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桐花样百出,忽而捧出香盒抛送礼物,忽而在每位宾客手腕上系上红丝带,牵住者便表演节目,或抚琴,或吟诗。嬉笑嗔骂,丑态百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有人跳出吟道:“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弄柳抬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众人叫好,鼓掌击桌。
更有人已经喝得手舞足蹈,索性唱开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上走。”
“有种,这才是咱男儿铮铮硬骨头!”有人叫好。
吆喝声频频起,众人纷纷起坐,围着,叫着。
有人叫嚷道:“听说宫里要给太子过十岁寿辰,怕也不会如此热闹。“
应答者如云:“就是,看见皇上还要三叩九拜的,哪像咱们这般自在?皇宫再好,也比不了咱们神仙般的过日子,说不定连皇上也在羡慕咱们呢!”众人杯碟相碰,撞击声和说笑声又将气氛掀了起来。
紫桐冷眼观四方,嘴角荡着一抹似无若有的笑意。
“楚爷来了。”有护丁凑近她身边,轻声禀报。
紫桐噙着笑,一路招呼着,来至木梯口,撩起裙摆,脚下生风般向楼上飘去。青琐急忙跟上去,待走到房间门口,紫桐才发现她的存在。
“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就留在下面吧。”她回头对青琐说。
青琐后退,少顷,便听见房间内紫桐媚声媚气的嗲笑声。
房间里,楚爷正端然而坐。他看来三十几岁,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衫,衬得身材修长而又飘逸,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
“楚爷安好。”紫桐恭敬的福了福。
楚爷轻轻一扬示意她免礼,上下打量着,面含微笑:“你穿这种颜色真是好看,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它了。”
他极少来烟花巷,第一次来是因为有好友喝醉酒,强拉了他来,这是一年前的事。待他看见她一身的湖青色,突然愣了神,莫名其妙的,来了一次又一次,并没有碰她,只是为了她身上的那抹湖青。
在他的记忆里,也有一个人穿过这种颜色。只是他不能容忍她活在这个世上,有她就没有他,这事很简单。
“你可是有个姐姐?”他突然问道。
紫桐嫣然一笑,半嗔道:“楚爷真坏心,紫桐要是有个姐姐,紫桐怕早晚被楚爷抛了去。”
楚爷一笑,心下释然。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凑巧的事。回头望向门口一位侍卫摸样的人,那人立刻将一个锦盒捧了进来。
“这是我送给你的寿礼,请笑纳。”
捧盒的人打开锦盒,屈膝,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捧向紫桐。
这是一只小巧玲珑比猫还小的袖狗,睁着一双亮而柔媚的小眼睛怯怯的环视四周。
“好可爱的小东西啊!”紫桐娇嗔嗔的嚷道,小心翼翼的捧起袖狗在自己的粉脸上蹭了蹭,再次向楚爷施礼,满脸喜悦道,“谢谢楚爷。”
楚爷含笑无言。
紫桐童心大发,将袖狗抱在胸前,踩着特有的富有弹性的脚步隐出房间,楚爷迈开温文尔雅的步子跟了出去。
步出长廊,迎面一座高耸崔巍的榭台,周围绿树柳荫,从榭上观望,前后院的景致一目了然。
紫桐将袖狗放在地上,半蹲着逗它玩。楚爷闲庭信步,驻足四处观望,前院,花园,走廊,还有来回奔忙的下人,这些庸俗的地方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致。那后院更是邋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成荫的槐树下,懒懒的斜靠着一个脏兮兮蓬头垢面的女人,那女人的脸丑陋到了极致,傻呆呆的望着他。
是个疯女人,他微微皱眉。
第三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这时,那个侍卫摸样的人奔跑过来,鞠躬后在他耳边小声言语,他的脸色大变,只是向一侧的紫桐示意一下,便急匆匆的走了。
紫桐抱起袖狗,望了望后院,疯女人已不见了。她锁了眉,满脸疑惑的向房间走去。
刚走至门口,一名护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不好了,紫桐姑娘,那个疯女人跑进楼里来了!”
紫桐大惊,随即扔了手中的袖狗,急惶惶向楼下跑去。那被扔的袖狗细声惨叫,在地上打了个滚,睁着圆亮的小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跑出来的小菊。
厅堂里,通往前院侧门处,两个身强力壮的护丁在推搡着疯女人。那疯女人力气惊人的大,已脱了身,两个男人都架不住,只能追逐着在厅内转圈。
众人有笑的,有拍掌击桌叫好的,都围在一边看热闹。厅堂内顿时乱糟糟闹成一片。
鸨母从后堂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看这场面便气得浑身乱颤:“小李子,小显子,你们这群笨猪,怎么让她跑进来的?”又有两个护丁冲过来,鸨母恼怒的骂道:“把她捆起来,弄走!”
四个护丁分别扯住疯女人的胳膊往外拖,疯女人挣扎着扭头咬向左边的小李子。
“妈的,松口!”小李子被咬着了手腕,疼得大叫,一手使劲捏着疯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松了嘴。小李子回手便给疯女人一巴掌,飞起一脚正要往她的胸口踢去,只听得紫桐一声娇叱,急忙将腿伸了回去。
“把她弄走!”紫桐浑身哆嗦着,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几个护丁扯着疯女人往后院拖,疯女人愤怒的叫喊着,也不知道在叫着什么,许久,那叫声还隐隐在厅堂里回荡。
青琐半夜睁开惺忪的眼。青白色的月光从高高的窗口倾斜进来,照得屋里忽明忽暗。耳畔是胖婆起伏有致的呼噜声合着吱吱的磨牙声。屋里漾漫着汗味,酸霉味,脚臭味以及各种分辨不出来源的杂异味,这一切熟悉极了,从她记忆那天起,这些味道就夜夜陪伴着她。
刚才她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清澈的水池,好象刚刚下了一场雨,天空明净得不带一丝云彩。天空下,水池边,还有一棵海棠树,她甚至还看到了树上结着的鲜艳细小的海棠果。她咽了口水,禁不住上前去摘,胖婆白晃晃粗壮的大腿正压到她的身上,青琐睁开了眼睛。
青琐不停的耸动着自己的身子,经过一番努力才使自己从那条肥腿下逃离出来。她光着脚下了地,蹑手蹑脚地踩在一张凳子上,拨开门闩溜了出去。
明亮的月光静静地泻在院里,落在院中那棵粗大的槐树上,投下一大蓬阴影。院里阴森深沉,疯女人那怪异的笑声隐隐传来。青琐奇怪自己听到她的怪笑竟然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疯女人就关在柴房里,此时正从木栅栏间伸出两条赤裸的手臂,摇撼着两扇栅栏门,阴阳怪气地笑着。
青琐轻轻地走到柴房门前。疯女人的每一次摇撼就让她的身心颤抖一下,并且真实的感受到那种钻心的疼痛。
疯女人抬着脸向门外张望,看见了赤着脚走过来的青琐。渐渐的,她的目光变得朦胧而又迷惘,身子顺着木门缓缓下滑,将脸紧贴着木门间的缝隙,眼光痴迷的望着青琐。
她是娘吗?青琐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便有一股热流在涌动。泪水顷刻溢满了眼眶,嘴唇哆嗦着,颤动着双肩贴着门跪下去。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疯女人脸上累累疤痕,喃喃低语:“可怜的娘…”
疯女人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出奇地平静。
青琐伤心地呜咽着,轻轻地缩回了小手,她害怕自己碰疼了那伤痕累累的面孔。她一直猜测着自己的娘一定跟自己一样过着受苦受难的日子,当她一见到疯女人时,便下意识地觉得她就是自己一直在寻觅的可怜的娘。
疯女人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触了触青琐纤长而细密的睫毛,青琐的眼眸不禁眨了眨。
“这是他的…”疯女人呢喃着,手指又滑向青琐小巧秀挺的鼻子,“这是他的…”她的手指移向青琐微微翘动的小嘴,“这也是他的…”
“他是谁?”青琐迷惑地盯着疯女人。
疯女人一怔,然后嫣然一笑:“他就是他。”
青琐颓丧地望着眼前瞬息万变的脸,低语道:“你是我娘吗?”
倏忽间,疯女人的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芒,神情变得狰狞可怖:“我要杀了你!”一把捏住了青琐的嘴巴。青琐挣扎着,喊不出声,嘴巴里只能挤出一串含糊的唔唔声,口水顺着被捏成圆型的嘴巴往外流。
“疯子,快放手!”胖婆突然出现,手里挥着一根木棍,打向疯女人的手臂。疯女人呻吟着缩回了手。
“你这个疯子,你要捏死她了!”胖婆愤怒地将木棍伸进门去,朝着她又捅又打。
“别打她!别打她!”青琐哭叫起来。
胖婆扔了木棍,回身拉着青琐回屋。边走边训斥青琐:“以后不许到这里来,这个疯子会杀了你的!”
青琐被胖婆扯着往前跌跌撞撞地走,边走边回头,哭泣着:“我可怜的娘…”
胖婆闻言身子滞了一下,突然生气地扯着青琐加快了脚步:“她是个疯子,她不是你娘!她哪点配?”
第三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2
正是夏天,太阳明晃晃的照射在赤锦金琉的皇宫上,让人濯目刺眼。耀目的光亮拉出地面几道人马,那影子愈拉愈长,一直拉扯到玄直门外。
最先下马的人一身月白,后面几个紧跟着下来,守门的侍卫一见来人,急忙鞠身拱手:“楚大人请。”
来人正是被紫桐称为“楚爷”的楚士雄,官居左都尉,武职位仅次于将军,因将军常年在边塞行军打仗,如今在京城的武职官里数他最大。楚士雄十年前曾是宫廷一等侍卫,侍从皇帝有功,皇帝特许他可以便装随意进出皇宫。
楚士雄一脸凝重的进了皇宫,穿过狭长绵延的永巷,拐过峥嵘崔巍的万寿山,迎面正见皇后急匆匆赶过来,后面几个小宫女亦步亦趋的跟着,急忙跪膝施礼:“臣楚士雄叩见皇后娘娘。”
“士雄,”皇后已顾不了礼节,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孩子,天濂不见了!”
楚士雄惊得倒吸一口气,问道:“什么时候失踪的?皇宫里都找遍了吗?”
“都找遍了。这孩子是顽皮了点,可每次午膳的时候自个就会跑来。今日本宫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踪影,以为去他父皇那里了。到了午睡时辰传人去接,才发现他根本没去过皇上那里。他父皇也急了,派人去每个嫔妃处问,都说没见过,发动所有的奴才把整个皇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结果还是没找着。这孩子,生辰快到了,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叫本宫如何是好?”皇后一边絮絮细说,一边抽出丝帕抹眼泪。
楚士雄镇定心情,沉吟片刻,问道:“皇后刚才说派人去各嫔妃处问了问,可曾进去搜过?”
皇后泪眼盈盈道:“你以为本宫这个皇后这么好当的?皇上不下旨,本宫怎么可以妄自行动,搞不好有些得宠的,传到皇上的耳边,还以为本宫是以讹传讹,皇上岂不是因此埋怨本宫?”
楚士雄思忖着,太子肯定在后宫,或许真的在某位嫔妃的寝宫内。皇后的意思分明是要自己去跟皇上说,皇上爱子心切,只要自己说话不露声色,皇上应该会应允的。
正想着,前面大批人正往这边赶,皇上一身明黄在人群中格外耀眼,紧随后面的就是刚刚还在翎德殿内侍驾的阮贵嫔。连忙跟着皇后走至皇上面前跪地叩礼。
“怎么还没找到?”皇帝轻扬手,用不满的语气朝着皇后问道。目光扫过皇后的后面,“原来是楚爱卿也来了,你看这事情闹的?楚爱卿你以前在宫里呆过,你帮朕想想,太子会在什么地方?”
楚士雄恭手道:“回皇上,臣以为既然已经找遍了还没找着,反而容易找了。”
皇帝眼光一亮:“爱卿的意思是——”
“恕臣直言,怕是有什么疏忽遗漏的地方没去过。”
皇帝回身问后面的太监:“李总管,难道还有什么疏忽遗漏的地方不成?”李总管急忙答道:“奴才不敢。”稍显犹豫,目光瞥过阮贵嫔,支吾道,“就是几位娘娘的寝殿奴才们自是不敢进去,只在门外问了几句,奴才想想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去那里的…”
话音未落,皇帝已发了怒:“朕叫你们一个地方都不许放过,太子年纪小,一不留神溜进去和你们捉迷藏玩也说不定,看你们这群大人被小孩子耍的。”
阮贵嫔掩嘴娇笑道:“陛下说的甚是,臣妾在翎德殿已陪陛下大半天了,寝殿一直空着,那几个侍女好不懂事,怎么不请公公进去?要不先去臣妾的寝殿看看?”
皇帝朝着阮贵嫔微微一笑,携了她的手,众人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向阮贵嫔的寝殿走去。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