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呼万岁。
天清环视两旁,不见天濂的身影,问道:“父皇,怎么不见皇兄?”
皇帝一听,拉长了脸,满脸失望:“前些日说是养病,他连早朝都松懈了,哪像个太子的样子?”众臣见皇上动怒,自不敢吭声。皇帝缓和了一下神色,说道:“楚爱卿,柳爱卿。”
楚士雄和柳南天次序出班。
皇帝拉了天清的手:“清儿对军政一贯低调,从不主动参与,如今自然不同了,往后靠你们诸位多加协助才是。朕期望二卿维护朝野,且要相互沟通,同心辅政。”
“臣叩谢圣恩。”楚、柳二人磕头谢恩道:“蒙皇上信赖,臣誓死报效朝廷。”
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来,瞧着跪伏一地的臣子们,笑说:“都起来吧,今晚爱卿们想干啥干啥,尽兴欢庆。不要拘于君臣礼仪,更不要你们陪驾,朕也呆不了多大会儿,兜一个圈子又回銮了。”
“恭送圣驾。”
楚士雄和众大臣自然知道皇帝的病势,皇上如今呆在碧云轩里,想见龙颜连皇子宠妃也不存奢望。今日挣扎着出来,足以说明天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望着天清的脸上露出了受宠的沾沾自喜,楚士雄的笑意隐去了,眼睛了闪动了一丝寒光,谁都没有发现。
夜晚的天清宫张灯结彩,红烛高烧,亮如白昼。在京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从都尉楚士雄到九卿,内务府教坊乐坊,包括皇室贵胄中的王爷和闲散的王孙全都来了。宫门外车水马龙,官轿骏马一直排列到青石道的尽头。
宴殿内座无虚席,大臣们纷纷恭贺天清,话题自然落在他的身上,言辞里又多了恭维虚夸。天清依旧淡淡的笑笑,眼光时不时的朝殿外望去,皇兄答应过来,他的心境极好。
周总管操着公鸡腔在唱和,官员们全都乱哄哄的起来。天清顺着人们的眼光望去,天濂差不多到了最高一级台阶了。他轻缓一口气,瞧着天濂的身影,紧接着他的心里沉了沉,天濂的身旁空无一人。
天濂一踏进殿门,大家都随着天清驻足距离两丈余,又都随着天清跪伏磕头请安。天濂精神不错,一副没事似的,挥手说都起来吧。
到了天清面前,他拉着天清的手说:“清弟,你不来请我一样来。你是有出息了,父皇赐给你那么多的荣耀,我打心里为你高兴。”
天清问道:“听说前些日子皇兄受了风寒,今晚怎么一个人来?”
天濂笑道:“我当然是一个人来了。”
“青琐呢?”天清脱口道。
天濂微微蹙眉,脸色有了消沉:“你说那个丫头?早走了。”见天清一副茫然,他冷哼一声:“这里吸引不了她。”
“为什么?”天清愕然。
“别再提她好不好?”天濂不耐烦了,负气地说道:“她那个太子妃本来就是假的。”
天清虽内心有无数的疑问,看天濂脸色逐渐阴沉,盛典之下只好沉默了。心里却有一抹的欣喜幽幽而生,原来她是不属于皇兄的,他就有机会找她去,对吗?
周总管匆匆进了内殿:“殿下,皇上皇后莅临了,辇驾快到宫门了。”
天濂懒懒的坐在位置上不动。天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皇兄,快去接驾。”天濂慢吞吞的起来,天清瞧着天濂缓慢的方步,轻声对天濂笑道:“皇兄,是你陪驾,还是我陪驾呢?”天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父皇莅临你的行宫,自然由你陪驾了。”
天濂站在殿门口,眼看着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的往大殿挪动,天清跑过去叩礼,父皇随即笑咪咪的接住了他的手。后面的凤辇上,几个宫女伺候着皇后款步而下,皇后的目光随即落在他的身上,他无端的烦躁起来,一甩袖子回到了内殿。
又是一阵跪拜迎驾,皇帝携着天清进了内殿,皇后仪态万方的随驾步入。
皇帝一副满足的样子,笑说:“父皇到这里来瞧瞧,随后就要回去了。父皇一直盼着你有出息呢,这次豳州之行,足以证明你有控制局面的能力,内心甚慰啊。”
皇后插上一句:“濂儿也能干呀。天下谁不知咱濂儿少年英才,文韬武略?”
皇帝并不搭腔,兀自在榻上坐定。皇后见天濂一直沉默的不说话,便笑盈盈的说道:“母后又有半月未见濂儿了,你又不让我去你宫里,真是愁煞母后了。今日你父皇在,母后得说一句,萧丞相的侄女,还有沛国公的小女,我是看着喜欢。上次我已透了点风,人家巴巴的等着,这回你又没声音了,叫我怎么交代?唉,你这个小冤家,何时让母后省心呦?”
她本来是说给皇帝听的,皇帝一旦点头,天濂自然无话可说。那料得皇帝扫了她一眼,责怪道:“来到清儿这儿,你怎么扯上东宫的事。”
皇后噎了声,又羞又恼,扯着绸帕不说话。皇帝只呷了一口茶水,站起来想走的样子,指了指天濂道:“那丫头又惹你气恼了是不是?你贵为太子,岂可沉湎于儿女情长?振作点,别让父皇失望。”
天濂垂首不语。
皇后含怨看了天濂一眼,满肚子掬了一捧泪水,跟着皇上出了殿门。面对跪伏一地的众臣,她一眼认出了楚士雄的背影。此时楚士雄正微微抬眼,俩个人的眼光对上的一刹那,他又迅速地将目光移开了。皇后的心凉了凉,在众臣一片恭送声中,袅袅细步上了辂车。
刚出宫门,前面皇上的车马蹄声促促,皇后撩着车帘望去,皇上的马车离着她迅速的跑远,继而车马的影子在黑夜里消失了。
“李总管。”她轻咳一声。竖着耳朵听,还能隐隐听到从行宫里传来的舞乐声,此时的天清宫里一定沸腾了。
“老奴在,娘娘。”李总管花白的脑袋探了进来。
“你问过楚都尉了?他说了些什么?”
“这…老奴不敢说。”李总管支支吾吾的。
“你说吧,说来无妨。”皇后沉了沉声,慢慢抬起手中的绸帕,用牙齿咬住了一角。
“楚大人只说了四个字,他说您是——”李总管顿了顿:“妇人之见。”
只闻嘶的一声,绸帕被咬破了个口子。皇后冷冷一笑,尖锐的声音细薄如刀:“那丫头把濂儿的魂灵都叼走了,他还等到何时动手?”两手向边头一扯,那块绣着百鸟朝凤的绸帕就被撕成两半。
第十八章 三分春色二分愁
第二日。
深长幽邃的垂花巷中飘洒着漉漉的雨丝,有孩童嬉戏的儿歌自曲巷深处隐隐传来,犹如一缕缕荡漾在细雨中的游丝,袅袅不绝,撩人心弦。在歌声中,天清下了马车,撑起竹骨柿漆纸伞,走到一座半敞的院门外。
一个行人经过,打量着眼前气宇不凡的少年。他稍一犹豫,朝着来人打听,然后打着辑致谢,双脚跨进了院门。
门内,洒扫整洁的天井中,载着一棵半人高的海棠树,在雨中纷披着茂盛的枝叶,水珠儿滚滚呖呖,闪着湿光。雨水从瓦隙里滴下,落在底围布满青苔的水缸里,发出节致落寞的滴答声,钟鼓似的敲在他的心上。他踌躇了片刻,长吁出一口气,回手轻轻叩响了门鼻儿。
屋门开了,随着一抹淡色身影挑帘儿出现,天井里的滴答声消失了,连空气也凝固在惊鸿一瞥的窒息中。眩目光晕里,天清仿佛目睹凌波仙子和风吹皱了心底的一池春水,灵动的杏眼,白皙纤细的肤质…素白的裙裾里裹着一肌妙肤,弱骨纤形。周围亮堂起来。
“二殿下…”青琐惊喜地凝望着他英姿勃发的形容,竟然忘记了跪迎的礼节。他已经径直来到了她的面前,攥紧了她的双手,毫无顾忌的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来见你。”他期期艾艾的说着:“昨日刚回京,我等不住…”
青琐灿烂地笑了:“恭迎二殿下凯旋。”天清感觉一抹清香滟滟,如水波轻漾。
青琐拉着他进屋。天清环视着周围,屋里整洁,摆设极为简陋,他没想到她的生活如此清贫。昨日锦绣繁华的场面闭目尤在,空气里依然萦绕着歌舞笙乐的余韵。他眼看着她笑盈盈的替他倒茶,笑道:“我以为在宫里可以见到你,你却跑到这儿来了。”青琐倒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天清的心里疑问百结,这会站在她的面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皇兄的神色不对。”
青琐默默地笑了笑,抬眼望他:“二殿下,我一直当你是个亲人,最亲的人…我的话你信吗?”
天清目光蓦然一颤,看着青琐清澈灵动的眼眸,一丝一丝的喜悦完全无法抑制地渗了出来,手下意识地抓紧青琐的手,含笑道:“我信。”
这是一双似熟悉又亲切的眼睛,青琐不禁释然,粉红的唇中慢慢吐字:“还记得你帮我打听四顺吗?他是我的父亲。”
“我猜是这样,你打听到了?”天清问道。看着她苦涩的一笑,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里激跳了一下——不会吧?
“那是皇上的小名。”
天清倏然有一瞬间的僵住,四周死寂下来,屋内暖炉子撤了只有寒气在漫漾,他的脊背上却是密密的一层汗,黏腻在肌肤上化为冰水,整个身心似被冻住了。
他突然笑起来,绝望的笑。
他一路奔来,以为见到她,他们就有美好的开始。或者说,正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放弃了皇兄。她毫无顾及他的感受,将真相轻易的告诉了他,而舍不得告诉皇兄…他和皇兄终归是不同的。
心一直坠落,无比沉重的。他的眼含了流波,脸上却挂着微笑。
“这么说,父皇也不知道?”
她默默地摇头:“他不记得我的娘了…”
天清凝视着她,她离着自己那样的近,幽兰吐芳,清香怡人。他的目光已经被绝望淹没,嗤笑出声:“我该叫你什么?”
青琐的心瑟抖了一下,泪水顺着眼帘流淌下来。天清哭一般的笑颜恍惚幻闪在眼前,明明是难以掩饰的凄绝,却勉力咬唇笑着。
雨下得越来越密。
天清蜷缩在宫车里,还是抵不住一阵阵寒冷深深地逼进。车轮碾石的声音单调而沉重地响彻在清寂的雨帘中,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茫然望着帘外的雨丝发呆。
“二殿下,是回宫里?”赶车的宫人问道。
天清陡然一愣,微红的双目仰望花鸟纹饰的车顶,淡淡开口:“去太子宫。”
暮色渐渐上来,暮色如烟,缓缓去笼罩水世界,躲雨的鸟儿齐着噪,一批批在太子行宫上降落。宫灯已经亮了起来,天清踩在积水的青石道上,他感觉自己的灰影子幽灵般的,轻轻地从地面上漂浮起来。
“清弟。”皇兄就站在寝殿外,一脸笑意。
他应了一声。天濂注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去见她了?”
“我…”他有点支吾,心中有了罪恶感。毫无知情的天濂朝着他微笑,搭着他的肩进去了。
天清从寝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幕变成了暗蓝,夜来了。雨还在下,稀疏极有力的,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周围的一切。他刚迈进迂廊,就被一种惊天动地的声响惊得回过身去,声音从寝殿里传来,分明是濒临绝境的狼嗥,撕心裂肺的嘶鸣着,夹杂着劈里啪啦摔碎声,如一道道横劈竖砍的闪电亮到了头顶。
他想像着殿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反倒有种释重的感觉。是的,那份罪恶感消失了,她不属于他,她也不会是皇兄的了,真的不会了。
第十九章 远情深恨与谁论
夜深沉,青琐睡不着,她总是反复辗转着,呆呆地望着屋顶想心事。身旁的胖婆已经睡过去了,照常发出轻柔而有节致的呼噜声。外面的雨终于停了,空气冰冷潮湿,夜幕逐渐稀淡,有昏蒙的光影从窗外透洒进来,使整个屋子笼罩在半晦暗的夜色之中。
好容易昏昏沉沉的睡去,到了下半夜,她被一种奇怪的声响惊醒了。那声音细微得近乎不可闻,却让她敏感的神经收缩起来——她分明听到了门闩被撬开的声音。
睁着迷蒙的眼睛望去,屋门不知怎的已开了一道缝,一个黑色的人影落在墙面上。此时黑影正借着窗外的亮光,缓慢地朝着这边移动。
会是贼吗?青琐念头一闪,紧张地掀了被子,随手使劲地推了推身旁的胖婆。胖婆翻了个身,呢哝了一句:“怎么啦?”已经来不及了,青琐紧盯的眼睛看见了黑影手上寒光一闪,她惊恐的尖叫一声,黑影高举着手中的刀,朝着她劈头而来。
青琐的身子迅捷地滚到了床沿,黑影扑了个空,侧身挥动着又是一刀,青琐滚倒在床下,刀刃击在棂架上,发出恐怖的断木声。青琐躲过了第二刀,人已经撤到了桌子旁,顺手举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向黑影砸去,黑影转过身来,用刀挡了一下,茶壶在半空中啪的巨响,碎片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