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情况果不寻常,天穹按奈下不安的心思,与百草进入水环宫。
太后一脸憔悴,气色颓唐,天穹担心相问。
「母后,这闹鬼是怎么回事?莫是有奸人下了厌胜之术,想我宫中恐乱?」
他所言厌胜之术,即是施用诅咒以法力害人等事,举凡各国王宫里的贵族斗争多,以木人或猫鬼来诅咒敌手好令之失势的情事常有所闻,虎罗罗国也不例外。
太后看了立于一旁百草一眼,恹恹解释:「……这几日哀家只要一闭眼,便见先王领着先祖们来责怪,说有人擅入圣山,吵扰他们安眠……先王还责怪是哀加督导不严,任外族之女惑乱宫廷,媚诱君王…………」
「母后,绝对没有这回事。」天穹忙说。
百草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太后这话不摆明了他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不想那么多了,他静静在一旁仔细观看太后面色,心想,许多病由心生,常人一旦心思忧烦精神不继,眼里易见幻觉,他判断太后怕是因忧而脑生魔景,只需服下几帖安心凝神的汤药,病况当即改善。
正想开口自荐,有侍婢进来禀告。
「国师到。」
天穹颇感不耐,「国师的祭祀一点效果也没有,再来又有何益?」
太后道:「我儿且听听国师如何说,宫中闹鬼这事一旦传了出去,在外戊守的几位皇叔必会以株乱妖孽之名回巨雁,到时就不可收拾了。」
「是,那就请国师进来。」天穹也只好应道。
国师进来朝太后及天穹行礼,再转而望向百草,那眼神空洞茫然,彷佛从百草身上看出许多魑魅魍魉出来。
「国师,怎么样?」太后着急地问。
「太后及大王须恕鄙人无罪,鄙人方敢直言。」
太后往天穹使了个眼色,天穹无法,只好道:「恕国师无罪,国师有话直说。」
「大王,宫中闹鬼一事,全与玉琐公主有关。祭祀之上,众先王告知鄙人,除非玉琐公主接受应有惩戒,否则先王们将继续降灾宫中,损伤太后命途,提早……」
「本王为虎罗罗国正统传嗣,先王何忍降灾?公主为我正统后命,必也同受祖先们庇佑,先王降灾一事纯为胡乱臆测。」天穹有些生气了。
「皇儿!」太后也发怒了:「国师服侍我王族逾三十年,上通神意预言灾厄,国家因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对国师莫出不逊之言!」
「是。」天穹垂首答。
国师端严又道:「请大王相信,先王早已降灾于公主身上,瞧,公主印堂发黑,人中短浅,益夭寿且无子孙,就算鄙人撒手不管,近日也将死于非命。」
就听百草嗤一声笑,忽觉所有人都往他看来,忙轻咳一声,装作继续聆听。
所谓关心则乱,天穹听国师说到百草有短命之虞,忍不住问:「必有消灾解厄之法?」
「依我国刑法,无故入山者鞭笞一百,公主受了应得的惩罚,先祖们解了气,自然回去圣山,再不捣乱。」
「这、公主本身娇弱,绝对受不了鞭笞之苦,再者传入帝朝皇帝耳里,必然挑起事端,甚至征战……」
「大王,还有依法可行,可否听鄙人说明?」
「国师请说。」
「将公主送入冷宫,另立福厚德众之女为后,如此方能讨好众先王,安心回圣山去。」
太后赶紧说:「此法甚好,皇儿,国师之女波娃即是最佳人选,就尽速迎娶了来……」
「这……」天穹迟疑了,他不想爱妃受苦,可若要另娶王后,不就得遂了国师长久来的心愿?
噗咚一声,百草跪了下来,对太后道:「玉琐愿意接受鞭罚,以平息先王们的愤怒。」
「爱妃!」天穹可急了。
百草淡然一笑,这几日他早已盘算好了,要当上虎罗罗国的王后,以安排后续计划,要他放弃那地位,门都没有,就算挨一百下鞭子也值得。
他甚至想:丹丸房内调配麻沸散的草药都齐备,只要以曼陀罗花为本,另取五味药物为辅调制,鞭刑就算再可怕,受刑前喝个一碗,昏昏醉醉后,什么痛也都没了。
天穹见他其意甚坚,看来是铁了心要挨鞭,心底叹一口气,却也爱煞他那倔将之态,自己横了心也跟着跪在一旁。
「母后,这事本王也有错,就让本王代爱妃承受一半鞭责吧。」
大出百草意料,他惊呼:「不可以,王是万金之躯,怎可……」
「本王是万金之躯,爱妃就不是吗?咱夫妻俩同甘共苦,要本王看着爱妃受罪,绝对不行。」
百草心怦怦跳,感动莫名,却也心虚,他愿意接受重责,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却没想到天穹会说出这番话。
「王……」
「爱妃……」
太后本以为天穹不过是暂时宠爱帝朝公主,现在见他执对方手坚定不移,要求分担苦难,两人竟是鹣鲽情深。
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忙望向国师。
国师没料到事情复杂了,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有对策,对太后摇了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天穹心底认为百草坚持受刑也不愿被置冷宫,应该是决心留在他身边,心情大好,转头又对太后道:「本王会降诏刑部,明日就在谅辅棠内受刑。」
谅辅棠是宫内专门为惩罚失格王公贵族的处所,由刑部执行罚则。一般来说,王钦贵族若是犯了错,轻则罚俸、重则夺爵、最重者削籍,鞭刑这种身罚实属少见。
太后在椅上摇晃了下,懵然间有些头晕眼花,只得摆手道:「哀家身体违和,目前也顾不上皇儿胡涂心思……这两日你在考虑则个,娶波娃百利而无一害,公主也不用受那皮肉苦……」
「母后请好好歇息。」天穹心眼死了,堵了太后的话。
太后由婢女搀扶着回到后头寝房,国师斜瞄百草一眼后,拱手辞去,天穹这才拉着百草起来,却是仔细检视他五官。
「干嘛啊?」
「刚刚国师说,爱妃印堂发黑,人中短浅,益夭寿且无子孙,近日也将死于非命……本王担心哪。」
「适才梳妆时照镜,春梅还说我印堂颜色亮黄,有贵人星照命呢,这贵人不就是大王吗?人中短浅……」指指唇上:「你说说,哪里短哪里浅?」
看着百草五官,天穹只觉他那柳眉凤眼菱唇胆鼻无一处不搭配的刚刚好,哪有任何缺点?
百草又是嘻一声笑。
「在下小时几乎夭折,过了那一劫,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若说吴子孙……」突然间喉咙干涩了:「在下这胎里带来的心疾,不希望也传给子孙,不生也好……」
天穹正想安慰他,百草又道:「大王,让在下把把太后的脉,对症下药,或许能缓解太后的梦鬼之症。」
「也是也是,本王都忘了爱妃精通岐黄,这就去。」
也不管有婢女阻挡,两人就相偕往后头去,正听见太后在床上吩咐婢女燃了助眠的香,和衣要睡,见到两人极为不耐。
「皇儿还有何话说?」
「公主医术精良,曾经将君戎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母后玉体违和,不如让他试诊看看。」
太后被提醒之后,也心动了,于是伸出手腕,百草静坐一旁切脉。
好一会儿后,天穹追问:「如何?」
「太后脉弱,面色苍白虚浮,心悸怔忡入睡难、梦又多,只需适当调补,近期内必可改善情况。」
「御医也是这么说,药却不对症,哀家每晚依然难以入眠……」
「药不对症头?请让玉琐看看药丹。」
婢女从柜里取了张纸,百草接过,小声念着:「桂枝、炙甘草、龙骨……阳药与阴药并用,相辅相成,这药方颇有特色,几帖当能见效……没道理啊……」
天穹过来笑道:「爱妃开就开更好的方子,治了母后的病,将功折罪,咱俩也不用挨鞭子了。」
百草正有此意,却又遇上难题,太后病症普通,若是如此良药都无法治,肯定另有隐情,锁眉深思,这表情落在天穹眼中,不由得又忧心忡忡起来。
「难治?」
百草但沉吟不已。
太后这时又说:「药石罔医了,就算有了国师的驱邪香来助眠,夜晚依然会被众先祖的魂灵吵醒……」
「驱邪香?」
百草听到有趣的东西,耳朵自然间了,这时又闻一缕清香窜入鼻尖,却辨不出里投是何种香,他对不明药物始终抱持着探究之心,打开香笼捻了小撮就放舌上辨味。
「爱妃,莫又乱吃了……」天穹真是无奈。
「嗯……这是什么?」百草惊异起来,又捻了一撮轻舔,再闻着那香味,表情越见沉重:「这个、可能……」
太后见百草脸色不对劲,忙道:「哀家从进入宫里,每日都使用国师城上的熏香,平日身轻体健,都拜熏香所赐,莫怀疑国师。」
百草转而问那婢女:「听说水环宫外守夜的士兵也看到鬼魅作祟,那些人都站在哪里戊守?」
婢女指着窗外:「这里、那里……再远些的人则没见过。」
「妳呢?妳就睡在隔壁小房,入睡后也有幻象?」
「偶尔有,却不恐怖,像是上天去飞了一样,很久很久后飞回来,天就亮了。」
百草转而对太后道:「今晚千万莫要点着驱邪香,我会另外添加续方于御医的汤药之中,必能缓解太后心神不安、思虑过伤的毛病。」
「没有那香,哀家睡不着。」
「睡得着,只是缓慢些,请太后相信玉琐。」
天穹也来帮腔:「母后就听爱妃这么一次,若是不行,明天本王与爱妃哀鞭子也挨的心甘情愿。」
母子连心,太后怎样也是比较亲近信任儿子,让婢女重新去抓过药,并且让百草拿了一小包驱邪香回去。
回到瑜玉宫,百草拉天穹进入自己寝居,让四女侍在外头把风,他关上房门窗户,回头,只见天穹一脸不可置信。
「爱妃,现在亲热还太早……」
愣了一下,想通天穹的意思后,脸红。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躲开天穹抱过来的手:「在下要亲身实证驱邪香的作用,是否如同臆测的一样。」
「爱妃认为此香有毒?」
「不是普通的毒,而是会让人发癫发狂的幻药。」
迅速撒香入金狔香炉,点燃,又往天穹嘴里塞一颗定神的药,却还是不大放心,取了帕子要他塞住口鼻。
「在下虽然百毒不侵,对某些药物却不起作用,幻药是其中之一。这驱邪香的效用应该不至于太伤身,否则太后早已仙去。王,若看见在下有任何癫狂行为,勿阻扰,半个时辰后再打开窗门透气。」
说话间,香味弥漫在寝房里,百草吸嗅一大口,独具风味的香味香甜细腻,初时让人精神愉快,没多久他昏昏欲睡,勉强找着床就想趴下,后头有个热热的身体靠着他,像一堵墙。
又是那种无比安心的感觉,让百草放心的昏沉,神识像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慢慢跌,四周空荡,有一种强烈的疏离孤立,他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气,只觉得灵魂离开了身躯。
眼前开始出现恐怖的景象,几时几百位武林人士袭来,手持武器杀声震天,身旁许多人被刀剑给支离破碎,血肉溅地,他也满身是血,全都是同门师兄弟的血,然后一颗头咕咚滚到脚边。
那是师父,百草惊恐大叫起来,以为早就忘记了的事,却原来还牢牢记在心坎里,他转身要逃、师父的亡灵追上来。
「见到师父不开心吗?」
不、师父已经死了,这是噩梦,他害怕的噩梦。
所有已死的同门血淋淋朝他而来,凄声叫唤,盼望他摸一摸自己。
「师兄───」
不敢摸、不敢碰、为何今夜他会与这些死者相聚?驱之不去的恐惧化成一只手爪,狠狠刺入他胸口,攫抓住心脏后拉出来,丑陋的脏腑比常人拥有的还小,苟延残喘地跳动着。
「得药兽心者,遂长生……」师父狞笑着说。
「不、这不是真的,这心千疮百孔,治不了任何人!」他哭着吼叫出来:「天底下没人能长生不死!」
「药兽的心在谁身上,谁就能无痛无病,到百年。」
「都是师父乱上书,让天下人趋此心若骛,害徒儿东躲西藏到现在……」百草抽抽咽咽地说:「徒儿逃的好累……」
「师父从未诳语,是世人愚昧误解,不懂你这颗心的真正好处。」师父狰狞尽去,回复往常的温柔敦厚,轻声说:「得药兽心者,遂长生。」
「师父、师父!」百草依旧小孩儿般哭闹,又惶恐又惊惧。
「爱妃!」有人大力摇晃着他:「醒醒!爱妃!」
百草恍惚醒来,眼前景物一下放大一下缩小还转着圈圈,等了好一会儿那晕眩才停,惊觉自己全身都汗湿了,手脚软若棉,还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宛若大病初愈。
「险些吓坏本王了。」后头抱着他的人舒了口气。
好熟悉的声音,百草却又等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天穹,自己则在不久前吸闻了驱邪香的烟雾。
想起那梦魇,立刻打了个寒颤:「……好可怕……」
真的太可怕,可以的话,他一辈子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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