那丁坚不是你的师兄么?”
美人师父轻轻笑道:“他是函谷八友中五哥神医薛慕华的后人,瘟疫过后,便是薛姓一族收留了我——我也曾从师学医术,因此称呼他‘师兄’。”他停了一停,低声道:“只是他口中的师父却是当日函谷八友中八弟李傀儡的后人,那也是位戏痴——迷乱处往往颠倒男女,不分虚实……”
任盈盈暗自思索:难道是武林版的霸王别姬?又抬眼望着美人师父,不知道他说完这样一番话后有什么秘密要抖搂——总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讲这样一番话只是为了道出他名字的来源吧?
美人师父静静地注视着梅树下的女孩——十年来,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教导她护着她……直到与阿素拔剑相对前一刻,他都没能意识到在他心中,这女孩有多重要……任盈盈于他,并不仅仅是一样被托付的物事,她是一朵缓缓开放的花;而他愿意在黑暗窒息的地底守护那不为人见的根脉。
“你小时候曾经问过我的名字,现在我告诉了你,”美人师父望着任盈盈,微笑道:“你要记得。”
***
任我行答应了只要得到了北冥神功的总纲,便不再寻东方不败报仇——他本就决定要随着阿素回古墓去,权势霸业再重要,也比不上这失而复得的灵魂另一半珍贵。只是……眼见美人师父与任我行相对而站,将总纲递交过去,不妨任我行假借接书,十成掌力瞬间击出!
任盈盈尖叫一声,疾风般扑了过去!
一切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又如同落雨的黑白默片,美人师父捂住心口缓缓往后倒去,暗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唇蜿蜒而下,他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咳咳,十年前,你自己下的毒也信不过么?”
任盈盈伸手扶住美人师父,红着眼睛瞪向任我行,“是你下的毒?!”她十年前穿成四岁的任盈盈,与任我行父女相处半年不到,便被东方不败掳下山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于这个人见过面,此刻一见面任我行就先要与东方不败寻仇,继而重伤了美人师父。十年来,美人师父于她,亦师亦父,真要比起来,比任我行这亲父却要亲近许多。理智上知道任我行素来是这样的人,情感上却不受控制得几乎要一掌打还过去!
任我行冷笑道:“当夜我亲耳听到他与东方不败做私底下交易,中毒也怨不得我——是他负我在先!”
任盈盈也冷笑道:“天下人都负了你!”
任我行叹道:“正是天下人都负了我。”他盯着任盈盈,眼中怨意深重,显然是在说:我的亲生女儿都负了我,还有什么人能不负我?!他这些年被囚黑牢之中,虽有任盈盈与之通信,到底性情大变;之前又见女儿一心护着东方不败,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这十年来,女儿已经只知东方叔叔,忘了还有老父了。此刻见她师父受伤,她也满面怨怒,不由心想:果然是‘不养的不亲’!她虽然还喊我一声‘爹爹’,心中却早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样想的时候,任我行却忘了正是这个因不养而不亲的女儿将他从黑牢中救了出来。他说到天下人都负了他,便觉得果然如此:昔日的教众竟是一个来救他的也没有;女儿也离心反目;救了他的丁坚又不解世事,自取了死路……只有,只有阿素,始终站在他身边——为他甘违师命,为他报仇助阵,为他……全天下,只有阿素一人,不曾负他!
任盈盈不再理会任我行,抓着美人师父的手臂急切道:“师父,你怎么样?你中的毒究竟是什么?”
这边凄风苦雨,那边任我行与阿素却就这样远远离开了……只看背影,却也似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一个心狠计毒,一个冷面冷心,只是偏偏彼此情有独钟,只要能在一起,世间一切便皆不入眼了。
这样一对人,便有万般可恨处,于情之一字,也让人可敬可叹。
***
美人师父倚在梅树上,嘴角的暗色血迹触目惊心,面色灰败,隐然已现死兆。他却笑得毫不在意,只望着任盈盈道:“莫哭莫急,这一生,谁能逃过去一个死字呢?你——你不要怨阿素,她又回古墓一十四年,定然变回了原来无悲无喜的性子。待她与你爹同归,过上两年,你再去寻她……她是会好好对你的……你日后还要多多小心任我行,他虽说与阿素回了古墓,不过几年,等阿素与他相处性子活了过来,他只怕还是要出来报仇的……到时候……咳咳,到时候,师父不能护着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任盈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如雨下,抽着鼻子扯着他的衣袖喊道:“我不要爹,我也不要娘,我只要师父你好好的!我只要师父你好好的!”
美人师父笑得咳嗽起来,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低声道:“真是孩子话……咳咳,你要嫁人,爹娘不在怎么好?没了我这个师父,还会有新的师父的……让曲非陪着你找寻找寻,要性子好的,不要像我这么严厉……”
任盈盈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我不要新师父!我不要新师父!”她在伤筋动骨的伤痛中突然愣了一下,继而像是抓到救命稻草那样抓着美人师父的手大声道:“你不是什么武功一练就会吗?!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中了一掌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你不是还跟着神医学医术吗?怎么会连自己也治不好!”
美人师父叹笑道:“医者不自医,况且那毒甚是厉害,我苦撑了十年,如今可再也撑不住了……”
原来任我行所下的这毒甚是阴毒,会慢慢损耗人的身体,三年之中令人筋骨酥软,五六年间便是白骨也不见了;若是中毒者催动内力,便会加速毒素发作——这也是为什么美人师父当初会在嵩山脚下受伤的原因。美人师父仗着内力高深,这才能苦撑了十年,今夜料知梅庄将有大事,便强行封毒赶来,如今被任我行一掌击中,却是催发了毒气……他只觉得四肢百骸中的力量都在迅速流走,渐渐地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脊背顺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地上。
美人师父侧头望着随之蹲下的任盈盈,微微笑着,低低道:“我的名字……你要……记得。”
一语毕,便再也不动了。
任盈盈半抱着他的肩膀,恸哭起来!
***
一直在十丈外遥看着事态发展的东方不败此刻走了上来,拍拍任盈盈的肩头,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盈盈哭到倒抽气,仰着脸望向东方不败道:“我知道师父心中爱着那个阿素,也是为着她才愿意做我的师父,这么多年来教导我……我总是想着,若不是因为阿素,师父根本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可是今夜……我看到他因为我的缘故,竟然对着阿素拔剑了……”她大哭起来,“他为着我,对爱了数十年的女子拔剑相对——不是因为他不爱她了,他到死还在为她说话——只是因为,师父才是这世上那个真正把我当女儿一样对待的人!他没了父母兄弟,便把这一世的亲情统统给了我!”
她搂紧了这茫茫世间的唯一亲人,任由尚未干涸的血染在她洁净的衣襟上。
东方不败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她痛哭,昔日横波目,今成泳泪泉——为了另一个人。
直到曲非的到来。
青年曲非站在任盈盈面前,他渐渐长开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红着眼圈轻声道:“你师父叮嘱我,若是他死了,就将他送回谷里去。”
任盈盈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她竟然看到曲非背对东方不败对她微微眨了眨眼!
她没有看错!
任盈盈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难道……美人师父还有法子起死回生?!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能控制住面上的惊疑之色——因了这份惊疑,她并没怎么抵抗,就让曲非将美人师父的“尸体”带走了……
任盈盈擦擦眼泪站起身来,看到月光□前重叠的两个人影,突然意识到东方不败还在看着——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她掐着自己的手心,泪水又滚了下来……
东方不败轻轻握住任盈盈的手,沉默片刻,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任盈盈轻轻吐了口气,望着远处出了会神,突然问道:“你也会像师父一样对我好么?”
东方不败握着任盈盈的手慢慢收紧,他凝视着任盈盈道:“我不是他。”
“我知道。”任盈盈也凝视着东方不败。
“所以,我不会让咱们落到那种地步。”东方不败眉宇舒展,一派疏朗大气。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一扬手激射入空。伴着尖锐的破空声,那信号弹在夜空中炸裂开来,迸射出明蓝色的火光,方圆百里之内的人都能看得清楚,那明蓝色的火光在夜空中摇曳片刻,便都化作点点银白色的流星坠落下来……烟火方落,却见梅庄四野突然无声无息地燃起了无数明晃晃的火把,就仿佛是从幽冥地狱中猛然蹿起的炼狱之火,烈烈地燃烧着直冲天际,直欲将黑夜烧成白昼!
“日月神教,无往不利!日月神教,无往不利!”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震四野,骇人心魄!
任盈盈哑然四望,继而怒视东方不败道:“你早有安排!”
东方不败叹了一声,摸了摸女孩额前的碎发,俯身深深望入女孩的双眸认真道:“盈盈,我是东方不败——就是我囚了任我行十年,是我早就知晓你要救他出来却不动色,也是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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