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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化作无形的手,死死地攥着心脏。恸至深处,不能忘却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曾经为她饱含深情,至死难瞑目。
如果光阴逆流,她定然不会接受他的情意。
只是没有如果。
注定了辜负。
唯一能做的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
弱肉强食,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彼时有大火与小火守护,日久之下,难免心生依赖。后果如何?这血淋淋的教训,却要以生命作为代价换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不足与失败。
有些理由或许不过是借口。
泪水从来无法冲淡悲伤,惟有自强不息,拥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够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血债血偿,快意恩仇。
否则,攀附外力,即便长生不老,也难以逍遥。
如意荷包躺在一叠衣物旁,光滑柔白,正面所绣的碧水红莲鲜色如昔。
她耗费了一丝真气,打开荷包。
药材、丹药、灵酒、灵石、符宝、千霞珠、乾弓坤箭……
无一缺失。
天命神官为何没有取走神器?颜初静凝神回想,当时自己身受重创,已无反击之力,秦可久也是强弩之末……她反复思度,始终未明其因,只好暂且作罢,从中拿出一瓶补元丹与一颗传讯专用的千霞珠。
颜初静吞下两颗补元丹,盘坐在床,消化药力。一刻钟后,药效尽显,全身经脉皆得滋润,如浸灵泉,舒坦不已,渐渐恢复了五成真元。
随后,她将欲言之语以神念刻进千霞珠内,又输入些许真元。原本莹莹流彩的千霞珠顿时光芒大盛,在她掌心上盘旋了一圈便飞出窗外,如同一道流光,几息间就已消失于天际。
陵云曾经说过,大火与小火天赋异禀,十万年的修炼,修为直逼上界妖将,人间难遇对手。尽管如此,颜初静依然有些担心,倘若无甚意外,他们怎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半年之久?就连她濒临绝境之际也不曾出现……
颜初静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不多,事到如今,真能帮得上忙的也许只有连尊与陵云,故而她将千霞珠传回云思岛,等待他们的回应。
雨过之后,日渐西斜,晚霞艳如金锦虹缎,铺陈于苍苍松林外,分外妖娆。
朝泷亲自下厨,煮了一大盅黄精山茯粥。
江致远则把麦四勇打回来的红冠鹌鹑剥洗干净,塞入山参朱枣当归等几味补血益气的药材,就火炙烤,切片装碟。
晚饭时,师兄弟两人在正屋里摆上碗箸,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地往颜初静的碗里加菜。颜初静仙体初成,本已无须进食五谷杂粮,只不过她修炼日短,不似有些清心寡欲的修士早已戒除口腹之欲,加上这百年黄精确有益气培神之效,聊胜于无,便吃了一盅粥及几片鹌鹑肉。
席间,朝泷见她食不语,嚼无声,文静优雅,不由得多了几分欢喜。而江致远冷眼旁观,越发觉得她眉目陌生,神态举止也无一似从前,心中茫然若失。
麦四勇独自呆在右屋,就着一只烤鹌鹑和一碟炒野菇,扒了两大碗米饭,填饱肚子后,洗碗擦碟,收拾药材,最后挑亮灯芯,开始背药经。
背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记住了一页内容,麦四勇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那本寸许厚的药经,开门走到水缸边,舀水泼脸,借着清水的凉意醒了醒神。他平日记性颇好,自觉背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今日自从不小心撞见了那神仙般的人影之后,这脑袋瓜子就恍恍惚惚的,好像做啥事都不来劲。
上山之前,江致远早已对他言明自己不是什么神仙。起初,麦四勇半信半疑,见着朝泷,又以为他们是村中老人说的山精妖怪,着实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但半年相处下来,亦已确信他们是隐世高人,暗自庆幸自己竟能拜入其门习武学医。
无奈红莲绝艳,令人过目难忘,麦四勇情不自禁地望向正中那间屋子,口中喃喃自语:“莫非她是莲花仙子?”
正说着,背后响起一个飘飘忽忽的笑声,听得人心尖发寒,麦四勇猛地转过身:“谁?!”
噗的一声清脆。
麦四勇但觉后脑勺像被啥打中了似的,两眼一黑,啪地昏倒在草地上。
那飘忽的声音似笑非笑:“想像力倒挺丰富的。”
长生难
连尊虽是嬗司的神宠,却非上古龙裔,原本只是山野间一条普通的竹丝蛇,只不过运气极佳,年幼时吞食了几株灵草,开了灵智,悟得吸收日月菁华的窍门。修炼了百余年,恰逢地下火脉暴动,山峰崩塌,露出一处仙人遗址,他又从中得到一颗仙丹,因此提早幻化成人形。
后来,连尊误食毒果,被嬗司所救,便自告奋勇为她看守洞府。
七百年前,太古恶妖突破封印,在昆华大陆上荼毒生灵,兴风作浪。嬗司布阵击杀。之后,魑离帝君独战逃出阵外的紫角七爪玄龙。玄龙不敌,不甘受擒,最终自爆元神,一身血肉全被守株待兔的连尊吞食。
嬗司回归神界时,连尊已进化成真龙之躯,得以随之进入神界。待到连湛出世,除却念琅仙果之外,什么也不肯吃,连尊万般无奈,这才私自重返人界,寻找一位通晓如何养育具备神妖血脉之嗣的故人。怎料寻人无果,反倒在陵云帝君那里碰上金蒂佛香,解了他燃眉之急。
为了培植金蒂佛香给儿子吃,连尊一直住在云思岛上,研究佛香移植的问题。
这日,他突然接到颜初静传来的千霞珠,得知她险些命丧天命神官之手以及大小火同时失踪了半年的消息,不由得惊怒交集,给正在闭关的陵云留了道传音符,随即带上小连湛,隐身飞出南海,来到南陵中部。
时值盛夏。
月儿弯弯若弦,如水清辉洒于山峰之巅,映得松林中的木舍格外幽静寂寥。
颜初静一身素衣,站在屋门前,肌肤莹白,不带半分红润。
连尊看在眼里,只道是苍白,心生怜惜,一手抱着睡得正酣的小连湛,一手摸了摸她脸蛋,皱眉道:“那个小白脸下手这么狠,看我不把他剥皮抽筋!”
他这动作轻柔自然,带着发自内心的关怀,让颜初静感受到几分亲切,心酸莫名。
“这事不急,现在我只担心大火和小火出了意外,不然的话……”报仇之事,她想亲自来,不愿假手他人。
连尊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放心,他俩强着呢,除非是仙君妖王下界,否则这人间还没有谁能伤得了他们。”
话虽如此,连尊心里其实也有点儿忐忑。他知道大小火一心爱护小静,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罔顾她的安危,更何况当时她还怀着他们的骨肉……如此看来,他们想必是遇到了极之棘手的事,甚至可能自顾不暇,以致于与她失去联系。
“我想去天雾山看看。”
连尊听她语气坚决,想了想,点头:“也好,我陪你去。”
朝泷精于拳道,江致远擅长剑术,两人每日切磋大都在夕阳将落时分,这天见颜初静苏醒,于是费心准备晚膳,耽搁了些时辰。晚饭过后,眼看月色清明,朝泷叮咛她好好歇息,便与江致远一起出松林练武。
麦四勇被连尊点倒在地,林外两人丝毫未察,回来后才发现门扉半开,屋内无人,不禁大吃一惊。
最先瞥见桌上留字的是朝泷。
“我有事先行,勿念。
静。”
字如其人,言简意赅。
江致远盯着那入木三分的八个字,思索半晌,道:“我下山找她。”
“师弟何必再自欺欺人?”朝泷说着,就椅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小静入了仙道,可以乘云驾雾,一日千里,你如何追得上?”
“你怎晓得?”江致远顿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朝泷不答,继续说道:“天人五衰,纵然得道成仙也有寿尽之日。凡人只有短短的百年光阴,想要得长生,你就该抛下旧日恩怨,专心钻研剑道。”
芸芸众生之中,身具灵根者万中无一。因此,由古至今,绝大部分处于后天巅峰境界的武者穷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成为先天高手。而那些借助外力侥幸突破后天的人即便筑基成功,亦难以在有限的几百年岁月里结成金丹。延寿千年,长生不老,终不过是场虚梦罢了。
天生灵根的幸运儿在修炼当中也并非一帆风顺。
灵根分五行,金木水火土。
谁的感应力强,吸收灵气的速度就快,相应地,就更容易凝炼真气。感应力差的人修炼起来,事倍功半,不知要比前者付出多少倍努力才行。
在修仙门派里,感应力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修士通常只能当个外门弟子,直至达到筑基期,方能申请入内门,选修高阶功法。
修仙的条件如此苛刻,各大门派对于如何提高感应力的研究从未停止,许多丹药大师梦想着能够炼制出改善感应力的灵丹,可惜从未有人得偿所愿。
五百年前,太黎神宫首次在天雾山脉上空浮现,当时有个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历尽艰辛,九死一生,从中得到了一颗九转还梦丹,服用后,由无灵根变成纯灵根,半年之内连晋三阶。消息传出之后,举世震惊,无数武者蜂涌而去,不仅是修仙者,就连修佛者以及某些能够幻化人形的妖怪也跑去一探究竟。
事实证明九转还梦丹对于人类确有脱胎换骨之效。
此后每隔三十年,每当太黎神宫浮现时,那些立志求仙却苦于无门的后天强者,还有灵根不纯的散修,都聚集到天雾山脉,参与神宫考验。许多修真门派也会精心挑选一批弟子进入神宫试炼,一来可以让他们通过那种既公平又残酷的竞争提高自身实力,二来希望他们能够获得极品灵器或仙阶灵丹。
朝泷眼看着距离太黎神宫再现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而师弟的实力远远未达到后天巅峰境界,还把心思纠缠于师妹身上,只好开口点醒他。
江致远若有所思,轻蹙眉头:“师兄有话不妨直言。”
“儿女私情是一种羁绊,也最容易使人犯糊涂。暂且把小静忘掉,对你有益无害。”朝泷一边说,一边伸手往桌面轻轻一抹,字迹消失无痕,只余下点点粉末状的木屑。
“我做不到。”江致远一口回绝。
朝泷眯了眯眼,目光里透着点恨铁不成钢的不满:“过不了情关,问鼎长生更是难上加难,你自个好好想想。”
江致远默然。
山风拂松,簌簌如浅岸潮花,送来一阵阵夏夜里特有的清爽幽凉。莫名地,他想起了那双弧线柔媚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冷淡如陌路,仿佛将昔日情分忘却得一干二净,留他独自怀念,徒然挣扎……
心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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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雾山脉西起燕丹鲜洹平原南侧,东环双州,北临渡海,连绵数千里,许多山峰常年被笼罩在袅袅白雾之中,若隐若现,宛如蓬莱仙山一般神秘缥缈,使人望不真切,唯有接近时才能领略到无限风光。
在颜初静看来,带着她穿山越岭的连尊就像是巡视疆土的帝王,所过之处,飞禽收翅,走兽俯首,无不臣服。
每一种生物都有其独特的交流方式。连尊元神强大,直接施展搜魂术,从它们的记忆里收集到大小火的行踪,不喜反忧。
“他们半年前进去,一直没出来。”
高空风疾,连尊虚立于一片花瓣般的皎白云朵上,指了指下方。
颜初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深长的峡谷蜿蜒曲折犹如白蛇,寸草不生,满地的如雪白岩铺就了百里荒凉。
飞进峡谷时,小连湛忽然咿咿呀呀起来,粉嘟嘟的小手紧紧抓住连尊的衣襟,眼睛瞪得溜圆,透出几分不安。
连尊轻轻地拍了小家伙的后背几下,安抚他不必害怕。
颜初静打量着谷底,发现神识受到限制,似乎只在百丈之内有效,无法再延伸开去,不禁诧道:“这是什么地方?”
陡峭的崖壁长满了青灰色的苔藓,黑黝黝的藤蔓粗如臂腕,纠缠着突起的岩块,隐现于薄雾之间,远远望去,好似一幅幅诡异苍蛮的远古图腾,令人莫名心悸。
“焚恶道。”
连尊想了想,喃喃自语:“神坛都封住了,他们怎么进去的?”
颜初静闻及连尊低语,便道出自己神识受阻的现象,问他有何发现。连尊思忖一会儿,才苦笑道:“这地底下有座神坛,大火他们肯定是进去了,但是神坛早就被司司封锁了,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
说着,他身形一闪,飘出数里之外。
他张开手,掌心散出一束莹莹银光,直直射入地面。稍顷,地面一阵抖动,许多细碎岩石随之滚动,发出类似于蛮兽呜咽的怪声。空气里的薄雾一下子浓郁起来,白如牛乳,遮天蔽地,隐隐弥漫着一股似檀非檀的异香。
颜初静跟过去,但见连尊眉心上的那点绛紫分外明艳,几乎凝成实质。她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抱过他怀里那个扭来扭去的小家伙,站到一旁。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连尊收掌,呼出一口白气,叹道:“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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