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祖,篆刻成匾挂在大门上,别人 眼热也没用,谁叫我家二郎争气呢。”
说着,把手里的一摞纸塞回桃花娘手里:“婶子,我这儿也有一句话,您别不爱听,您大字不识的 妇人,知道什么叫好文章,写再多的字,连篇累牍都是废话,也是没用的蠢材,依我看,您姑爷不是什么念书的料,就早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的好,免得将来连饭都 吃不上,让你家桃花跟着受穷。”扔下话扭脸就出去了,把桃花娘生生的晾在当场。
桃花娘那个脸,青一阵白一阵,胸膛呼哧呼哧气的直喘大气,碧青婆婆对着外头呵斥了一声:“这丫头今儿怎了,说话这么不中听,桃花娘,你千万别跟这丫头上檩,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等回头看我怎么数落她。”
桃 花娘喘了半天才道:“她可不是小孩子,识文断字的女秀才,说出的话直冲人肺管子,就算你家二郎有出息,能光宗耀祖,怎么俺家姑爷就成没用的蠢材了,这才哪 儿到哪儿,往后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我还就不信,好事儿都让你一家占了。”撂下话甩手走了。
何氏随后追了出去:“她婶子,她婶子……”
追到门口,给在外头听了半天墙根儿的王兴娘扯住:“嫂子还追她做什么?”
何氏道:“虽说桃花娘的话不中听,怎么也是长辈,碧青那几句话说的也真过了,当初,她富贵叔没少帮着家里,这会儿人家求上门,不能帮的不帮就是,做什么闹成这样,乡里乡亲的脸儿上不好看。”
王 兴娘道:“嫂子您这心太善了,桃花娘家帮什么了,不就借了他家几次牲口使吗,碧青三天两头给她家送去的吃食,难不成都喂了狗,不说这个,她家桃花娶的时 候,不是碧青,连周家门都进不去,躲在轿子里抹眼泪,差点儿没上吊,这份大恩怎不值那几次牲口,还有,她家老大娶媳妇儿,碧青可是随了一份厚礼,多少人情 都补过来了,真论起来,该着她知您家的情儿才是,可桃花娘不仅不知情,背地里不知嚼说了多少闲话,说二郎一个庄稼小子,拜了好先生也没用,将来能有什么大 出息,这话背地里说说咱当闲话听,当着面儿还说,可就是欺负人了,碧青做的对,桃花娘这种人就该这么治她,看她以后还得了便宜卖乖,什么东西啊。”
何氏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总是乡亲,这么闹起来可不生份了吗?”
碧 青从灶房出来道:“娘,以前我敬她是长辈儿,才跟她客气,可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儿,也莫怪我的话难听,哪怕她指着我鼻子骂,我都不生气,可她说二郎就不行, 二郎是谁,太学的监生,以后就是大齐的栋梁,岂容她一个无知村妇说三道四,想求人还按着坏心,咱家没这样的乡亲,更何况,我刚的话虽冷,却是实实在在的良 言,就她家姑爷肚子里那点儿囊揣,童试都过不了,还想找好先生呢,纵有伯乐也得找千里马,没有说找头骡子充数的。”
几句话说的王兴娘扑哧一声乐了,指着她道:“我先头还说你家碧青是个菩萨心肠的烂好人,今儿才知道,这丫头是没发威,发了威,简直就是庙里的怒目金刚。”
何氏点了碧青一下道:“你这丫头,倒越发不依不饶起来,说两句就让她说就是,也不掉块肉,二郎有出息,咱家自己高兴就成了,何必弄得别人不痛快呢。”
碧青道:“不让咱家痛快,她想痛快,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娘,我这不是不依不饶,我这是不想让人当咱家是软柿子捏,别觉着咱家心善就好欺负,以前村里数着她家的日子好,往后瞧着,拍马也撵不上咱家的一星半点儿。”撂下话去坑边儿瞧坑里的鱼去了。
坑里的鱼养了一年多,前些日子王兴说瞧见好几条大的,在水里头一晃没影儿了,有一截子胳膊长,估摸怎么也有二三斤 ,碧青就琢磨着,捞几条来解馋,提着木桶拿着抄网就去了。
何氏摇摇头:“碧青这丫头如今这个脾气啊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兴娘道:“不是碧青的脾气大,是嫂子糊涂了,碧青的话儿可没说差,以前数着他王富贵家的日子好,如今莫说咱王家村,十里八村的问问,谁比的过咱家啊,您就听着碧青的吧,有这么个媳妇儿里外操持着,嫂子以后就剩下享福了。”
不说何氏跟王兴娘这儿唠家常,且说碧青,拿着抄网到了坑边儿上,看看左右没人,脱了鞋子,挽上裤腿,举着抄网想下水捞鱼,脚一沾水就冻得一激灵。
刚三月,天气虽和暖了,水还是冰的难受,想起这几日大姨妈快来了,只得放弃捞鱼的想法,刚把裤腿放下去,就听一个熟悉的声儿:“你在水边儿做什么呢?”
碧青一愣,抬头见是杜子峰,仍是一袭青衫背着日头站在坑边儿上,五官隐在日影里,有些模糊,以至于碧青根本瞧不清他的表情,既然人家问了,不回答不礼貌,只得举了举手里抄网:“捞鱼。”
仿佛听见他轻笑了一声,碧青道:“你笑什么?我养的鱼,都一年多了也该养肥了,捞上来正好做菜。”
杜子峰又笑了一声:“如此说,今儿在下可有口福了。”
碧青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呢,手里的抄网就给他拿了去,然后,碧青眼睁睁看着这位间河县的县太爷,把袍子下摆撩起别在腰上,鞋脱了丢在一边儿,挽起裤腿,举着抄网就下水了,一抄网下去,捞上来一对绿油油的水草,仍不死心,又继续下网捞。
碧青回过神来,好笑之余也开始指挥:“哪儿,哪儿有条大的……”杜子峰手里的网刚下去,那条大鱼尾巴一甩没影儿了:“这边儿,这团水草下头,看见没,是条草鱼,肉多刺少,味道鲜美,可做熘鱼片,头尾还能熬鱼汤。”碧青颇恶趣味的出主意。
杜子峰急忙下网,这次倒真网住了,杜子峰异常兴奋,平常风雨不动的脸,都有些激动的潮红,直勾勾盯着网里的草鱼,生怕跑了,小心的把网举了起来,可惜乐极生悲,抄网刚离水,网里的草鱼一挣,跳了起来,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跃入水中,激起一阵哗啦啦的水花。
杜子峰望着空空如也的抄网,发了半天楞,那表情很有些滑稽,碧青想笑,顾忌杜子峰的面子忙忍住,咳嗽了一声,瞥见王兴过来了,忙招呼王兴捞鱼。
王兴儿原来是个旱鸭子,去年在藕田里伺候了一年藕,又隔三差五给坑里的鱼喂食,天热的时候,常跳进坑里洗澡,一年过来倒学会了凫水,抄网也使的异常顺溜,从杜子峰手里接过抄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捞上来五条大鲢鱼,最小的也有二斤多,最大的一条估摸有四斤了。
碧青打算今儿晌午熬鲢鱼,叫王兴儿提回去,自己看着杜子峰,这时候正是农忙时节,间河县的县太爷,不该如此悠闲吧,所以,这位来一定有事。
杜子峰不理会湿漉漉的裤子,直接套上鞋,指了指坑边儿上,用麦草盖着的一块地水塘道:“这下头就是泉眼。”
碧青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为这事来的,这个时候,打一口井都是大事,更何况,碧青想一气打好几口,不通过杜子峰这个间河县的父母官绝不可能,不过,他认识会看水脉的人吗?
杜子峰仿佛知道她想什么,开口道:“在下有位同榜的年兄,现正任冀州府司农主事。”
碧青立刻就明白了,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有这层关系,打多少口井都不是问题,解决了难题,自然高兴,开口相邀:“杜大人请家里喝茶。”
☆、第49章
正值三月;春日和暖,风轻云淡;诗里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是说江南的春景;农家的三月比不上江南的秀美;却也别有一番韵致。
村子里的柳树少;没有满天飘飞的柳絮;坑边儿的杨树却开了花;今年的杨树林子又拔了一个高;一开春就开了满树的花;一串串的杨树花像一条条挂在树上的毛毛虫。
村里淘气的小子捏一个;偷偷放到邻居小丫头的头上;等小丫头发现,呜呜哭着去找小子的爹娘告状;小子的屁股总免不了要挨上几巴掌;挨了打也不改;下次依然会吓唬邻居的小丫头;小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爱看小丫头哭花了的小脸儿;百看不厌。
乡屯里的孩子,没有太多花俏的玩具;却拥有最鲜活丰富的童年;碧青有时候会想;假如自己也是王家村的人;跟蛮牛家住邻居;蛮牛会不会也这么干;小孩子心里朦胧的好感;以这种恶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总会弄巧成拙。
不过,蛮牛真这么干的话;估计自己也不会让他如意;因为自己根本不怕毛毛虫;他要是真敢把杨树吊子放到自己头上;自己就去抓了真的毛毛虫来塞到他脖子里。
想到此,不禁摇头失笑;自己瞎想什么呢;家里的灶房是大郎上次回来时修的;对着炕边儿开了一个窗户;自己做着饭,一抬头就能瞧见坑边儿的杨树林。
进了三月,杨树吊子没了;树枝子上窜出青嫩的杨树叶;没几天就长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去;哗啦啦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杨树林子旁边儿;移过来几颗嫁接的枣树;也抽出了新芽;想来今年的酒枣能多做一些了;如今需求量太大;一棵树恐怕不够了。
师傅跟江伯喜欢吃;杜子峰也喜欢;大郎哪儿营房里那帮子可都是馋狼;尤其崔九;多少好吃的都填不满他那张嘴;连吃带拿;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抱着酒枣罐子;没一会儿就见了底儿;吃的满脸通红;浑身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喝醉了呢。
不知道这次麦收那小子来不来;不来,自己也得把他够来;想占便宜没那么容易;得找补回来才行;今儿晚上就给大郎写信。
忽听院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不禁愣了愣;收回目光看向门外;院子里放了张矮桌;桌上放着算盘;摊了一桌子账本;碧兰正坐在凳子上,认真的算账。
碧兰念书寻常;对数字却很敏感;算账尤其快;碧青教了她几次,就会看账了;算盘也打的极好;碧青就把家里的账都交给了她;算账,对账,目前没出过纰漏。
小 海淘气多动还笨;算账不行;认字也慢;到现在,千字文上的字还没认全呢;有时候,碧青真觉;老天爷太偏心,二郎那么聪明;多难的文章都是一遍就会;且能举 一反三;小海就笨的一个千字文,学了好几个月都没学会;这会儿正摇头晃脑的背呢:“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辰宿列张;辰宿列张……”念 了三遍;怯生生的看向杜子峰。
杜子峰提醒了一句:“寒来暑往。”小海才忙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收冬藏……”又开始眼巴巴望着杜子峰了。
杜子峰叹了口气:“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你先念熟了,弄明白意思,再背就容易多了;你知道你背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小海低下头半天才小声道:“大姐给我讲过;我当时记住了;可转眼就忘了。”
杜子峰倒也算耐心:“那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次可记住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是说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时候;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
杜子峰的声音颇富磁性,却跟他的人一样,让人莫名觉得严厉,看得出来小海很怕杜子峰,自己教他的时候,这小子总是走神儿,一会儿看看远处的树,一会儿院子里吃食的小鸡仔,哪怕地上的蚂蚁洞都比自己教给他的书有吸引力,也因为如此,自己教他好几遍,这小子也没记住。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该给这小子找一个严厉的老师,这小子知道自己不舍得罚他打他,根本就不怕自己,也不会好好学,换一个严厉的先生就不一样了,一手板下去,就老实了,自己教了一个多月都没学会的千字文,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背下来了,看来这小子不是笨是欠打。
杜 子峰这位县太爷客串了一回先生,自己好歹的也得有点儿表示,这几条鲢鱼就算谢礼吧,想着,从桶里捞出一条大鲢鱼,放到案板上,刀背敲了一下鲢鱼头,刚还活 蹦乱跳的鲢鱼立马就老实了,刮去鱼鳞,开肠破肚,收拾干净;剁成一掌宽的鱼段;用粗盐码在陶盆里,腌一会儿;裹上一层薄薄的麦子粉;过油煎的两面焦黄;锅 里搁上大大的葱段;一把子蒜;放入煎好的鱼块,毛酱,醋,再抓一把糖霜;兑开水;没过鱼块;大火烧开,小火焖炖半个时辰;就成了。
如此焖熬出来的鲢鱼;红亮酥烂;鲜香入味;捡了几个锅边上贴的小卷子,叫小五给师傅送了一小盆;剩下的被家里人一扫而空;数碧兰跟小海吃的最多。
杜子峰吃了两大块鱼肉;又喝了一碗熬得白白的鱼头汤;不禁吁了口气;他以前不大爱吃河鱼;总觉着有股土腥味儿;可碧青做出来的鱼;却没有半点腥味儿;且厚厚的鱼肉,也颇为入味;就着刚出锅的小卷子;说不出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