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出爽朗的笑声。那边的卢容华笑道:“太子妃比上次更显俊俏了,和太子殿下真是天生一对。”另外几个见过青琐的妃子附和着频频称赞,皇后灰白了脸,连肠子也悔青了。
喧哗的场面重新开始。皇帝微笑着目送天濂带着青琐在宴席上坐定,还体贴的夹了块鱼片放在她的盘中,青琐含羞接过,一双眼睛偷偷地往四周张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愈加深了。
大宴已成,众乐齐举。皇后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携了天濂他们,在宫女宝扇的簇拥下,轻轻款款向皇帝的寝殿里走去。她失败了,彻底失败了,她的心里沮丧透顶。
曲阑人散,众臣纷纷告退。皇后步到已经瘫坐在桌旁的柳南天面前,唤来楚士雄,叹息道:“柳爱卿今日醉了,你送他回去吧。”
弯钩明月,流光似水,又是玉漏更深的时候了。白日里赤锦金琉的宫墙殿阁,此时静谧得近乎死寂。几匹人马拥着一驾马车从皇宫大门出发,投入更深更暗的静夜里。
街面上阒无人迹,间隔几丈远的距离,有苏木红的牛皮灯挂在屋檐下,灯光半浮半沉。周边的景致影影绰绰显得模糊不清。一串串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在夜空中分外清晰。
马车在巷口处停驻,天濂和青琐分别下来,相视一笑。隔着两人仿佛如沐春风的笑意,倒似打了一场完美的胜仗。
“丫头,看来我父皇真的相信了。”天濂如释重负,“他好像很喜欢你。”
“还好皇上没问太多,不然要露馅了。”青琐按按胸口,余魂未定的样子。
“这回母后不敢再拿柳小姐怎么样了,想起柳大人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真是好笑。”
“我们也是在成全小姐和明雨少爷。“
“为免夜长梦多,早点让他们成亲。”
俩人说笑着走进小巷。巷内的老梨树似乎也听懂了他们的谈话,等他们走近时,忽然传来了浅浅的沙沙响动。俩人不由得驻足仰望。
半明半晦的月光在青琐的眉目间镀上一重浅浅的薄晕,使她明亮的眼眸显得迷离柔美。天濂失神的看着她,在这个无声的夜色中,恍惚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此时一阵风起,八月初的夜已觉清凉,青琐忍不住一颤。天濂看在眼里,“哧”的一笑道:“看你这么怕冷,快回家里去吧。”
青琐“哦”的应了一声,心里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独自向院子走。快到院门,她听到他在后面叫了一声:“丫头。”她急促的扭过身去。
天濂缓缓向她走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却并不开口。青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表情,不知所措地站着。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张开双臂就将她轻轻抱住了。
他的个子太高,她的头只齐到他的肩头。她已经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熟悉的清香丝丝吸入鼻孔,她微微的闭上眼睛,耳听着他的声音拂拂而来:“丫头,明日起去我宫里好不好?真的很想天天见到你。”
“好。”青琐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他。
一片树叶在树上落下,发出轻柔的叹息,微不可闻的一声,然后舒展在了地面上,又轻轻的飘动了几下,不动了。
第三十二章 霜风渐紧寒侵月
早晨,屋内的窗帘边突然透出了漂亮而柔和的光线。青琐在院子里晃动的人影投射到薄如蝉翼的纱窗上。
“青琐。”胖婆在屋里边收拾着边唤道。青琐清脆地应着,从院子里跑进来。
“胖婆,不用给我整理这么多,青琐时常可以回家的。”青琐眼看着胖婆收拾的包袱,笑道。
“青琐啊,你如今过去侍候太子爷,胖婆也替你高兴。”胖婆慈蔼的说道,“只是你要听胖婆一句话,太子爷身份何等尊贵,千万别拿天香楼的那一套去迷惑太子爷,紫桐姑娘的话会害了你。”
“不会的,胖婆。”青琐羞红了脸,“青琐只是个丫鬟,好好侍候太子爷是咱当奴婢的本分。太子爷如此救小姐,咱理应用心报恩才是。”
“等芳菲小姐嫁给了明雨少爷,事情就阿弥陀佛了。”胖婆喃喃念着。忽然听得有敲院门的声音。
“想是太子宫里派来服侍您的人到了。”青琐笑道,“青琐不在,怎放得下您,干脆向太子爷讨了一个。我这就去开门。”
笑嘻嘻的打开院门,看见来人,一时骇愕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一步,方才跪地:“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从装饰得极为普通的蓝呢轿子里出来,也是一色的朴素,由李公公搀扶着,迈进院子里。后面几个普通人打扮的宫人紧随着进来,咣当将门关上了。
站在院子中间,皇后四顾周围。李公公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皇后这才慢悠悠在槐树底下坐下,瞥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胖婆和青琐,檀口轻启:“你这丫头好生厉害,连皇上都给骗过去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连本宫也服了。”
皇后的眼睛里像是簇着一团火:“别以为太子护着,本宫暂时动不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臭丫头,想勾引我皇儿你是痴心妄想!想要你这小小的性命,那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娘娘饶过她吧,青琐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胖婆哀叫道。
皇后冷冷一笑:“本宫犯不着,等太子有了偏妃,想让他再记起你来,怕是很难了。”
站起身来,皇后款步走到青琐的面前。青琐只管垂首不语,听见皇后怒喝道:“抬起头来!”她蓦然抬头。
皇后审视的眼光死死地定在她的脸上,声音沉沉的:“老实告诉本宫,你父母是谁?”
“奴婢打出生就在青楼里,母亲十年前就死了。”青琐低语道。
“是妓女生的?”皇后轻蔑的一笑,“怪不得那么贱…”
“你父亲呢?”
“奴婢不曾知道父亲是谁。”青琐回答。
“原来是个杂种。”皇后审视的眼光这才从青琐的脸上收回,心情轻松不少。昨晚一夜睡不稳,急着过来找寻答案。这种出身的女子,濂儿自是不会上心的,自己更要加快选定偏妃为好。
轿子从小巷出来,皇后他们来到了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听着耳边嘈杂混乱的声音,在深宫内清静惯了的皇后,也掀了一角的帘子闲眺,颇具萧散自在的心致。
“娘娘,老奴方才看见楚都尉的马车了。”李公公凑进轿帘,小声禀告道。
“哦?”皇后好奇的掀帘探身,正望见街面朱阁翠楼中,几个脂粉女子打扮得艳丽,朝外打着招呼,伴着从里面传来的箫管嗷嘈,阵阵曼妙清音传入耳边,她气恼得使劲扯了下帘子,颦蹙眉头,默然不语。
如今京城内皇亲国戚,达官巨贾众多,青楼教坊愈加兴盛。无论青云直上的显贵,还是官途潦倒的官绅、饱读诗书的学士,都来青楼寻欢作乐,消愁解闷,以至于楼外院前狎客如云,连巷塞陌。这在当时蔚然成风,似乎非此就算不上风流倜傥。假如楚士雄在里面,也算是很正常的事。
楚士雄的确在天香楼里。
贵客临门,鸨母自然怠慢不得,急忙唤来了楼内最吃香的姑娘,个个打扮得花红粉绿,杏面桃腮,在楚士雄的面前搔首弄姿着。
“妈妈有所不知,楚某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怎么还敢动你楼里的姑娘?”楚士雄淡然呷着茶。鸨母看了看楚士雄旁边持剑伫立的任浮,慌忙将姑娘们引退了,谄笑道:“自从出事后,天香楼关门停业两月,老身也是无路可走,亏了楚爷没再计较,那些护院杂仆换了不少,生怕他们多嘴。”
“如今还有谁在?”楚士雄问道。
“前些日子走了青琐和胖婆,就只有后院总管红柳了。”
楚士雄暗想,原来那个青琐也是从天香楼出去的,怪不得那日看见她们在一起。
“就让红柳过来伺候吧。”楚士雄淡淡一笑,“楚某还欠着她一份人情,今日该还了。”
红柳打扮停当,怀着欣喜万分的心情来到房间内。她虽已是三十几岁了,一张脸还是秀丽宜人的。进了屋内,福礼后,浅笑道:“楚爷可是十年未见了?今日过来,已使楼内蓬舍生辉,还唤红柳过来,更是红柳的造化了。”
楚士雄点头道:“上次多亏了红柳姑娘,楚某才逃过一劫。这点薄礼不成敬意,姑娘笑纳。”说毕手一挥,任浮捧上一箱黄金,足有五百两。红柳喜悦忘形,只会娇声谢着楚爷。
“前几日楚某遇见紫桐了,楚某一时没认出来,让她跑了。”楚士雄忽然说道。
红柳一听,咬牙道:“这回又让她跑了,上次要不是她那个疯子姐姐救她,紫桐肯定逃不了。”
“疯子?”楚士雄心一跳,不动声色,问道,“那个疯子是她姐姐?”
“请楚爷细听红柳讲来。”红柳看楚爷对这事感兴趣,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娓娓道,“红柳和紫桐原本一起进天香楼的,关系曾经很密切,听紫桐说起过,她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宫女。没过多久,紫桐成了头牌,自不把原先的姐妹放在眼里了。后来紫桐在门口见到那个疯子,奴婢亲耳听见她在叫疯子“姐姐”,接着把她接进后院养着,因为碍着她是头牌,奴婢也不敢怎样…紫桐逃走那一天,疯子也烧死了。”
“你还记得你见到疯子是哪一年?”楚士雄继续问道。
红柳算了算,肯定道:“是建武五年冬天的时候,那疯子像是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日子。”
楚士雄脸色突变,眉目一横:“你见到她时,她的脸就是这样子?”红柳见楚爷一改儒雅,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慌了:“奴婢见到她时,满脸长满了脓血,像是被什么器物划的,人又疯疯癫癫的,谁都不敢靠前。”
“怎么会?怎么会?…”楚士雄嘴里低语着,仿佛失去了理智,袖臂一挥,桌上的茶盏被甩到了地面上,发出心惊肉跳的破碎声。
“楚爷…”红柳哀叫了一声。楚士雄走到她的面前,一手跳起她的下巴,眼神带着似邪非邪的笑意:“当初你是因为忌妒,才无意救了楚某,你这种女人知道的也太多了,今日楚某就此谢过红柳姑娘。”粗大的手掌捏住红柳的脖子,一扭转,只闻得清脆的裂骨断筋声,红柳连吭声的余地都没有,人就扑通倒在了地面上。
楚士雄出了天香楼,任浮赶了马车过来,楚士雄一上去,恶狠狠的咒了一句,命令道:“去孽海楼!”
第三十三章 霜风渐紧寒侵月
皇后刚到孽海楼,也无心赏花,由侍女搀扶着上了楼,李公公观颜察色,命人上茶,自己在旁边侍候,说了一段闲话。皇后远眺窗外的殷殷美景,叹了口气,传人搬来黑玉棋盘,与李公公下起棋来。
一盘棋还未了,听得楼下的宫人高声唱道:“都尉大人到!”皇后掂子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朝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挥手让楼上的内侍退下,自己也随着下了楼。
楚士雄蹬蹬上了楼,面对着皇后却未施礼,开口便道:“皇后,臣想问秋菱到底死了没有?”
皇后起初见他满脸怒容,以为有什么大事,如今一听,着恼道:“你又提起这个贱名干什么?她不是已经死了?”
“她没死。”楚士雄冷哼道,“今日臣查了,她在青楼里又活了五年!”他冒火的眼睛盯着皇后,皇后惊愕得低呼道:“怎么可能?本宫亲眼见着她咽气了,才叫李公公派人将尸体扔到外面去的。”
“不是说好让她死得痛快点吗?”楚士雄瞪着怒眼,“她的脸是不是你干的?既然她已活不了,为何还毁她的容?!”
皇后脸色大变,气得身子发抖,咬牙切齿道:“是本宫干的怎么样?她是个狐狸精,本宫恨她!”
楚士雄声音冷冷的:“你真是个残酷的女人。”
“你也别装什么圣人了!你应该记头功不是?”皇后讥讽道,“要不是你人赃俱获,怎么治她的罪?”
“你…”楚士雄噎声,背过身去。
“十五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她。”皇后冷笑着,“这样更好,让她生不如死…真是难以想像,她这张脸还能勾引谁去?”说着,她冷声笑起来。
“她疯了…”楚士雄浓音里带着无边的痛楚。
“没什么痛苦的感觉,岂不更好?本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