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把银矿的事告诉了雍王,得到了雍王的支持,然后借着雍王的名头把龚东宁拉到了一条船上。再装出一副不认识龚东宁的样子,怂恿着平夷千户所的千户和普安卫的指挥使一起做这生意,平夷千户所的千所和普安卫的指挥使为难了好几天,想来想去没办法绕过龚东宁,最后还是决定让龚东宁占大头……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有个顶缸的人。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明天开春银矿就可以产银了。在这种情况下之下,就算是他想让谨哥儿回来只怕雍王也不会答应。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微微地翘了起来,露出个愉悦的表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谨哥儿在贵州闹得风生水起的,他还是继续待在家里韬光养晦好了,免得他们父子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又成了一股势力,让新帝心中不安。
因是先帝驾崩,皇上没有和往年一样设宴赏赐诸王、公主和驸马。大年初的朝贺也免了。改年号熙安。
初三的时候太后宣了江都公主和驸马进宫,皇上、皇后、雍王爷、雍王妃和徐令宜夫妻做陪,在慈宁宫设了素宴。
王贤长得一表人才,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不卑不亢,大方得体.十一娘不由暗暗点头。
膳后,太后留了皇后、雍王妃、江都公主和十一娘说话,皇上则和王贤、雍王、徐令宜去了偏殿旁的暖阁。皇上问起徐嗣谨来:“……南京指挥使年纪大了,乞了致仕。谨哥儿年纪太小了,我想让南京都指挥使司同知升南京都指挥使,让谨哥儿任都指挥使司同知,在那里熬几年资历了再说。”
从无权的正四品指挥使到有实权的都指挥使司同知,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徐令宜忙行礼道谢。
雍王跳了出来:“皇上,我看这样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谨哥儿年纪太轻了,就是去了,只怕也压不住那些人。与其把他这样放在火上烤,还不如让他在贵州多呆两年,就地升迁,到时候再调任南京都指挥使也不迟啊!”
皇上愣然。
大年初一的时候虽然免了大臣们的朝贺,可诸王和公主、驸马还是进宫给太后和他拜了年的。江都公主找了个机会把当初谨哥儿为什么会和陈吉结怨的事告诉了他,还哭着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谨哥儿调回来,还说当初谨哥儿被贬,全是因为他的缘故,如今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团聚,只有谨哥儿,孤零零一个人在贵州,也不知道有没有新衣裳穿……永平侯和永平侯夫人还不知道怎样的惦记和担心!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谨哥儿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刻丝小袄,头发乌黑亮泽,皮肤白皙如玉,胖嘟嘟,咧了嘴笑……的确不太适合待在那穷乡僻攘的地方。只怕长这么大。第一次遭这样的罪,就起了弥补一下的心,不曾想,雍王竟然反对。不仅反对,而且还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好反驳。
他不由瞥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显然也很惊讶,望着雍王,一时无语,半晌才回过神来,行礼道:“雍王爷说的有道理。徐嗣谨年纪太小,难以服众,又是外戚,皇上刚刚登基,应用贤德之臣以告天下英才,为皇上所用才是。徐嗣谨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皇上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王贤发现雍王的表情显得比刚才松懈了不少,不由暗暗奇怪。回去说给江都公主听。
江都公主气呼呼去见雍王。
雍王被她缠得没有办法,知道皇上最疼爱这个胞妹,要是她顶了真,皇上说不定真会蒙着心把徐嗣谨给调回来,那他的银矿就算完了——他总不能自己跑去跟龚东宁要分子钱吧!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只好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江都公主,然后劝她:“……我把内府的钱还清了就收手。要是皇上追究,皇上、我和太后脸上都无光,要是不追究,大家有样学样的.只会伤了国之根本。”
江都公主气得浑身发抖:“都是你,干嘛在修园子。”
雍王苦笑:“我不修园子,难道让我掺合到朝廷里的那些事里去啊!”
江都公主语凝。
她觉得谨哥儿太可怜了。
先是帮她办事遇到了陈吉这个二愣子,又被三哥当枪。她转身去了十一娘那里,和十一娘说了半天的家常话,还赏了庭哥儿、庄哥儿、庆哥儿和莹莹很多东西。
十一娘满头的雾水。
“成了亲,毕竟不同了。”姜氏给十一娘奉茶,“有时候也会想走走亲戚,有个人说说话,热闹些。”
也许是吧!
十一娘微微颔首,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去了徐令宜那里。“怎么突然说要升百户?”她把徐嗣谨的信给他看。“没听说立过战功,也没有听说为千户所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会不会是龚东宁暗示了下边的人?”
看样子,普安卫和平夷千户所的人想留徐嗣谨给他们做。徐令宜笑着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看:“我来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给儿子争取一点时间。等银矿的生意上了轨道,再派了心腹的人盯着,就算他调到其他的卫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十一娘皱了眉头:“这样算不算是通过了你的测试?他去了不过一年,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徐令宜揽了她的肩膀:“你别着急。有我呢!”然后问起她的铺子来,“绣花线的生意怎样?”
“还行!”十一娘眉头渐舒,“有家扬州的客商,看着我们生意好,想让把他们铺子里的香粉交给我们代卖。我派人去打听了,那家的香粉在江南一代很有名,简师傅觉得有利可图,正和他们商量这事。要是能成,我们想把隔壁的铺子租下来,再开一间香粉铺子。”
“我记得宫里的胭脂是从杭州那边来的,只卖香粉,有点单简,你们不如派人去杭州那边着看。如果既卖香粉又卖胭脂,说不定生意更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十一娘正色道,“准备明天去趟顺王府,看看宫里的黛石、口膏都是从哪里进贡的,索性把货盘了。”徐令宜见她不再提谨哥儿的事,松了口气。
十一娘越发的起疑,叫了谨哥儿从嘉峪关带回来的那个九岁的小男孩措央:“……我想把六少爷从贵州调回来,可侯爷不让。你敢不敢随着回事处的人一起,帮我走一趟贵州?”措央立刻保证:“六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夫人只管吩咐,我保证把夫人的话带到。”又道,“别说是跟着回事处的人走了,就是我一个人,也能走到贵州去。”
十一娘摸了摸他的头,道:“过两天,我会派人给六少爷送衣裳,你就随着他们一起去。到了平夷,什么也不要说,仔细看看六少爷的上峰都是些什么人?待六少爷如何?六少爷平时和哪些人交往……你把事情摸清楚了,我也知道该怎么跟六少爷走路子。要是六少爷问起来,你只说在府里不好玩,看着回事处的跟他送东西,就跟着跑了出去。能做到吗?”
“能!”措央黑红的小脸满是坚毅之色。
十一娘笑着赏了他糖和点心,给他包了些碎银子,藏了张一百两银的银票在他的腰带里:“救急的时候用!”
措央高高兴兴地跟着回事处的人去了贵州。
十一娘忙着开花粉铺子,偶尔江都公主会来串串门,和姜氏很谈得来。
四月底,措央回来了,带了两套苗人的银头饰,一套给太夫人,一套给十一娘,说是生辰礼物。
“六少爷问我是怎么来的,我照着你说的告诉了六少爷。”措央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结果六少爷第二天就让庞师傅送我去了驿站,还说,让我呆在家里,好好跟着七少爷的师傅习武,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让我别到处乱跑。
”说完,从怀里掏了一封信递给十一娘,“六少爷说,让我回来一见到您就把信给您。”
十一娘笑着接过了信。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第一句还算正常,第二句就开始抱怨,“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我跟您说实话吧!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座银矿,私采不太可能,定信给了雍王爷……”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有时候,打草惊蛇也是一种办法。
十一娘默默地望着信。
刚开始每日可产银十二、三两,现在每日可产银四十几两……日进斗金,谨哥儿还会想到去嘉峪关做总兵吗?
728章往替(下)
十一娘担心不无道理。
当徐令宜提出让徐嗣谨去始阳百户所时,徐嗣谨的态度颇不以为意。
筹备私矿途中,他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最后还不是一一摆平了?父亲让他去卫所是为了让他人情练达.他这样还不算人情练达吗?
回信给徐令宜说,银矿的事刚刚理顺,只是份子钱还没有开始清算,他的那一份还好说,可雍王的这一份却不能不放在心上。等他把平夷千户所、普安卫、龚东宁、雍王这条线理顺了再去也不迟。
不以为然跃然纸上。
徐令宜笑着给他回信:“……这个百户属四川总兵管辖,四川总管丁治和我不和,他又年过六旬,是随时可以致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买,为人不仅倨傲自大,而且飞扬跋扈,你不去也罢,免得给他捉到了什么小辫子,我鞭长莫及。雍王和江都公主乃皇上一母同胞,皇上十分看重,因为江都公主之故,皇上甚至不顾朝廷纲常,想让你去南京都指挥使任同知,你要好好为雍王和江都公主办事才是,事办好了,前程也就有了!”
徐嗣谨看了气得半天没有说话:“要是我只为了奔个前程,那到卫所来干什么?不如去王府给顺王爷当差。凭我的手段,只怕升得还快些。不就是个小小的始阳百户所吗?不就是个不给爹爹面子的丁治吗?不就是还剩下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没有理顺吗?看我的好了!”
当天晚上就给徐令宜回信:“我这就去始阳!”
徐令宜拿了信微微地笑。具体说了些什么没有告诉十一娘,只告诉她结果:“我让他去始阳百户所,没有惊动四川总兵,让一个千户帮着安排的,那千户也不清楚谨哥儿的身份。这次,还就看他自己的了!”
如果说从前十一娘的心一直悬着,看着他能开个银矿出来,她的心放下了一半——能力是有了,就算有什么事,估计自保不成问题。现在就差历练了。
她写信嘱咐徐嗣谨戒骄戒傲,沉下心去,不要大意失荆州。徐嗣谨唯唯诺诺,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长安留在了平夷,他一个人去了始阳。不亢不卑,豪爽大方,很快就百户、那些老户军走到了一起。虽然没有家产,可长得一表人才,又机敏伶俐,不少妇人打听他成亲了没有,想招赘上门。
徐嗣谨不免有几分得意。
这些人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才看中他的。
但也怕因此而得罪人,忙说自己从小就订了亲,因为没钱成亲,这才拖了下来。尽管如此,还有人暗示他在始阳落户,不必回家乡,这样,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徐嗣谨有些哭笑不得,心思全放在了平夷,长安也频频行走于平夷和始阳之间。
就这时,发生了一件对徐嗣谨影响很深远的事。
始阳百户所征兵的粮食和军饷来自于军田,士兵六天训练,六天耕种,百户所一共有四头耕牛。待轮到徐嗣谨放牛的时候,他躺在斜坡上晒太阳,等他眯了个盹起身的时候,在斜坡上悠闲地吃着草的牛不见了……要不是那些人不敢杀牛,就算他找到牛,也是四头死牛了。
始阳的百户气得够呛。
偷牛的却嚷着:“我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百户当着全军屯的人要打他三十军棍的时候怎么不站出来?他拍着胸脯说三天之内找不到牛就离开始阳的时候怎么不站出来?
大家都是一个军屯的人,牛又找到了,偷牛的被打了十军棍完事。
徐嗣谨却陷入了沉思中。
他的对手不是过个士兵,如果是个百户或是千户呢?想当初,在平夷的时候他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却能轻松地化解,怎么到了始阳却小沟里翻了船呢?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把始阳的事放在心上。
徐嗣谨站在斜坡上,望着夕阳一直隐没于天际,这才转身回到自已小土屋里,沉下心来给父亲写了一封讨论三十年前发生的松潘府战役的信。
这是一封迟到的信。
早在银矿开始产银,徐嗣谨就没再认真地和徐令宜讨论历史上著名的战役。
发生了什么事,让儿子有了变化。
徐令宜心喜之余,很想派个人去始阳打听打听,沉思良久.他还是放弃了。
扶着他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有些事,徐嗣谨需要自己去面对。
儿子的来信从当初三言两句的敷衍渐渐变得言之有物,十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