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为你父亲了。”
第二日夫妻俩早早赶到了皇宫,天濂在另外的大宝殿接见了他们。
天濂也是随意的休闲袍子,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们。明雨带了芳菲想叩拜行君臣之礼,天濂说是免了,搭了明雨的肩进入。
明雨见天濂面色不似以前,便说道:“皇上定是有烦恼之事了。”
天濂脸上的忧郁和苦涩毫无掩饰地露了出来:“皇帝自然不好当,何况你是知道我是怎么样当上去的。我总感觉到不对,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最终裁处此事的还是您,事态复杂,皇上需考虑缜密,青琐不是一般的人。”
天濂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眼望着殿外不吭声。明雨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拨开别的话题,说起南方的趣闻来。天濂问了许多问题,又因眼下的事情商讨着,逐渐开朗起来。
芳菲在另一边款款坐着,见他们聊得起劲,便慢慢起了身,移步走到漏窗边,迎着透洒的晨光放眼外面,见不远处丛丛花木修竹间,掩映着高低隐约的亭台楼阁,便侧眼问垂立一旁的宫人:“那里是什么地方?”宫人恭声回答是碧云轩。
晨曦时分的碧云轩,既没有虚浮在暮色里的缥缈,也没有朦胧中的巍峨,像个蒙纱的少妇的脸,神秘而透着诡秘的笑。芳菲出神地望着它,沉浸在无边的遐思中。
他们在大宝殿呆了二个多时辰,明雨想着芳菲一直沉默着,加上这几日没好好休息,怕她慵困,便起身告退。天濂也不强留,一直送到殿外,看着他们俩的身影在白玉栏间消失才进去。
明雨携着芳菲在蜿蜒曲折的甬道上走,明雨仰首望了望奢丽辉煌的皇宫,低眼看妻子,芳菲正抬眼看他,夫妻俩相视而笑。
“方才在殿里见你一直不吭声,在想什么?”明雨问。
芳菲清柔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的困惑:“表哥你知道吗,我突然感觉皇上的被刺有点蹊跷,究竟是什么呢?…”说到这里又自嘲的笑笑,或许自己太敏感了,要是抓到那个任浮,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再说天濂回到了殿内,有些慵懒的仰躺在床榻上,呆呆地出了会神,烦躁不安地转过身,正看见了明雨放在案上的南夷猩唇。
他起身走到案旁,解开包在外面的锦布,见是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哧的一笑,自言自语道:“南夷猩唇?这家伙,也知道送礼了。”
一手攥了木盒,一手撩起袍衫轻快地斜靠在床榻上,掂了掂木盒,感觉好奇,用手揭了原本封好的木盖子。一只小金蚕突然从里面跳出来,瞬间停在了他的手背上,天濂大吃一惊,手中的木盒掉在了地上,啪的,一盒子的南夷猩唇散落一地。
第二十六章 但凭魂梦访天涯
他手疾眼快,用另一只空手捉住了小金蚕,但是仍然感觉手背似被细微的蛰了一下。他使劲地将小金蚕甩到了地面上,接着用脚尖往上面踩了踩,小金蚕自然一命呜呼了。
站立在殿内的宫人慌忙地围拢过来,天濂指了指金蚕的残骸,又指了指一地的南夷猩唇:“你们且收拾一下。”抬手仔细的瞅了手背,觉察不出什么。“一个小虫子而已,定是不小心让它跳进去的,或者明雨故意吓唬吓唬我?”淡然一笑,也就把这事置在一边了。
今夜的皇后与往日的繁丽叠坠不同,一身淡妆,浅色的云裳也没有大镶大滚的,两鬓茉莉花如雪,显示出青溜的一簇乌云。人看起来比寻常消瘦几分,倒添了一丝伶俏,三分年轻。盏盏红烛在金丝纱的映照下愈加明耀照人,四处暗香轻缭,两边侍女垂眉敛目侍立。
“皇太后,都尉大人来了。”帘外的侍女禀道。
皇后听到称谓有一刹那的怔忡,心中百味萌生,不知所云。楚士雄进来,听到唱礼似乎也滞了一下,再看皇后淡淡地在凤榻上端然静坐,合着周围的绰绰烛影,不由得牵了牵嘴角,慢慢的下拜,并未低头,斜眼朝着皇后露出刻薄调谑的笑容。
皇后只装作没看见,手中的绢帕缓缓遮住樱唇。看着室内的侍女屏声引退,然后,拿绢帕的手一颤,一松,帕子的一角如绽开的花瓣无声垂落,露出帕上精绣的牡丹,浅淡一笑,优雅而自若。
楚士雄已经站起来,似乎瞧见了她的笑意,他抑住蹙眉的冲动,唇角仍是似无似有的笑。
“皇太后好不好笑,随为臣去大宝殿就知道了。”
“濂儿,他没去太子宫?难道今晚宿在大宝殿了?”皇后自若的笑意变淡了,透着盈光乌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定楚士雄。
面前的楚士雄缓步附在皇后耳边,低语道:“别急,听我说…”
夜风乍起,沿道上间隔盏盏对纱灯,光华璀璨水线般流转。两边枝繁叶茂的攀藤绿木,一枝枝地沿着青砖石缝蔓延,铺展在脚下,清香临风吹送。皇后却觉得一股股甜腥的味道在鼻孔下盘旋绕回,她差点呕吐出声。握着绢帕的手死死地按住心口,只想着,这回真的由不得我了。
寝宫里楚士雄对她细细低语:“新皇他中蛊了,那丫头是没得救啦。”
皇后如同被人推进了冰窖里,掩在绢帕下的牙齿咬住唇,仍感觉头晕目眩。
“是你和柳南天干的吧?你敢这样对濂儿!”她愤怒地盯住楚士雄,后者凌厉的目光鹰隼般冷射过来。她看得清晰无比,那一瞬间,眼前的楚士雄是可怕的。
“没问题,等事情完毕,柳大人会治好他的。”楚士雄轻描淡写着,径直转身去了。
大宝殿内因为宫人从未见识过中蛊的症状,只道新皇嗜睡,就只有两三名内侍守在殿内。皇后呆呆地站在殿门口,床榻边的烛台都几乎燃得尽了,一片昏黄的光芒。天濂就在昏黄的光里静静地躺着,夜色迷朦,似雾如纱,她的眼睛也蒙了雾,湿光光的一片。后面的楚士雄轻轻地干咳一声,她惊醒过来,移动莲步往内走。
内侍领会到皇太后跟楚大人有要事,急忙点燃了鎏金烛台,天濂周围通亮。
“濂儿…”皇后低唤。
天濂支吾了一声,翻身,睁开眼瞧着她,露出孩子般的笑意:“母后。”说完就来拉她的手。
淘气顽皮的样子,亲昵自然的动作,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模糊在记忆里的片断,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如今被天濂一系列的动作串起。往事轰然倒塌,皇后恍惚看见十岁的天濂,睁着迷茫率真的眼睛,黏着她要听仙女的故事。那时她嫉恨阮贵嫔,密谋柳南天施蛊加害阮贵嫔,那时她相信天濂不会有事的,就如现在…
她蓦的抱住天濂,失措的轻叫:“不会有事的,濂儿,不会有事的…”
“什么事?母后?”天濂嬉笑地问,他的表面让人看起来相当健康,神智相当清楚。但是,楚士雄阴鹜犀利的眼早就看透了眼前乌黑的眸子里是空洞洞的,蒙了层纱似的黯淡无光。
皇后顿了片刻,才浅浅一笑:“楚大人带了两个急奏,要请你批呢。”
天濂懒在榻上,仍不起身,仰起脸朝着楚士雄抿唇轻笑:“要怎么批啊?”
楚士雄不急不缓道:“皇上只管在急奏上盖上玉玺即可。”
天濂一听恍悟,坐起身,叫道:“玉玺呢?”
那边垂立的内侍一听,传了过去,一会捧着玉玺走了过来,小心地放在案几上。
这两个奏本,一是普通的京城调拨军粮的事,另一个则是六部包括楚士雄在内的联合上奏,共斥青琐累累罪行,请求新皇切勿迟疑,立即按律法办,斩立决。
“皇上,您先看一下,再盖不迟。”楚士雄将奏本倒呈在天濂的面前,两眼死死地盯着他。
天濂张大着眼睛,眼光在奏本上泛泛地飘过,头也不自然地轻微晃动起来。皇后的眼皮不经意地跳了跳,将玉玺递给了他。天濂的神情似乎躁乱不安,抓过沉甸甸的玉玺,按照皇后的指点,玩儿似的盖在了奏本上。
末了,他忽然又站了起来,两眼迷惘地环视着四周。楚士雄心下释然,趁机将盖了玉玺的奏本卷了起来。
天濂径直往殿门走,皇后略显慌乱,连忙在前面挡住了他,陪笑道:“濂儿,你要去哪?”
天濂自顾说着:“我回行宫。”接着沉思,一本正经道:“她在等我。”
“她…”皇后微微一愣,表情淡淡的:“对,她在等你。”回头唤内侍:“来人,伺候新皇回太子宫。”
青琐是在等,她一直在等。可是,当牢房的铁锁再次打开时,她等来的却是一纸宣判她死刑的诏状文案。
第二十七章 但凭魂梦访天涯
“青琐接旨。”
押狱公人当面读了那纸状文,宣了第二日午时三刻开斩,几个人的眼光看住了青琐。凭经验,凡是听到判决的,除了少数仰天大笑,一派癫狂样,更多的则是眼光发蒙,冷汗热汗交流,双腿虚软,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这种人见得多了,何况是一名正当花季的羸弱女子。
青琐跪在地面上,初始怔怔的,随即嘴角勾起一弯浅笑,笑得愈加嫣然,嘴里轻轻呢喃:“好,真好…”
她就这样安静地,笔直地跪着,一动不动。几名公人猜测这女子或者痴傻了,大失所望,也就没了看热闹的心趣,散散地出去了。
最后那个老狱头倒是好心,俯首轻问她:“姑娘可是有什么要求,我去给你准备准备。”
青琐两眼泛光,淡淡地笑道:“有劳老伯取桶水,青琐想擦洗干净再走。”
老狱头频频点头,叹气道:“这是自然,姑娘且等着。”说着扶了她起来,这才发现,那双柔软的手却是冰冷冰冷的。
芳菲和明雨那天离开皇宫后,还坚持去了静云庵见紫桐,庵里的尼姑自然认得她,芳菲这才了解到心印已经不知所踪。芳菲一路流着眼泪,明雨在身边一直劝慰着,到了家里两人俱是身心疲惫,也就早早地歇了。
翌日,太阳一树高了,芳菲有点慵懒地起床,这是她到京城后,第一次起得这么晚,仍不感到轻松,青琐的事一直压在心头,在母亲的灵位前念了段阿弥陀佛,为在牢房里的青琐祈福。明雨也坐在书房的文案前,认真地翻阅着新到的文翰。宅院里一派和谐安逸。
这时,宅门被人拍得嘭嘭直响,芳菲惊得直起身,撩起裙摆从房内出来,正看见明雨也闻声出了书房,两人对视了一下,唤侍女去开门。
门刚打开,有人风一样的旋进来,原来是天清。
天清的脸色惨白,坚持着隐忍的泪终于因为看到他们,随了额角的汗渍滴滴滚落:“牢里密报,皇兄他下旨了,明日午时三刻开斩。”
他的话刚落,仿佛猝然而来的巨响震在耳际,明雨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紧接着身边的芳菲撕心般尖叫起来,她一把攥住了明雨的前襟,碎玉似的牙齿瑟瑟咬啮:“你去问问他,他是不是疯了?他要杀她,天,他要杀她…”
天清焦灼的声音也带了哭腔:“他连早朝也不上了,说是身子不适,静养几日。我跑去问他,他躺在床上,只是冷冷的笑,理都不愿理我,接着皇太后过来了,我只好来找你们。”
“他是这个样子?”明雨又问了天清一遍。
明雨仰首闭目,深重而缓慢地呼吸。猛然睁开眼,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透彻,一手愤恨地捶击在桂花树下:“糟糕…”
树叶沙沙,明灭不定的阴影。
夜,月光偷偷地从木窗洒入,落在装满温水的大木桶上,泛着柔柔的波光,两名女牢头毫无表情地站立着。青琐开始褪衣裙,洁白细腻的肌肤一点点地显露出来,纯如这清婉皎雪的月。那两名女牢头木讷的双眼露出嫉妒的光芒,无表情的脸上涂了一抹冷薄的笑。青琐平静的脸看不到一丝的情绪,散漫的身子在水桶里缓缓地落了下去。
慢慢地擦着,寸寸肌肤,轻轻地揉着,丝丝发缕。洗尽尘世浮华,一尘不留,漫漫水月映着她落寞的魂。
“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对不对?”这句话他说过。
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如今杀她的也是他,这更好。或许,死能让他对她不再仇恨,那么缘悭薄命的遗憾都可以烟消云散,死亡对她来说,也不是可怖的事。
是啊,死亡化去了她的形迹,他们之间便再没有任何的挂碍,她也不用恐惧什么了。因为她从此不会老,永远容貌如昔,肌肤如雪,已经消失等于不会再消失。从此,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就是那个如花飞旋的丫头。
“喂,好了没有?”一名女牢头不耐烦了,提醒她:“别磨蹭了,水都凉啦。”
水凉吗?她淡淡的笑,直起身,将身子头发拭擦干净。女牢头丢给她一套干净的囚服,冷哼一声:“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讲究。”另一个制止她道:“积点德吧,省得人家在阴曹地府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