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劲,一直闹到你哭为止。青琐听从了胖婆的话,那些人一闹,她的眼睛就直直地看过去,愈是如此那些人反倒怕她了,每次一见她便作鸟兽散。
可是,眼前的这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却和那些人不一样的。肌肉细腻而光滑,那白皙的肤色在漫漫光晕下透着一种柔和,一种摄人心魄的柔和,青琐的心漏得很厉害,脸霎时发烧似的烫,眼光惶急急的避开了。
天濂却很生气,他一边接过明雨递过的衣袍快速地穿着,一边愤愤然责骂道:“野丫头,怎么又是你?进来不知道打声招呼吗?今日真是活见鬼了。”
青琐兀自站着不说话,心里也是懊悔不已。那边天濂已经不耐烦了,皱了眉头赶她走:“出去出去。”青琐这才缓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走。
第十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
明雨望了望帘外闪过的背影,笑道:“她是新来的。”
天濂系着腰带,冷声道:“这种冒失鬼也当你家表妹的贴身丫头?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听表舅妈说,原是青楼里的,过年时外面没丫头可使,才想到从那里买了一个来。”明雨不敢说是因为芳菲的缘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天濂听了“青楼”两字,牵了牵嘴角,露出不屑的神情:“原来如此,怪不得。”
青琐站在门外,听见了里面的对话,苦涩的笑了笑,眼中不知怎的有了雾气,接着一滴眼泪在里面转动着,终于滑了下来,她抬手迅速地将脸上的泪痕抹掉了。
明雨首先从暗屋里出来,看见青琐默默的站在外面,惊讶道:“青琐姑娘,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青琐已经恢复了平静,难为情的说道:“对不起表少爷,刚才是奴婢太唐突了,您那个朋友一定很生气了。”
明雨和气的笑道:“不碍事的,我的那个朋友还好说话的。你这次来是不是小姐的事?”
青琐道:“小姐一定要奴婢在您那里讨一二句话去。”
明雨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暗屋,然后示意青琐一起进了明房。
房内十分雅洁,摆着木炕,炕上横七摆了书籍。窗下的长案上,摆的是雨过天晴的桌罩。上方一白玉水注,两三个砚台,有圆有方,毛笔一把。弥勒榻上的坐褥是那种旧宋锦做的,明雨一坐下,沉思片刻,取纸握笔,在那里洋洋洒洒写了一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写完,折好交给了青琐,加了一句:“你告诉小姐,叫她不要哭了。”
青琐眨巴着眼睛,表少爷怎会知道小姐在哭呢?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小姐和表少爷之间有什么事,只是她不懂。
青琐从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天濂站在花架下引逗着鹦鹉,嘴里学着鸟叫声,和着从梧桐枝叶中透洒下来的雪光,整张脸的轮廓愈发显得棱角分明。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轻轻施礼,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客人来了!”鹦鹉在叫。
天濂笑着轻拍了一下花架:“是客人走了。”眼光瞥过,青琐的身影已隐在竹林中,顷刻消失了。
夕阳已经从西边沉沉而落,夜来了。青琐剔起灯亮,点着了烛台。
芳菲倚窗而坐,手中拿着青琐白天从明雨那里拿来的诗笺,一遍又一遍的看过。细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一颗泪还是无声无息的滑过了脸颊。
早上他给她的诗和第二次给的竟然一模一样,可她明白了。他也有无奈,也有叹惋,她不能去逼迫他。
春花不全红,以前两人面前的美好的景物,却落得“谢了”之结局,他心中的哀切,不言自明。朝朝暮暮,雨打风吹,“林花”又如何能不过早尽落呢?想当初人花依依如痴似醉,那些殷殷冀望,难道真的只剩下滔滔一片无尽无休的长恨了吗?
窗外疏星朗月,星空透过院中层层叠叠的浓叶,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她的心乱极了,哀叹着,想想自己这一缕情丝,原是虚飘飘的,如今缠在他身上了,他的态度又忽明忽暗的,也不知何时两人能真正的做到两心相照,步步关情?就怕这根情丝断了,自己又不得不去了太子宫,到时候自己又怎样的去面对呢?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想到了母亲,那个已经残废的母亲。她已经很久没去母亲房里了,因为她怕自己一见了母亲就会哭,母亲的柔和的目光又迫使她去恨母亲,母亲为什么不替自己去抗争一下呢?她恨母亲的软弱,或者母亲打心眼里就看重这门亲事?
“小姐,被子铺好了。”青琐轻脆的声音。
她缓步向床榻走去,床边的青琐直挺的站立着,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学过恭身而立。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她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丫鬟,并且对她产生了依赖和信任,那种感觉就像一夜春雨后的藤草,肆意的,一点点的四向蔓延着。
青琐服侍她睡下,帮她掖了被窝。烛光倒映在轻薄的幔帐上,使青琐的侧脸在上面烙下了一道柔和的剪影,芳菲忽然惊喜道:“青琐快看,你的睫毛好长啊!”
青琐转过脸去,幔帐上只有自己圆圆的脑袋在摇晃,烛光摇曳中,那脑袋忽长忽扁,变幻不定,不禁笑起来:“小姐尽骗人。”
芳菲迷惘的眨了眼睛:“刚才我分明看见的…”说话间,青琐已离开了床榻,那道飘忽不定的剪影也在芳菲的眼中隐去了。
夜色沉沉,芳菲还在床上碾转反侧,不能成眠。江明雨清朗的面容在眼前时隐时现,重重叠叠。她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她才八岁,他朝着她灿烂的笑,她害了羞,面如桃花,人却跑开了,任凭母亲在后面芳菲芳菲的叫…
她把脸埋在被里,身体开始发烫,这一年来,她总是在夜深的时候细细回忆着两人的只字片段,然后带着一丝甜蜜安然入睡,可是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感到有点渴,不由得叫了一声:“青琐。”
外室谧静一片,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不禁轻笑起来。披衣起床,借了淡淡的烛影喝了点茶,重新回到床上,思忖片刻,终于沉沉入睡。
此时,睡在外室的青琐正在做梦,她又看见那泓明澈的水池了。她有多久没看见它了?好象在五岁那年她见到它无数次了,那个雨后海棠果鲜艳密匝的情景已经深深的烙在她的脑海里。
她今天又见到它了,只是不再为那树上的海棠果垂涎欲滴。碎金的阳光撒落下,只见池里紫鸳鸯成双成对,细密的水纹漫漫荡漾,蔓草含烟,蝶儿翩飞。她陶醉着,身子飘飘欲仙,她开始向对岸飘去…就在落地的一瞬间,依稀中,前面一对灼热的眼眸,深情款款的望着她,她有了想见他的冲动,他正伸手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接住了,轻云缭绕中她站在他的面前,面前的人长身玉立,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精致得摄人心魄…
她惊愕的看着他,他突然笑了,笑得促狭而冷酷,嘴角牵起嘲讽,广袖一挥,顷刻间她仿佛被人从天上的阊阖之门摔了下来…
一脚踏空,她醒了。料峭的寒夜里竟让她的额角有了细密的汗意。她睁着迷梦般的眼睛,怔忡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
第十一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1
春雪已经停了好多天了,柳府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倒是靠近芳菲院子的那座花园,佣人们因为芳菲不允许打扫,地面上的积雪仍然积了一尺厚。
这天,厨房里的佣人眉姐端了一碗莲心茶进来,青琐接过,端到芳菲房中。
芳菲呷了一口,皱了眉头,便掩了帕巾啐了一下:“什么水煮的?”
眉姐知道小姐的性情,连忙陪笑道:“井里的水结冻了,奴婢还是从天井里储备的天水打的。”
“你用别的水煮不成吗?”
“回小姐,要么是河水了,那更不好吃了。”眉姐为难了,嘀咕道。
“我不要,你自个想办法去。”芳菲不知怎的跟眉姐较上了劲,其实她不是那种属于难伺候的,只是今天心情又开始郁闷上了。
眉姐讨饶的看着青琐。青琐眼珠一转,拍手道:“我们去花园,弄些雪来煮。”说着,人就跑到外面去了。
花园里静谧,偶尔有一阵小风嗖嗖刮过,园门外的老梨树轻轻地摇动些许,树叶悉悉梭梭声中,夹杂着融化了的水珠落地,一串串的慢慢滴下,落到青琐的肩上,鼻梁上。青琐抬头感受着那丝清凉,那股清冽如甘霖,缓缓渗透到了内心,心尖处竟有了一种莫名的颤动。
青琐踩着雪往花园内走,水桶贴着雪面,划开了两道浅浅的沟。
后面传来轻柔的沙沙声,回头看,芳菲正跟在后面。虽是穿得厚实,风影婆娑下,还是遮掩不住那一种婀娜动人的姿态。一片暄日的光彩照映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娇滴滴,光滟滟,耀花人眼。
她们一前一后向花园中间移动。突然,一颗雪球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从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影,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芳菲的身上,芳菲“呀”的叫出声。
“打中了!打中了!”从八角亭处跳出一个小身影,宝蓝色缎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芳菲一看是四夫人房里最小的少爷柳瑞琦,知道他一向调皮捣蛋,掸落身上的雪粒,牵了牵青琐的衣角:“青琐,快点,我们弄点雪就走。”
青琐瞥了小少爷一眼,低头捧了一把雪便往木桶里送。“啪”的一声,第二个雪球又飞了过来,落在木桶上,溅起雪水无数,青琐脸上花拉拉一大片。
“太子妃,有什么了不起?”那边柳瑞琦得意洋洋,挑衅道,“让爹早点把你送到太子宫去,滚吧,滚吧。”
芳菲已经变了脸色,声音发了颤:“青琐,我们走吧…”
青琐直起身,眼光凌厉地向那个小人儿射去。柳瑞琦还不过瘾,仍然哇哇乱叫:“废婆女!废婆女!”
芳菲连嘴唇都发白了,身子不住地抖动。青琐铁青着脸,眼光阴鹜地盯着他,随手从地面抄起一大把雪,使劲的揉啊揉,手一甩,雪球准确无误的又结结实实的砸在柳瑞琦的小屁股上,柳瑞琦哪吃得消,咧了嘴“哇”的大哭起来。
芳菲一看,急忙催促道:“快走,快走。”青琐瞪了柳瑞琦一眼:“不许哭!再哭我再给你一个。”说着,作势要打他,柳瑞琦吓得停止了哭,抱着头一溜烟逃走了。青琐这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慢悠悠回去了。
还不到一顿饭功夫,有佣人进来禀道:“回小姐,老爷有事要青琐姑娘去一趟。”
青琐纳闷的看了看芳菲,芳菲淡淡说道:“青琐你不用去。”回头对来人说道,“你去告诉老爷,青琐是我房里的,她有什么错,我自己会处理的。”
等来人一走,青琐问小姐:“老爷叫我去干什么?”
芳菲冷哼道:“你今日打了那个小霸王,他母亲肯定告到我爹那里去了。假如你到了那里,他们母子肯定在,怕是没好果子给你吃。”
“小姐何必忍让呢?是那小少爷欺负在先,他们倒不讲理起来。”
“这世道有什么理不理的?”芳菲凄楚一笑,“很多无理的事情偏让你赶上了,你又奈何得了?”
青琐歪头审视了芳菲一会,见她又露悲悯之色,轻声问道:“小姐,刚才听小少爷说你要去当太子妃,可真有此事?”
第十一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2
芳菲闻言,连脸色都黯了下来,默然无声。
“小姐可是不愿意?”青琐见芳菲点点头,使劲地想了想,道:“听人说,一朝入宫深如海,皇帝三宫六院的,太子也会这样。小姐这样的可人儿,到了那里真是可惜了。”
芳菲声音幽幽:“是啊,你看我家就四个夫人,已经够热闹了。”
她忽然想起残废的母亲,眉心百结。母亲这般摸样,父亲就不再踏进母亲的房间了,有多少年了?想想都让她不寒而栗。
母亲现在怕是因她而活,她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寄托了。幸亏自己长了一副好摸样,不然她们母女不知会落到何般光景?父亲还让母亲至今保持大夫人的尊位,还不是因为有她。母亲自然心知肚明,就只有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夫妻俩彼此算计着,怎不让她心寒如冰?
正想着,又有人在房外禀道:“小姐,大夫人要青琐姑娘过去。”
青琐笑道:“这一忽儿老爷,一忽儿大夫人的,怎么今天都凑到一块了?”
芳菲道:“还不是因为同一件事?四夫人下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