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喜欢一种优越感。他的属下进入都尉府也是神神秘秘的,不到非来不可,没人敢私自进来,即便接见也是携了一摞文翰,一副谈公事的样子,匆匆去又回。楚士雄表面一张温文尔雅,淡笑从容的脸,凡是接触过的都知道,楚士雄要是板了脸,那是极有威慑力的,属下多半大气不敢喘。
这段日子都尉府人员进出频繁了,楚士雄和他的僚属们,像冬眠的虫子蛰伏在京城。
此时他站在廊檐下。开春以来,天公不断的下雨,今日又下了,密密麻麻的。雨滴穿过廊檐,飘洒在脸上,一份清凉铺面。楚士雄感受更多的是来自碧云轩深处的清凉和寒意,他隐约预感,皇帝已经掌握了一些局面,心里大概做出了选择,还有那个丫头的出现…皇帝的心思他这个都尉无法左右,臣子如何能够代替皇帝的意愿呢?只有一种办法——而且要当机立断,不能再耽搁了。
“大人。”
“怎么样?”
“小的已经看见她进宫了。”
“不错。”
他的脸上荡起一层笑意。
青琐撑着竹骨伞,缓步朝碧云轩内走。迂廊静寂,鸟儿无声无息地掠过花丛,朱门开着,内侍抱着拂尘打盹。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叫了一声姑娘早。
“烦请公公禀一声皇上,就说青琐想见皇上。”
“姑娘有所不知,皇上心情不好,昨晚还骂了些话,您小心着。”
青琐缄默半晌,又说:“公公,您说皇上不会有事吧?”
内侍微笑:“瞧姑娘这话问的,菩萨保佑。”
青琐说:“公公,您进去回一声。”
内侍道:“姑娘进出碧云轩,用不着回禀,您请。”
青琐施了礼,轻盈的挑帘儿进去。
“青琐叩见皇上。”
“是丫头呵,坐吧。”皇帝从书案里抬起一张忧苦的面孔,说:“朕的心很乱,糟糕透了。你来得正好,你陪朕说说话吧。”
青琐说道:“菩萨保佑皇上,您会康复的,您别太累。”她说不来那些客套话,只能笨拙的讲。
岂料皇帝听了笑出声来:“看你的神色,必定有事,说吧。”
“青琐想求皇上一件事。”她咬了咬唇,显得吃力:“奴婢有个兄长,武艺高强,剑术出奇的好。他向来漂泊不定,四处投靠。奴婢想请皇上…请皇上给他一个小官做。”她越说头垂得越低。
皇帝笑起来,笑得很开怀,好容易止住笑:“原来是件小事情,朕答应。回头下个手谕,让他去——”
“不,皇上,”青琐急忙说道:“奴婢想让他在您身边当个侍卫,您多担待。”
皇帝敛住笑,似在凝思。青琐唯恐皇上不允,又急急解释着:“任大哥真的很厉害,几个人联手都敌不过他,他还救过奴婢的性命呢。还有,他的剑真是好剑,您要是不信,让他露两手给您看。”
皇帝饶有兴趣的颌首:“那就把他带来,朕要试试他的剑法。”
青琐满心喜悦的叩了头,这些天来第一次开了笑颜。
“朕也有样东西送你。”皇帝想起什么似的,唤了内侍。内侍会意的称喏,不一会双手捧着檀木盒子过来,跪举在青琐的面前。
“拿去试试。”皇帝一脸笑意。
青琐好奇的揭了盖子,睁大了眼睛,惊喜的低呼一声。双手捧了出来,一抖,一件湖青色的衣裙展现在她的眼前。细密的玉兰花缠枝织锦,金丝绣片闪闪,让她觉得好一阵恍惚。
“好美。”她赞叹着。
“朕御宴时,曾见过你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觉得很适合你。”皇帝含笑,加重语气:“记着下次穿着它过来。”
青琐的心像早春桃花盛开,溪水欢快纵流,轻盈的飘浮。这是皇上送给她的,正如她五岁那年紫桐送给她的小衣裙,送她的,都是她的亲人。
她喜滋滋的捧着木盒回去。回头望着金碧恢弘的皇宫,她感觉皇上是那么的亲切,周围都弥散着暖煦的光芒,她的心被暖情和亲情溢得满满的,热融融,甜腻腻。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青琐带任浮去皇宫。
任浮双臂环胸倚在屋门,敛眉望着灰蒙的天空,暗淡的云彩越袅越高,远没有散的意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雨了。
“任大哥。”青琐在后面唤他。
他有点迟缓的回过头去,睁着迷蒙的眼睛注视着她。青琐身着一袭湖青,皎皎琼姿花貌,那纤盈而风雅的气韵让人觉着她本身就是这件绫罗的化身,仿佛桃花带雨坠落,惊动神灵,让她化为林中仙子,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画也都难,让任浮着实痴了。
“好像要下雨了,明日再去吧。”他有点结巴。
“说好是这个时辰的,难道皇上像咱们这般空闲啊,他答应见你,已是咱们的造化了。”青琐笑着推了他一把,又不放心的帮他整平了衣袍:“任大哥,你要好好表现啊,让皇上喜欢你…以后咱们会好起来的。我娘,胖婆是不会白死的…”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双目盈满了泪水。
任浮沉沉的答应着。
皇宫内,守卫恭谨的请他们进了碧云轩。踏着花径往内走,此时最初的暮色岫云一般缠绕在高耸的殿宇上端,瞬间又模糊了,惟那翅檐下的风铃,细微的敲击声飘落下来。瑞蚨瓦子,楼宇间重重兽脊,轩外绰动的竹影…一切都掩映出诡秘的色彩。
内侍恭候在外面,迎着他们微蕴笑意:“姑娘来的正点,皇上今日嗓子疼,吃过药正歇着呢。”俩人都谢了,由内侍迎着进去。
远远的望去,偌大的轩室内,皇帝一身明黄端坐在案几上,周围重重的幔帐让室内显得蒙蒙胧胧,俱不清晰。清风微拂,一道灰淡的暮色从皇帝后面的轩窗丝丝渗进来,因是逆光,青琐只能模糊地看到皇帝的轮廓。
“叩见皇上。”青琐扯了身边任浮的衣角,二人跪地叩拜。
“免了,起来吧。”皇帝沙哑的声音:“这就是你的任大哥?”
“是的,皇上。”青琐愉悦的回答。
皇帝似在端详着任浮,室内昏暗的光在他的脸上烙下重重变幻莫测的影,半晌颌首道:“不错,你带来的大哥自然是好。朕也相信自己的眼力,的确是个好人才。听说你的剑法不错,舞一个给朕如何?还听说你一直剑客生涯,朕倒要问你几个问题。”
任浮抱拳称是。
皇帝轻咳几下,示意青琐道:“你且去外面候着。”
青琐应诺着走开,临出帘子时还回头给了任浮鼓励的微笑。
掩映在竹林中的碧云轩是个独特的庭院,一面假山横卧,山体高下委曲,藤萝蔓挂,古木参天。另两面连接亭台楼阁,中间樟树朴树华盖如云,越往里面走,越觉清雅幽静,隐约有宫人走动穿梭的身影。青琐止了步,不敢再往里面探究竟,退回到碧云轩外。
倏忽间一抹身影掠过竹影,等青琐定睛去看,已然不见。微风乍起,万竿摇空,如细雨沙沙轻落。她纳闷的想,难道自己眼花不成?小跑着往迂廊方向张望,任浮绀色的人影在迂廊一带时隐时现,飞速地在通往出口的曲径幽道消失了。
她奇怪的嘀咕一声,突然感觉到了异样,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人慌乱地冲入轩室。
门帘垂落,锦绣迤地的幔帐中飞溅的血雨,忠诚的内侍倒在血泊中。案几旁那身明黄此时仿若一尊阖目的泥塑,合着一张因扭曲而可怖的脸孔,鲜血,正从明黄色的龙袍汩汩流淌而出。她看不到昔日坚定目光下的奕奕神采,那生命原来和寻常人一样的脆弱…
一记惨绝的嚎叫,那声音一如切肤的利刃,穿透了碧云轩上空。
闻听到惨叫声的宫人纷纷从四面跑出,朝轩室围拢过来。
碧云轩重又归于沉寂。
第二十二章 远情深恨与谁论
我是一颗小小草
长在崖边和山腰
风儿吹呀雪花飘
云儿鸟儿谁知道
爹娘该去哪里找
青琐会唱这首童谣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歌词的蕴意,更不知道它缘于何处。正如她一出生就被扔弃在槐树下,亦不过是一堆散落的树叶,经不得风吹雨打便如灰散尽。好容易活了下来,又如疾风劲草,顺着命运的轨迹在尘世间荣去枯来,自生自灭。
她就像倾听春天的柳笛一般,听胖婆唱过,听天香楼里的长工唱过,听得如痴如醉,心神荡漾。她执着地相信,浩渺的天空会余下一缕阳光给她,让她在融融的暖晴中看莺飞草长,木叶茂盛。她心无旁骛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些给她阳光的人从她身边一一走过,紫桐,胖婆,大夫人,小姐,皇上,天濂,甚至那个她自以为亲如兄长的刺客任浮。
当被一群宫人五花大绑的刹那间,她眼里的阳光荡然消失了。短短的几天时辰,她亲眼目睹了两起血腥事件,一切跟她有关。胖婆因她而死,皇帝也死了,因为她带来了任浮——她于是成了同犯。
申时时分,太子宫的仪门叩响了。
刚入完晚膳的天濂此时正站在亭间看宫女的霓裳舞,他想一定是父皇派人让他过去,少不得又受一顿痛斥。他不急不缓地穿戴着,唯一不同的是太子绶带了,要是上朝廷议他必是戴上,眼下还不是家事,看父皇朝他板着脸?一定又是母后在父皇那里说了什么。他猝然将玉带从身上解下来,横扫了一眼,生气地扔在了地毯上。
这个形影相随的东西,真不想用它了,一记沉闷的落地声,还是不能尽泄胸中怨气。内侍早就慌张的拣起来,小声劝说着,天濂这才不情愿似的挂上了。
天濂在玄直门看到了一脸张望的李总管,灰白的头发灰白的脸,让他顿觉好笑,他有了心思开玩笑:“李总管,本宫来了你就慌成这样子。”
李总管哭丧着脸,小跑着跟在后面:“殿下,皇上他…”
天濂一眼瞧见太医院的黄医官低头朝翎德殿赶,心里腾的有了惶恐,便一面询问一面大步走:“父皇轻省一些了吗?太医院的医官们都白拿了俸禄,都在干些什么?”
黄医官听见天濂的说话声,回转跑过来叩拜行礼。天濂脚步不停:“黄医官,不是说你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么?你就使出来吧。父皇若从病榻上站起来,我赐你一个正一品,天下第一良医的题额。”
黄医官声音里带了哭腔:“殿下,臣无能为力啊…”
天濂的双腿已经飞跑起来,翎德殿外面嘈杂的一堆人,若是往常决不允许那些宫人臣子在这里闹喳喳的。他看见了楚士雄,在外面来回踱着步,两个人双目相对,楚士雄似是迟疑了一下,差点忘了跪迎,天濂预感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空气僵凝一般。
“濂儿…”皇后的身影从里面出现,眼露惊恐,惨白着脸。嘴片哆嗦着,泪流满面地望着儿子。
“你父皇,你父皇驾崩了…”
殿外一片哀号。
天濂震骇地睁大着眼睛,大叫一声,疯也似的冲了进去。
站在殿中央的皇后隔着垂落的重重幔帐,仍能清晰地听见天濂的呜咽声,夹杂着“是谁杀了父皇”的质问,她能想像到龙榻上明黄色的盖布,和天濂揭开盖布,眼前一张垂死前扭曲变形的脸,她打了个寒噤,浑身顿然起了鸡皮疙瘩。
风起穿过整个宫殿,幔帐层层拂漾,伴着阴寒的气息。阵阵悲泣声涌进来一群群云娥彩嫔,让她刹那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算来,离先皇仙逝快有二十一年了,她那时怀着天濂,也在那群嫔妃当中,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当皇后了?这当儿,她又将会是什么了?
款步往殿外移动,所有的人都在两旁俯首伏跪,她忽然醒悟过来:如今她是宫中最尊贵的人了。又是一重透明的轻纱拂过,隐隐约约能看到殿外的风景,此时夜色浓重,虽无月亮,空气是干的。有惊慌失措的重臣一个接着一个赶来,她还看到了天清。
是的,不管皇上是如何死的,他终归是死了,死在那个丫头手里。哈哈,真是一箭双雕啊!她眼波一闪,偷偷的抬眼望去,正看见楚士雄一脸凝重的指挥着,稳如泰山,几名要臣垂首围立在他周围。她紊乱不堪的心踏踏实实的放下了。
但是,她现在是皇后,躺在里面的是自己的夫君,她理应做出哀痛悲戚的样子不是吗?那么多人看着,她只能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偷着乐去。于是她一脸悲戚地端坐着,双目含泪。眼看着天濂从里面挪移着脚步出来,苍白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无穷无尽的悲愤。
“太子殿下…”众人齐呼,纷纷伏地。
“传下去,暂不发丧。本宫要查明一切。”
皇后难以自抑地起了一身寒栗,天濂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寸寸是钉。他离着她近在咫尺,她慌乱得不敢抬眼正视,下意识的透过眼帘,楚士雄淡定自若的跪在地面上,她分明看到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