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身轻如燕,秋水般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一瞬间他的眼睛盈满了雾水,像是被一片轻纱捂住了眼。
“青琐。”他喃喃地叫唤着她的名字,“青琐…”
太子宫里的青琐蓦的一懔,睁大了眼睛。仿佛刚做了一个将睡未醒的梦,却被一个遥远的呼唤惊醒,梦境里的一切稀薄脆弱得稍纵即逝。
“怎么啦?”床榻上的天濂警觉的转过脸来,睁着惺忪的眼睛。
“没事。”青琐昂起头,望了望天濂。这才发现自己一半坐在地上,一半靠在床榻边睡着了,天濂的手懒懒地垂着,放在她的身上。
天濂勾起一个灿烂的笑,一手很熟练的抓住了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心里缓缓滑动。
“今日母后一定是气坏了。”他吃吃地笑,“谁让她不愿承认你呢。”
青琐的心情没有天濂的轻松,白日里皇后的话语还杳杳在耳,心里不由得沉了沉,微叹一声。
皇后进入太子宫的时候,青琐正在花园里和白鸽嬉闹着,天濂站在不远处笑嘻嘻的看。
“皇后娘娘驾到!”
天濂并不理会,倒是青琐一惊转头看过去,皇后一身正宫装束,乘在步辇上,在十数花团锦簇的宫人簇拥下,已经到了近前。而喊话的正是走在前面的李总管。
皇后从步辇上下来,看天濂站在树荫下,因是背对着,所以瞧不见他的神情。走到他的身后,半是焦虑,半是不满,轻呼道:“濂儿!”
天濂这才转过头,眼神似笑非笑,细细地打量着皇后。皇后被他的神情有点迷惑,她今日接见外臣,妆饰也分外隆重,发髻上凤尾如意步摇坠子,也随之颤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母后还是很美的。”天濂的语气像个虔诚的小孩子,专注地看着她。皇后的脸上立刻浮起开心的微笑,伸手抓住儿子的手:“濂儿,我们去那边亭内说话。”
天濂看到李总管怀里的几卷画轴,眼珠转了转,淡然笑道:“那是什么?”
皇后笑意盎然:“你是太子,将来储君位置也是你的。你父皇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偏妃了,当然也是为了充实后宫。上次你已答应母后了,今日让你挑几个,你看看好不好,好的招进来。”
“青琐。”天濂自顾叫着,青琐的影子随着徐翔徐落的白鸽走远了。
皇后的笑容敛了敛,只管拉着天濂往亭处走,暗暗朝李总管使了个眼色,李总管怀揣着画轴,小步跑向亭内。
八角亭里的海棠墩上铺设了锈金锦垫,锦缎毡子铺着圆桌,一直泻到地面。皇后的声音轻柔温和,一派慈母。
两宫女跪地,接过李总管手中的其中一卷,呈在天濂的面前缓缓展开。天濂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然后在画中人的脸上微微凝视片刻。皇后小心谨慎地盯着天濂的眼睛,嘴角微露浅笑。
“这个怎么让孩儿想起童淑妃来呢?”天濂一本正经的说道。皇后一听,急忙令宫女收起来,再换一幅过来。
“这个,”天濂指着第二幅画,“有母后年轻时的好看吗?”皇后不知如何回答,天濂不耐烦道:“倘若没有母后的好看,就不要拿过来。”
皇后无奈又换了一幅,这回天濂又嫌画中人腰太粗了。皇后这才意识到天濂在敷衍她,气恼得捶了他一下:“她是丞相的侄女,说起来还是远近有名的美女呢,母后好不容易才弄来这幅画,由不得你喜不喜欢,你…”
“青琐。”皇后的话似乎没听见,天濂朝着出现在栏杆处的青琐打招呼,“快过来,让你看样东西。”
皇后气结。青琐已经走到亭内,施施然朝皇后福了礼,天濂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画卷面前:“这个袖子绣得不错,赶明儿我们也去描一个。”
“濂儿,现在谈的是你选妃的事情,你把她拉来干什么?”皇后怒不可竭,朝着青琐咬牙切齿道:“滚到一边去,这里关你什么事?你这个…”
“怎么不关她的事?”天濂突然冒火,丝毫不顾及礼数,截断了皇后的话,“她是太子妃,当然跟她有关系了。”
看皇后一脸愕然,天濂的嘴角竟然挂了讥诮,那双乌黑的眸子,坚定的流光闪动着,快得让皇后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难道不是吗?母后。”
“好好,你这小冤家,我服了你了。”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命人将画轴收起来。“想要我承认,那是不可能的!你且把这丫头当宝去吧。”
皇后气急败坏地上了步辇,大团宫人簇拥着。李总管怀里仍然揣着那些画轴,急匆匆跟在后面。天濂站着喊,画掉啦。李总管连忙回身去找,结果发现上了天濂的当了,正要转身跟上,怀中的画轴真的掉了,一卷接着一卷,慌得前面的宫人跑过来帮忙收拾,天濂看着哈哈大笑。
天濂嗤的笑出声来,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有些孩子气的弯下身去看青琐,发现她又睡着了,细长的睫毛沉沉垂落,探指过去,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指头上,带着一股轻柔的清香之气,浓重且粘腻,缠住他心房内的一抹悸动,温情漫漫荡漾。
“找个时机快点让父皇知道…”他深深的吸口气,带着甜蜜,睡去了。
第四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
京城的秋天看起来要比别处晚来,特别是太子宫里,仍然绿意盎然,没有一丝凋落的迹象,至少在青琐眼里是这样,她就如此快乐而平静地生活着。真切倾听着和风的脚步和自己的心跳,她惊奇艳阳的明媚和湛蓝天空的远邃,内心希望所有的人都来分享她的快乐和幸福。
她决定去静云庵看心印师傅。
和天濂说是去庵里烧香许愿,准备好了物品。真要走了天濂到底放心不下,一定要陪她一起去。青琐笑说自己以前胡走乱撞的也过来了,怎么跟他在一起反而一跃富贵身了。天濂嬉笑道,你是太子妃了,怎可以独自乱走,碰上山贼怎么办?青琐无奈只好答应了。
天濂这回也不骑马,同坐马车出了宫,他们悠然向太白山去了。沿途风景依旧,又好像陌生,青琐似深藏闺闱的小姐,双眸里充满了新奇,一路上问个没完,连天濂被她的快乐深深感染着,一路回忆他们在柳堤扔石子的情景,惹得青琐羞红了脸,天濂愈发的戏噱她…
秋天的静云庵是一年中不算鼎盛的季节,虔诚的香客还是络绎不绝,山门外停放着许多的车马轻轿。因是乔装打扮,他们的出现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青琐让天濂在山门外等候,自己杂在人流中向庵里走去。
庵内香火旺盛,经声不断。青琐烧了香,沿着各香殿找。总算在一僻静处遇见了上次给她木镯的小尼姑。
“小师傅,麻烦你请一下心印师傅如何?”青琐笑盈盈的叫道。
小尼姑变了脸色,疑惑地看她,终于认出她来,瞧周围无人,将她拉到角落处,轻声道:“施主请小声说话,一旦被别人听见,非被抓了不可。”
青琐惊愕:“心印师傅怎么啦?”
“上次官衙来抓人,把庵里的尼姑都召集起来,挨个盘问。幸好心印师傅已有准备,从后山跑了,到现在才知道心印师傅原来是个杀人犯呢。小施主,幸好你问上我,不然你也难逃干系。你还是快走吧,心印师傅不可能再来了。”
青琐心中一阵悲凉,原来佛门清静之地也容不下她藏身,如今会上哪里去呢?她也是心怀深仇大恨之人,茫茫世间可否有她的安身地?
青琐在山门前怅惘良久,直到天濂在叫她。两人携手往马车走去,天濂瞧青琐的神情不爽,浅笑附在她的耳边,问她许了什么愿?青琐严肃地说,佛家圣地许愿只在自己心里,不准乱讲话。天濂耸了耸肩,神情忽然肃穆,攥着她的手进了马车。
马车驶在羊肠小道上,青琐努力张望车外黯淡的风景,终于在最后拐弯里,看到紫桐曾经伫立的台阶,那道留在脑海里的身影,纸鸢似随风飘扬出去,虚妄的风景即刻被湮没了,她叹息了一声。天濂把她轻轻揽在怀里,手指堵了她的嘴唇,游丝似的嘘了一声。
“不许叹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你不快乐吗?”
青琐的脸上重新漾出沉醉的微笑,依偎在他的怀里,散漫着雪韵幽兰的芬芳,一如初日芙蕖的温柔。不管是在奢丽的太子宫里,或是在小巷处、阑池畔,他们都同样感受着缠绵美好的心情。回忆那些不染纤尘的往事,聚拢着两颗心,把他们牢牢地缚在一起。天濂在缄默中感受着无限幸福,轻轻地哼唱着儿时学会的歌。
她在余韵袅去的一瞬,睁开双眸,深情地凝视着他。末了,问他歌中的意思?他狡黠地笑笑,说是新郎在洞房夜唱给新娘听的,脉脉幽情在心里滋长着,她把头又轻轻地埋在他的怀里。
“也不知道明雨他们怎么样了?”他突然说道,其实他想让她高兴。果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看他们。”
明雨的宅第布置得相当幽雅,庭户寂静,却是落花满庭,粉蝶穿栏。从里室往窗外看,云淡风清,藕香侵槛。月亮门内一瓜架,半熟的瓜垂垂欲坠,微风迎着南墙桂花的香,阵阵扑入鼻孔。天濂和青琐徜徉其中,几疑坠入世外桃源,流连赞叹。
“客人来了。”檐下花架上的鹦鹉突然叫起来,他们怔了一下,彼此相顾大笑起来。
“小的正想过去给殿下请安呢。”明雨施了礼,喊着芳菲的名字。芳菲从里屋出来,看见他们,惊喜道:“是太子殿下。”说着福了福,眼瞅着青琐浅笑。青琐甜甜的笑,只管拉着芳菲的手,不住的摇晃着。
主人泡了茶,芳菲携了青琐去院子里说话。青琐打量芳菲,瞧她婚后仍旧一身素色,脸色如同朝旭下的芙蓉,比以前更妩媚了,不禁拍手笑道:“小姐愈发滋润了,真羡慕死人。”
芳菲倒落落大方,含笑轻抚青琐的脸,赞许着:“你自己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变化有多大?”
青琐在小姐面前露出她的调皮相,咯咯笑着。
“看起来太子殿下对你情有独钟,我也就放心了。”芳菲拉着青琐的手,微叹,“只是皇家并未容你,圣命大于天,皇后又是这样,你恐怕要吃点苦了。”
青琐缄默不语。芳菲又说:“还有你的父亲至今下落不明,他又是宫里的,以前会不会犯了事?要是找到了就好了。”又叹口气,“以前是你担心我,现在我又何尝放得下你呢?”
“小姐这是到哪里去?”青琐听出了芳菲的弦外之音,心里难免一急。
“和表哥到南方去。”说这话时芳菲的脸上洋溢着愉悦,一改往日娇弱之气,“表哥正在为朝廷编制《南域录》,这是件大工程,必须走遍南域的山山水水,深入民间百姓,我这就陪着他。”
“小姐。”青琐紧握住芳菲的手,心情有点激动。以前那个软弱娇嫩、动辄梨花带雨的小姐不见了,这就是爱的力量吧?她和明雨少爷从此夫唱妇随、比翼双飞,她真的羡慕他们,也从心里为他们高兴。可是,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们?紫桐姐姐又失踪了,她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竟掉下泪来。
“我会写信给你的。”即将离别,芳菲不免难过,“明日我去跟胖婆道别,你以后好好孝顺她老人家。”说着,珠泪频频下落,俩个人相拥着,抱头哭泣。
天濂和明雨出来,看院子里的两人愈哭愈伤心,一边劝着一个,各自搂着安慰去了。
第五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
傍晚临近,这天的天气不知怎的有点闷湿,有场雨即将到来。暮气顺风扑面而来,混着酒香的味道。父皇所居的碧云阁位于低处,从亭内往下面望,只能隐隐绰绰看见阁外飞檐的一角。眼前宫楼幢幢相接,长廊栏桥蜿蜒,还有重重叠叠的月牙门洞,本是秀美到了极至的景色,在天清的眼里却呈现出令人窒息的错觉。
因为他的执意,这次的饯行酒宴就摆在亭内。说是酒宴,不如说是小小的家聚,父皇携着皇后娘娘、卢容华来了。皇后只稍坐一会,便推说身子突感不爽,表示歉意后由侍女搀着离席而去。
参加的还有天濂和青琐,可是到了现在还没见他们的人影出现。皇帝倒不在意,和卢容华并排说着悄悄话,卢容华不时发出娇憨的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