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嫂,”芳菲一步步向着父亲的客堂走着,声音平静,“父亲的后事我会办的。难为你和赵叔服侍柳家这么多年,你们回老家,好好养老去吧。”
明雨从身上掏出一包银锭交给她,文嫂跪地叩谢,流着泪走了。
柳南天落魄的身影浮在客堂间,两边宫人伫立,七尺白绫悬挂,飘飘荡荡。
芳菲与柳南天相峙而立,无声处,柳南天淡淡的笑挂在嘴边。
“柳大人,上路吧。”宫人平淡的声音。
芳菲和明雨双双跪地,静静地阖上眼。
这一出争权夺位的生死之争,终于碎裂成云烟。楚士雄、柳南天,还有那些死去的人都会化为尘土,将永远掩埋在煌煌浩荡的天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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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今夜故人来不来
京城里发生的一切,对住在深山坳谷里的人们来说,消息是闭塞的。自从天濂离开后,青琐每天都在等待着。
等我,他说。
锄泥栽花,看日落日升,在熹微的清晨,或安静的黄昏,她等待着。她等的爱情不是她的,那么她就等一生的亲人吧。于是,她的等待合着野花的清香,融了满山幽凉的月色。
多少天了,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来。或许一切不顺利吧?她每日站在榕树下眺望山涧竹海,眼前竹影萧萧,春风拂过崇山峻岭,最后飘出了她期待而担忧的眼眸,只将一个孤单寥落的玉影,烙在清静空蒙的山色中。
她怅怅地叹气,扭转身缓缓往竹屋里走。满怀离愁间,隔着山鸟声声,隐约有笙乐传来。她感觉奇怪,止了步,正望见哑巴气喘吁吁地从山径跑过来,朝着她咿呀指手划脚着。
她惊得心跳动,飞奔着来到径道口。和风丽日,远近层林尽染,苍翠欲滴,一顶黄罗伞华盖飘在半山,接着一队金鼓旗幡的队伍出现,浩浩荡荡往山上移动。
看仔细,前有喧天的笙箫鼓乐,中间金质象饰的辂车,左右旌画黄麟线条雄健张扬,在大批宫娥彩女侍卫宫人的簇拥下,缓慢而笨拙的行驶着。黄骝马似是不习惯这样狭长崎岖的山道,甩着脑袋嘶鸣,弄得辂车上粉饰的金色锦帷,随了黄锦络带的飘逸,在微风里颤动。
山间的林鸟惊得四处散飞,大队人马就在她的面前停驻,笙乐声停了,宫人侍卫齐齐下跪。两旁的宫女各自掀起车帘的一角,青琐莫名地战栗起来,她想像着从帘内闪出的熟悉而柔和的笑靥,听到他朝她叫道:“丫头,我来接你回宫。”接下来她该怎么做?是朝着他嗔怪说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或者不顾一切的跑到他的面前,任由他牵住她的手,俩人并肩走向辂车?
她是如此甜蜜而美好地想像着,待帘内的一张熟悉的脸现出,朝着她饱含笑意,她却惊呆了。她睁着一双骇愕不可信的眼睛,直到那人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皇上……”她的声音落得极轻,几乎无声。
“叫朕父皇。”皇帝也激动,亲切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握住了青琐的手,感慨万千,“也是天道昭昭,让朕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青琐脸色发白,冰冷的手不顾礼节地攥住皇帝的衣袖:“那个死去的人不是您,您是故意让青琐带别人进去的,对不对?”
皇帝沉沉的点头:“是啊,那个人只是长得像朕罢了,朕骗了任何人,包括你。”
青琐的身子轻微抖动起来,她突然甩掉了握住她的手,回头就往木屋走。
“站住!”
她的身影惟是刹那的一滞,依然大步跑向木屋,甩手将门关上了。
原来,他是知道她的,他是认她的。
那又如何?
娘已死,胖婆已死。还有,那段情。
泪水湿润了她的双眼。
她竟忘了拴住门,皇帝推门而入。
皇帝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她的肩,声音带了歉意:“父皇亏欠了你娘,真是对不住你……朕会给你娘应得的一份的。”
说着从袖兜中掏出那个雕花木镯,放在她的手上:“这是你娘的,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青琐的双手捧着失而复得的木镯,那份不能愈合的伤口又迸出血来,滴滴在心间流淌。撕扯得遍体伤痕的委屈与痛苦如潮水奔涌而出,她猛然掩面,哇地失声痛哭起来。
往事不堪思量,每哭一声,她都是放肆而毫无忌惮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无辜到了极点。
皇帝任凭她哭着,轻轻地拥着她的肩,沿道上的人都伏跪在黄泥碎石上。
山风清凉,皇帝淡淡的眸子移向端跪在马车旁的宫女。宫女领会,从车内取来绛色披风,皇帝亲手为青琐披上,为她系上丝绦。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温暖柔和,似乎永远都是。而青琐的手却凉得入骨入髓,带泪的眼光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呢?”她忍不住地问。
她殷殷盼着的人为何没来?
皇帝一愣,紧接着朗声道:“朕亲自来接女儿回宫。从今往后,你是婉平公主,你会是大胄国最尊贵的公主。”
皇帝从容坚定的声音,顺着山风,徐缓飘荡在松林竹海间。
吾皇万岁,山海啸般的呼应声震彻山谷。
鸟啼莺飞,春意上飞枝,笙乐声又起,载着青琐的队伍开路,往山下迤逦而行。
第十六章 绛唇珠袖两寂寞
青琐被接进皇宫时正值黄昏,一轮胭脂般的落日,已慢慢地沉下殿宇。宫灯已经挑起来了,霓色滟滟中,唯见满目繁花绿草,婆娑的树木。透过昏昏日影,那重重叠叠的月桥花院、琐窗绮楼,更显得深闳幽静。
一大群宫女簇拥着青琐往深宫走去,周围寂静,宫女们小心翼翼地走,只听得裙幅轻触绣鞋轻柔的窸窣声响。
青琐只当逛街一般,又转过一个弯,过一乘桥,池边早现出一座重檐大殿来,顶覆黄琉璃瓦绿剪边,飞檐翅角,周围俱是白玉栏杆环着,窗子是一色的绛纱,楹也雕得玲珑精致,上有题款“怡真殿”,青琐一眼便知是皇帝亲笔书写。
内殿敷设得花团锦簇,花馥兰香,顶上挂起五凤齐飞的彩绢宫灯。地面铺的是百鸟戏枝的层绒地毯,几椅全是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墙面饰以楠木去石,缀着龙珠玉灯,极为华丽。周围都垂着玄色的夹幕,大金涂银熏炉立在地上,镂眼里火光微微,静静地喷吐着香雾。
一路已经疲劳,早有宫女合抬着大雕金水桶进来,冒着蒸气的水面上漂浮着片片新鲜的花瓣,青琐只需安静地坐在里面,两宫女轻柔地为她梳洗沐浴。另有人手端托盘跪在面前,是特赐的贡茶凉果,果子晶亮剔透,只只仿若女子唇上的一抹朱红,鲜艳欲滴。那茶也是极好的碧螺春,即便不喝,那道清香在鼻下细细漫过,也不禁让人神思舒畅。
青琐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切,待洗浴完毕,披围上熨香的浴袍,又有一批宫女鱼贯而入,御赐的珠钿金镯、织锦羽缎、绫罗丝绸,照得青琐眼花缭乱。
有宫人在外面禀告,说是皇上沿途劳累,已经歇息,待明日为婉平公主册立受封,青琐有点恍惚,但还是谢了。外殿已经备下了盘馔佳肴,青琐独自用了点夜膳,又让宫女伺候着寝下。
皇宫的夜里静悄悄的,抑或从早到晚都是寂静无声。青琐仿佛似睡未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又阖起,耳边依旧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得令她心中发慌。
这样的静,仿佛初到小姐的闺房,小姐整日愁眉不展,佣人丫鬟来来去去都是悄悄然的。那时的房里也是漫天垂幕,小姐静静地坐在琐窗边,月光从缝隙透洒进来,一道难隐的叹息声,青琐看见小姐柔弱的背影微微抽动着,头上花簪的坠玉轻轻摇晃,在有月的夜里绽放清冷的光华。
又仿佛初次在太子宫侍寝,耳闻得他细微均匀的呼吸声,等待着漫漫长夜的结束。远处有宫漏声隐隐传来,就如现在一般,可她撑不住地闭上了眼……是的,想着那时的情景,心里放松了许多,她终于睡去了。
蒙蒙天亮,外面的棠梨树上传来唧唧欢快的鸟鸣声,青琐醒了。
还是一骨碌坐起来,满室满眼的锦绣,让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份已然改变,她再也不是那个青楼里出来的丫头,也不是胖婆口中的可怜的孩子,没有了苦难,没有了寒冷,她已是金枝玉叶身。
青琐这个名字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今日册封大典后,从此,婉平公主,一夜名动。
她惘然地坐着,手里随意地拨动着绞流苏的帘钩。殿外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进来了。
“公主殿下,天还早,您是否起身?”
青琐漫应了一声。听到那称呼她觉得惊异,虽然不是不惶惑,更多的,却是一种怅然——她感到了拘束。
容不得她多思多想,内室里忙碌起来。沐洗完毕,宫女们手捧着朱漆泥金雕花的托盘、香盒围绕在她的周围。牡丹花形的碧玉钗头,下垂一串晶莹硕大的白珍珠,石榴红襦裙上满织红花、蓝叶、黄梗缠枝,金叶与小银玲相间的缀饰。加上宫女手中托着的翠蓝丝绒长帔,帔下玎玲作响,金光闪颤。
大抵至尊至贵的女子,就是如此吧。
站在铜镜面前,她浅浅而笑,心里含着一点点的悸动。今日大典上,她一定会见到他的,他已经恢复太子身了,自由又散漫,她殷殷地盼着他朝她满意地笑。
一切端整完毕,她安静地坐着,等着皇帝宣召。此时,半卷疏帘,满窗细碎摇曳的阳光,风动花香频频拂送,令她幽然神往。
“公主殿下,二皇子看您来了。”外殿的宫女禀道。
她霍然起身,天清几乎是冲着进了内室。
第十七章 绛唇珠袖两寂寞
青琐薄施了些妆,盈盈地站立着。天清惊艳地望着她,千娇侧聚,百媚横生。一时,他竟不能言语,仿佛春夜相思树下一声婉转的莺啼,让他有些痴呆了。
青琐轻咬下唇,含笑叫了一声:“皇兄。”
天清有一刹那的怔忡,随即被满心满意的爱怜和喜悦代替,他张开双臂环抱住了她,惹得满室的宫女咯咯嗤笑着跑出去了。
“终于见到你了,真好,真好……”天清连说了几声真好。
青琐也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切,竟靠在他的怀里轻声呜咽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天清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派人去救你,你跟了别人跑了。父皇在暗处,谁都没料到。”
青琐并没作解释,顿了顿,问道:“柳大人一家发配西疆,小姐可好?”
天清笑道:“亏了柳南天那张断绝父女关系书,柳小姐并未受连累。柳大人一死,后事还是柳小姐办的。”
转而满脸佩服:“他们夫妻俩都是绝顶聪明之人,猜到父皇还在,明雨故意去接近东门的杨守将,攻城那天东门大开,崔广将军沿路顺畅,一举攻下皇宫,父皇奖赏明雨还来不及呢。”
小姐没事,自然很好了,青琐心中一阵轻叹。在这场宫中战役里,皇帝是最大的赢家,楚士雄、柳南天等人不复存在。紫桐姐姐的深仇大恨已报,娘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可是……她的胖婆死了,小姐的父亲死了,还有他——他的母亲死了。
他没来接她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听说她的母后是死在楚士雄的剑下,举国哀悼三日,失去了宠爱他的母亲,他一定非常痛苦。
她的心沉重起来。
天清并没有注意她的心事起伏不定,只是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说话。这时,随着宫人唱和声,俩人手牵手出了怡真殿,一架彩绣红绫垂覆的步辇等候在外。青琐突然忸怩起来,想牵起裙摆步行而去,天清哪里肯依她,兴高采烈扶了她上去,自己伴随在步辇旁边,仰起头微笑着看她,一群人缓缓走向翎德殿。
殿外钟声起,殿内铜鼓鸣,文武百官都排排恭立着。不一会皇帝驾到,在山呼万岁中端然于龙座。接着唤宫人唱殿,那一刻,庄严的铜鼓声声,群臣将眼光齐齐放到殿外。
皇帝也抬眼过去,青琐在左右女官的搀扶下款款步入,正是莺穿柳带风光好,娉娉袅袅黛眉浅,她的脸上是一抹略带羞怯的笑,笑意薄薄却牵住了所有人的心。此时人们那惊诧的表情无非是因为她的美,谁还会将她与以前那个穿湖青的太子妃或者铁枷在身的犯人挂钩起来?在他们的眼里,她只是一个流落民间的、出落得如花似玉的皇女罢了。
青琐站在皇帝的面前,施施然跪地行礼,后面的文武大臣跟着跪伏在地,宫人念了册封的圣旨,青琐再叩头。皇帝满脸笑意地步向龙座,亲自扶了青琐起来,手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