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骗我!”心印恼火了,“虽然我与你十年未见,但我一向以为你是不善撒谎的。你这样子分明是在敷衍我!别忘了如今你就我一个亲人,听我的,明天你就回去!”
“紫桐姐姐…”青琐开始讨饶了。
“闭嘴!”心印挥起一巴掌打在青琐的头上,“天香楼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把学会的劲都使出去!”
“青琐真的不想这样。”青琐哀哀求道。心印气极,甩手想又是一巴掌。
“住手!”胖婆出现在她们的后面,拉过青琐,万般疼惜的抚摩着被打过的头部,一边朝着心印斥道:“你怎么可以打这孩子?真是作孽!”
“不用你管!‘心印强硬道,”她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做点规矩。”
“老身知道她是你的人。”胖婆指着她颤巍巍的说道,“这十五年来你到底给过她什么?打她一出生你就扔了她,好端端的孩子你又让她服了药。接着呢?你又跑了,剩下她一个人在天香楼里受苦受难。她却一天到晚念着你的好,说你给过她糖葫芦、点心,给她穿你最喜欢颜色的衣服…这孩子心地善良着呢!好容易恢复自由身了,你却跑过来逼着她去报仇,拿天香楼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勾引别人…你,你真要把这孩子毁了不成?”
胖婆一个劲的骂,骂得也爽快,青琐想拦都拦不住,直骂得心印的脸一时青,一时白的。她本是天香楼的头牌,自然知道如何回击,也是不住的骂骂咧咧着。骂声把里屋的芳菲也引了来,和青琐好说歹说,分别扶持了一个,将她俩劝开了。
心印回到屋里,涔涔泣下,不发一言。她向来性子烈,如今被胖婆一搅和,青琐又是这般态度,悲从中来,想着自己十多年来的仇恨,想着姐姐的惨状,想着静云庵里青灯古佛前的日子,不禁喟然哭道:“想我紫桐这十年来也是东躲西藏不敢见熟人,活着真是受罪。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什么了,还不如陪了姐姐去。”
哭泣着,忽见案头有高粱一瓯,取过来便狂饮。青琐进来,素知心印不善饮酒,急忙劝阻道:“您到底也是出家人,怎么可以饮酒呢?”
心印冷笑道:“我这出家人也是有名无实,今日心情抑郁,喝点酒有何不可?”
青琐见她神情颓废,愈加着急,便夺了酒去胖婆屋里。看芳菲一个劲的搓摸着胖婆的脊背,始知刚才胖婆与心印争吵后,哭了几声,差点背过气去。于是好生安慰胖婆,让芳菲陪着,回身又进心印的房间。
这样坐在心印身畔,心印心灰意冷,一言不发。青琐没了办法,眼见已到晌午,就回厨房收拾去了。吃饭的时候和芳菲分别端了过去,胖婆吃了点歇下了,心印一动未动。
青琐仔细一想,知道心印固执,恐有它变。便和芳菲商量着,让芳菲照看胖婆,自己去陪心印。
心印和衣向床边到五更时分,心印方才恢复原状,青琐的心才安定下来,顿时感觉身子困乏得要倒,也就在心印身边睡下了。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黯然了良久,方才凝眉睡去。
第二十五章 回头烟柳渐重重
青琐今日照例去二皇子行宫。早上起来时,看心印睡得踏实,便轻手蹑脚的来到院子。刚要进厨房,发现芳菲在等她。
“青琐,我一夜睡不好,尽想着你的事情。”芳菲的脸上满是担忧。青琐不由得露齿而笑:“小姐不必替青琐担虑,青琐自己会搞定的。”
“我倒不担心心印师傅要你去干什么,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再说,那太子确实是个君子,他若有心于你,我倒替你高兴。只是这皇宫深院的,皇后他们并不会容纳于你,你岂不是要受苦?昨日听了胖婆她们的话,我知道你还有个父亲尚在人世,心里真是为你又喜又忧的。”
看青琐兀自沉思着,芳菲继续道:“你看我真是没用,什么忙都不能帮你,还尽给你增加负担。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活?”
青琐急忙宽慰小姐:“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青琐的自由身也是你和大夫人给的,自从大夫人去后,我一直拿你当亲姐妹。小姐不要再说这种话来,有你和胖婆她们在,青琐心里踏实。”
说到这里,她想起天濂说的话,便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说,皇后娘娘马上就要知道你已经离宫了,让你小心点。”
芳菲一听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我父亲知道,非抓了我去不可。”
青琐笑道:“不要着急,太子说表少爷过些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想办法让你们见面。有太子殿下撑着,柳大人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芳菲绯红了脸,羞答答的浅笑着。青琐又轻声耳语了几声,看时辰不早了,和她告了别,上天清宫去了。
天清行宫里与往日冷清了许多,厨房里的佣人们除了做活,就是围坐在院子里聊天说笑。这让青琐感到百无聊懒,她的目光开始搜寻那个周总管了。
周总管并不出现在厨房,他总是爱上各院子里的丫鬟那里打转。青琐绞尽脑汁,寻找着机会。这天有宫人过来传话,说是周总管让厨房挑一篮鲜果去他的住处,青琐自告奋勇的过去了。
出了院子,穿芳径,度石桥,这一路到了宫人们居住的地方。周总管在宫里职位大,自然是独门独户。
青琐提了篮子进去,前面就是一带梅林,隐约有姣笑呢喃声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唧唧哝哝,似乎有人在说话。径直过梅林往那边一张望,不觉放慢了脚步。
石凳上坐着一宫人摸样的人,凶眉猴眼,脸上连一根髭须都没有,两只招风大耳与猪无异,居然抱着个宫女在膝盖上旖旎亲热着呢。青琐定眼一看,见是周总管,一时有点进退两难。
石凳上的两个人倒看见她了,那宫女刺溜从周总管的怀里下来,慌乱的低头跑开了。周总管看着青琐从梅林间冉冉而来,对她搅了他们的好事并未生气,反倒咧嘴笑开了。
“是青琐姑娘啊,过来,过来。”周总管笑着打招呼,“今日不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青琐看周总管一团和气,也就浅笑道:“厨房听说周总管需要鲜果,这不让青琐拿来孝敬您?”
周总管已经站起身来,走到青琐的面前。一双盯着她的小眼睛眯成了缝:“青琐姑娘送来的果子自然是分外好吃了。”说完,一手伸向篮子,顺势要来抬她的下巴。青琐机警的偏了一下头,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举动反倒刺激了周总管,他嘻笑道:“要么麻烦青琐姑娘把这些果子拿到我房里去。”
青琐知道他不安好心,眼珠一转,笑道:“青琐有件事情想在这里讨教周总管。就是怕连您也答不出,青琐不知道还能向谁问去?”
周总管大感兴趣道:“你尽管问来。”
青琐笑问道:“听说您以前是宫里的大侍卫,自然见多识广了,可曾听说过四顺这个人?”
“四顺?”周总管认真起来,喃喃着,咬了口果子,摇头道,“倒没听说这个名字。”青琐眼巴巴的看着他,听到他的回答,不觉大失所望,人就呆呆的失了神。
“那四顺是你什么人哪?”周总管调笑着,“他对你可是重要的话,你跟着我进房去,容周某再仔细想想。”
青琐一听,忙将果篮递过去:“青琐这就走了,这个给你吧。”周总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鬼丫头,原来是别有用心的,你以为我周某是这么好骗的吗?”说完,扑过来想拽她的手。
青琐情急之中拿起一个大的果子,正色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拿这个扔你!”
周总管恼羞成怒,骂道:“好啊,你敢吓唬我,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去抓她,青琐手中的果子已经扔过来了,啪的一声,正中他的脑门,果浆飞溅。周总管气得哇哇直叫,青琐扔了果篮,闪身便往外面跑,周总管在后面边叫边追。叫声惊动了一些宫人,这里本来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一时青琐三面受敌,只能拼命的往石径处跑去。
天清行宫里地形复杂,青琐也是东拐西转没了头绪。身子刚恢复不久,这回疲倦感又上来了,眼看着被那些宫人围追得穷途末路,被迫上了假山。
周总管率众将假山团团围住,吆喝着:“下来!死丫头!”那些宫人本是闲得慌,这回有戏看了,簇拥在周总管旁边,愈发闹得六缸水浑。
青琐凛然坚守在假山上,带着漠然的冷笑。间或一阵风徐徐吹起,撩拨着她靠边蓬松的乱发,夹带着一身湖青,整个身躯显得娉婷多姿,迎风欲飘。
假山下围观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宫人们齐齐下跪。青琐凭风望去,原来在人群后面站着二皇子天清,仍然是青灰的衣袍,一色无二。冠玉般的眉目间凝了阴鹜,此时他的目光冷冷的扫视了跪在地面上的宫人,然后缓步向她走来。
天清毫不费力的登上了假山,一声不吭地站在她的面前。他那双本来藏着阴郁的眼睛,此时一瞬不眨的凝视着她。接着他向她伸出手来,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又似乎不可抗拒,青琐在一阵恍惚后,竟然伸手接住了。
第二十六章 回头烟柳渐重重
天清拉着她从假山上盘纡而下,从始至终沉默着,在众目睽睽之中扬长而去。
俩人迤俪行来,看一路风景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门,令人眼花缭乱。青琐也不说话,任由着天清拉她走,绕过十二回廊,忽见前面崇阁巍峨,层楼高耸,天清停住了脚步。
青琐问道:“这是哪里?”
天清开口道:“我的寝殿。”
青琐望了天清一眼,他的眼光远视着前方,刚才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没有半点的迟疑,游走自如中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的杂质,仿佛青琐去他那里是件极为自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青琐对这种毫无来由的感觉有了些许困惑。
天清继续拉着她走,只见宫殿两旁或是抄手栏杆,或是顺着游廊曲折委蛇而行。寝殿并不大,进到里面,见结构幽雅曲深,琐窗屈戎,掩映绿纱,偶尔有宫女端盘穿梭,也是行色匆匆。
疑惑着,青琐已望见寝殿的门柱左右楹联一副,笔法甚秀。不禁低声念道:“微微隐隐,龙楼凤阙散满天香雾;霏霏拂拂,珠宫贝阁映万缕朝霞。”
“那是我父皇题的,他就喜欢端正的隶体。这里曾经是他的行宫。”天清在一旁淡淡的接了口,随手拉她进去,青琐不禁又回头往那联上瞟了一眼。
进入内室,要不是看见有一座檀木的凉榻,挂着水纹的纱帐,青琐简直以为进入了书的世界。除了沿窗横放一只香楠马鞍式书桌,东壁列着四座书架,和那秘书法帖,层层纵横叠接。室内中挂湘竹灯,系绘《四书》全本。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檀木床榻的四围也全摆着书。
青琐不由得亮眸:“二殿下这里真是与众不同。”
“二十年来,我就生活在书里,是这些书陪伴着我。”天清拿起一本书,缓缓抚摸着,声音还是淡淡的,“很多都是我母亲留下的。”
“你的母亲在生下你时走的,对吗?”青琐看着他,突然问道。
天清拿书的手滞了一下,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然。青琐以为自己说错了,有点失措的站着。半晌,天清忽然扬了扬眉,叫唤道:“青琐。”那声音极是温柔,一如春风杨柳过水。
青琐就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脸庞有一半沐在柔和的阳光里。细密的睫毛微微颤下两道阴影,尤其是那双眼睛,眼波流转,清澈明亮。天清的眼中带着如梦般的神情,他抬手轻轻拂拨开青琐有点凌乱的发缕,迷惘地看着她。青琐仍旧一动不动的,用那纯澈的眼神望着他,然后浅浅地笑了。
“你来。”他不容分说拉她来到书桌上,青琐见桌上列一红装锦卷,正心疑着,天清已经小心翼翼的将它缓缓展开,一副美人图展现在青琐的眼前,带着馥郁异香,青琐初意只是好奇的一瞥,立刻是神心荡漾,痴了。
图中美人倚靠在棠梨树下低眸而思。眉似初春柳叶,仿佛饱含脉脉情意却又似雨恨云愁。脸似三月桃花,每带着风情月貌。纤细的腰肢袅袅娜娜,又拘束得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四周蜂狂蝶乱,手执罗巾在那里轻轻拂拭,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人更生七分爱怜。真所谓玉貌娇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世上还有如此这般美丽的女子?青琐呆呆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