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去了外院。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对十一娘道:“皇上让我明天巳初时分值进宫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 ;
“没问。”徐令宜道,“巳初时分,都快要下早朝了。多半是私底下有话问我,问那传旨的内侍,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然后道,“你帮我把朝服拿出来!”
十一娘应喏,亲自熨了朝服,第二天提前两个时辰送徐令宜出门。
皇上的内书房徐令宜已经进过很多次,乾清宫里服侍的大小太监也都认识他,笑吟吟地和他说着话,等皇上下朝。
不一会,有开道的太监跑进来,徐令宜刚刚站到门口,皇上的仪驾已经过来。
“英华已经过来了!”皇上略带亲昵地称呼徐令宜的字,吩咐贺公公,“给两位爱卿都设个座。”徐令宜这才发现簇拥着皇上身边还站着个躬身低头,穿着大红朝服,孔雀补子的官员。
他中等个子,满脸风霜。像个六十岁的老汉,可一双眼睛却十分犀利,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
是个他不认识的。
徐令宜明镜似的,朝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也笑着点了点头,神态非常的和善。
徐令宜暗一笑,洒脱地转身进了内室书。
那人盯着他的背影,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急步跟着进了内室。
两人恭敬地向皇上道谢。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皇上则脱了鞋,很随意地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吩咐小太监给两人上碧螺春:“春天到了,喝点绿茶可以清热。”然后指了徐令宜身边的人对徐令宜道,“这是漕运总督陈伯之,你还是第一次见吧?从前他在淳安县任知县,那淳安水患,陈阁老推荐了他,后来又帮朕修会通河,是朕的大功臣。”
陈伯之神色惶恐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连声“不敢”。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恭喜皇上谋得良臣。”又道”“陈大人的声名我早已听说,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位做实事的人。”
“不敢当永平侯夸奖。”陈伯之忙道,“微臣不过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而已。”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皇上突然插了进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纵容幼子打伤了陈大人的独子?”说着,脸色阴沉地指了炕桌上的奏折,“拿给永平侯看看。”
天子一怒,谁不胆战心惊。
徐令宜和陈伯之都低下了头。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把一摞奏折捧到了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告了一声罪,颇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仔细地读起奏折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锋芒(下)
屋子里静悄悄,偶尔听见皇上喝茶时瓷器清脆的碰撞声,还有徐令宜翻奏折时的沙沙声。
陈伯之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模样十分的恭顺,心里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他奉旨进京述职。说完漕运上的事,皇上留了他到内书房说话。这本是无上的荣耀,他自然唯唯诺诺。可没想到却在书房门口遇到了在此等候的永平侯,更没有想到的是皇上态度亲呢地喊了永平侯的字……他当时就心里就打起鼓来。
早就听说永平侯早些年飞扬跋扈,为皇上不喜,就是皇太子,也多有疏远。多亏永平侯机敏,知道审时度势,这几年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大朝会都以病为由辞了,这才没有酿成大错。后又有范纲维、蒋云飞、承碧承、李霁这样的名将出世,永平侯的光环一点点的消磨了时光中,这才让皇上对他的怨气也就渐渐消了。
本来两人一个是堂官,出个是外臣,一北一南。没有什么交接。
没想到,儿子进京一趟,就被永平侯幼子徐嗣谨打了脸。不仅如此,徐嗣谨手段暴虐,跟去了三十几个人,重伤二十几个,最少也要养个一、两年。他当时听了十分震惊,儿子更是被吓傻了眼,回到燕京的寓所就病了,到今天还常常被恶梦惊醒……他想着皇太子,砸了一方砚台后,决定忍这一口气,请了在翰林院的好友古言当说客,只要徐家愿意陪个不是,他能下台,这件事就完了。没想到,永平侯装聋作哑,根本不接招,而徐嗣谨呢,一战成名,燕京世家子弟争着和他交住,过年期间人来客住,络绎不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徐嗣谨拿谁去垫脚是他自己的事,可万万不该用把他的儿子扯进去……这次要不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以后他儿子还有什么脸面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走动!
古言写信向他抱怨的时候,他这才可如果想辩出个是非来,没有皇上的支持是成万不能的。
想到这些,他不由飞快地骏了皇上一眼。
皇上面沉如水,看不出端倪。
他心里一沉。
先是亲呢地喊了永平侯的字,然后让永平侯看了御史们的奏折……前者还好说,永平侯是皇上的妻弟,在潜邸那时两人就亲厚,或者是习惯使然,可看御史的奏折,岂不是在告诉永平侯哪些人在弹劾他……念头一闪而过,他只觉得额头好像有汗冒了出来。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和好?
陈伯之的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
如果皇上真有这样的意思,那以那种形式和好,就是个大问题了。
汤药费之类的都可以免了……但永平侯必要亲自到门探病,还有徐嗣谨,要给儿子道歉……之后他甚至可以带上厚礼上门给永平侯道谢……但交住就不必了,谁知道会触动皇上的哪根弦。有些事,可以慢慢事……比如看看皇太子对这个舅舅到底是什么看法……陈伯之思忖间,徐令宜的奏折巳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突然开了口:“你有什么话说?”
“臣惶恐。”徐令宜立刻跪了下去,“奏折上所奏之事,臣也听闻过。当时吓了一大跳,喊了徐嗣谨来问。谨哥儿说当时在茶楼里听说,看到有人欺负卖唱的父女,和人起了冲突,并不知道是哪些人。臣听了立刻着人去查了。说陈大人的儿子虽然卧病在床,却没有像奏折上所说的那样被打得四肢残废。 臣本想派个管事走趟淮安,可想到祖宗律令,外臣不得结交近臣,就打消了这主意。只派了人去打听,看陈大人在燕京的寓所有没有护卫被打伤之类的事,左右邻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之后陈大人家里也没有谁上门理论,”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臣这十几年来闲赋在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风声传出来,每次都是皇上为臣做主,臣这次也没有放在心上……”声音有些悲怆。
好一番颠倒黑白。
陈伯之在心里冷笑,朝皇上望去。
皇上竟然面露不忍之色。
他暗叫不好。
“皇上,”陈伯之声音柔和,语气恭顺,“这件事原是臣不对。臣想着永平侯征苗疆、平西北,有社稷之功,孩子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个事,所以微臣就没有惊动永平侯……”
说起徐令宜让皇上忌讳的事,提醒皇上徐令宜的不寻常之处——他此刻看着像只猫,实际上是因为有皇上的打压,如果皇上不再打压了,可能又会变成了一只虎。
皇上听了这样的话,就是想帮他,只怕心思也要淡几分。
只是他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已急急地道:“这样说来,徐嗣谨真的把你们这孩子打了?要不要紧?奏折上说落下了残疾……”他说着,脸色已经变得极难看.“是不是真的?” 陈伯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官员,代表着朝廷的颜面,朝廷用人,除了讲求才学,还要求相貌堂堂。如果说儿子落下了残疾,那儿子以后就再难为官,甚至是刚刚封的指挥使佥事,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最后被收回。可要是说儿子没事,岂不是说那些奏折都是假的,而且还承认了儿子调戏卖唱的父女……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皇上一眼。
皇上正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陈伯之不敢有片刻的迟疑,道:“犬子倒没有落下残疾……”
“那就好!那就好!”徐令宜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要是落下了残疾,令郎的前程可就毁了,我们家谨哥儿万死也难辞其咎!”非常庆幸的样子。
皇上也点头:“孩子没事就好!” 〃
陈伯之能做到漕运总督,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知道再不能提孩子的事了。哪怕儿子如今还躲在床上,再说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的儿子不堪大用。唯在有徐嗣谨手段狠毒上下功夫。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抱予厚望。这几年修会通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风里来雨去的,也算见经历过风霜的人。”皇上之所以封了儿子四品的指挥使佥事,因为陈伯之疏通会通河有功,他含蓄地提起这件事,希望皇上能记得他的功劳,等会对徐嗣谨所作所为生出些厌恶之心,“只怕身边的护卫,三十几个人,其中二十几个恐怕以后都不能自理了……”
皇上错愣,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好像也非常惊讶。
“还有这样的事!”他旋即朝皇上望去,神色显得很困惑,“我把孩子叫来问这件事的时候,就让管事去查了。管事说,他当时带了四个随身的小厮,六个护院。 因为是过年,家里的事多,六个护院里只有一个身手不错,其他的都马马虎虎。至于随身的小厮,都十六、七岁的样子。因我给谨哥儿请了个拳脚师傅,他们平时在一旁服侍着,也跟着学了几招……三个十个护卫……”言下之意,是指陈伯之夸大其词。
几个回合下来,陈伯之已深刻体会到了徐令宜见缝插针的本事,他早就防着他这一问了。闻言镇定地道:“臣也觉得奇异。这三十几个人一路护送犬子到燕京。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语指徐家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在,在徐令宜嘴里还只是身手马马虎虎,可见徐家这十几年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包藏祸心。
“皇上,”徐令宜听了朝着皇上行了个礼,“以臣愚见,是不是要找顺天府尹的人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问问?臣当时问谨哥儿的时候,谨哥儿和几个小厮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而且还说调戏那卖唱女的公子只带着三、四个护卫。臣想着也有道理,要不然,臣也不会信了他的话。现在陈大人说令郎没事,身边的三十几年护卫,有二十几个都打成了重伤……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陈伯之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嘴巴抿得紧紧的,生怕一激动,在皇上面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以至于徐令宜一句话说完,场面突然冷了冷,他才道:“就算是我弄错了,都察院应该不会弄错吧?都察院弄错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语气硬邦邦。
皇上看着气得发抖的陈伯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徐令宜有些木讷,那是因为他现在很少说话。从前吴皇后在的时候,他曾把吴皇后说的哑口无言……想到这些,他又想到在潜邸的时候……有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出门,外面的事,仗着岳父操持,传音递讯的事,就全交给了只有八、九岁的徐令宜身上。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话越来越少了……不过,他好像也渐渐习惯了徐令宜的沉默,否则,他也不会怕徐令宜被这些御史没完没了地攻击,想从源头上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陈伯之,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没有什么事,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皇上皱着眉,显得很苦恼地道,“过些日子我要下旨修白塔河了,免得又被那些御史东拉西拉的。陈伯之应以大局为重。”说着,望着徐令宜皱了皱眉,“英华赔一千两银子的汤药费给陈伯之!”
第七百二十章 远飞(上)
陈伯之年前上书,开泰州白塔河通长江,筑高邮湖堤,作为漕船躲避狂风恶浪的停船处。以兼任户部尚书的梁阁老、礼部尚书窦阁老为首的一批朝臣纷纷反对,觉得这些年朝廷用于河道花费巨大,国库已是强努之末,不堪重负,如果会通河已经成,白塔河可缓两年再开。皇上留中不发,陈伯之次进京面圣,就是希望能得到皇上的支持。乍听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陈伯之又惊又喜。
“皇上,”他跪在了地上,“臣定当好好开凿白塔河,尽早筑成高邮河堤。”
“所以朕让你别在这些小事上磨叽,”皇上抚了抚额头,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明天我会召见几位阁老,讨论白塔河之事,你到时候也列席。回去以后好好写个章程,到时候梁阁老或是窦阁老问起,你要答得上来才是。”
“皇上放心,臣当尽心尽力准备。”陈伯之激动地给皇上磕了个头。
皇上点了点头,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陈伯之知道,皇上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开口就是让他们退下的时候了。可儿子的事却……再提,未免给人心胸狭窄之感,不提,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