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三月三宴请的都是女客,徐令宜等到了这一天都会回避。徐嗣谕却在这个时候来见她,难道方冀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找了个机会出了暖房。徐嗣谕站在暖房外的一株玉兰树下。
有洁白如雪的花瓣落在他穿着青色的直掇肩头,静静的,请雅的如副水墨画。
听到动静,他抬头望过来,乌黑的脾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让他整个人变得和平常很不一样起来。
十一娘微微出愣,道:“出了什么事?”
望着她坦诚的目光,回程时在他脑海里如开水般翻滚着的话突然就凝结在了嘴边。
有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有些事,却一直在默默地做。
徐嗣谕突然笑起来。
问与不问,有什么关系?
她不会因为没有说,就因此而不去做!
“没什么事!”他长长地透了口气,骤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母亲在招待客人,我想问问六弟要不要我帮着照看一二。”
十一娘想到把东西全都翻出来摆在暖阁大炕上的谨哥儿,不由头痛。道:“他在暖阁,你要是有空,就和他玩一会吧!”
徐嗣谕行礼退了下去。
陪着谨哥儿把东西翻出来,然后再收起来,再翻出来,再收起来……直到他玩累了,顾妈妈把他哄着睡着了,徐嗣谕这才坐到炕边的太师椅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硬硬的黑发,喃喃地说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清楚的话。
第五百四十章举业(中)
有小丫鬟跑进来:“二少爷,二少爷,有位方少爷,说是您的朋友,要见您”
姓方,自己的朋友?
他只认识方冀一个姓方的,可方冀是大嫂的堂哥,要想见自己,跟大门当差的说一声,自有小厮领了他进来……
徐嗣谕不免有些困惑,又见谨哥儿睡得十分熟,交待了阿金几句,去了会客的花厅。
看到方冀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失笑:“方大哥这是怎么了?你报说是我的朋友,我还猜测了半天……”说着,笑容僵在了脸上,“方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冀神色凝重,见到徐嗣谕没有半分的笑容。
见徐嗣谕问他,他神色肃穆地把徐嗣谕拉到了墙角,低声道:“刘少言被尹天府的人拘走了”
刘少言就是这次万言书的执笔者之一。
徐嗣谕大惊失色,又隐隐觉得这是理情之中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他低声道,“方大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办?”
干脆利索。
方冀眼底闪过欣赏的目光,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敛了心情,道:“我在燕京没有熟人,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刘少言的罪名是什么?可人苦主、证物。”
徐嗣谕没有犹豫,道:“方大哥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到三井胡同去坐坐。”
方冀想了想,道:“我就在春熙楼等你吧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免得惊动了长辈们,让他们担心。”
徐嗣谕看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想到这些日子他待自己的情谊,不由道:“方大哥,有句话,你喜欢听我也要讲,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讲。”
方冀愣住。
在他的印象里,徐嗣谕不仅彬彬有礼,而且谨言慎行……没想到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可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他笑道,“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好去给我办事去。”
徐嗣谕眼底就了些许的笑意。
他喜欢和方冀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看这事,还是跟长辈说说吧”他低声道,“谁这一生不干点糊涂的事。我相信顺天府把刘少言拘去,一定苦主、证物齐作。方大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方冀是聪明人,闻言色变:“你是说……”
“皇上虽然想处置李忠,可处置李忠是一回事,被迫处置李忠又是别一回事。”徐嗣谕若有所指地道,“我记得开国之初,参加春闱的学子曾为开国功臣、文渊阁大学士李瑞贪墨案进过万言书。最后李瑞虽然被问斩。可参加进言的学子有的被终身不得参加科举,有的被禁考三年……”
没等徐嗣谕的话说话,方冀已是冷汗直流。
他朝着徐嗣谕躬身长揖。
“大恩不言谢。”方冀打断了徐嗣谕的话,“我这就去找刘侍郎。少言兄那里,还请小弟帮着奔波一二。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能就样撒手不管了。”
徐嗣谕道:“我这就去尹天府。一有消息就通知大哥。”然后让留了口信给十一娘,说他和方冀出去吃饭去了。这才和方冀出了门。
十一娘得了消息并没有太在意,一来徐嗣谕有这么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很正常;二来方冀在江南颇有名文,能和他交往,并通过他来认识一些朋友,对徐嗣谕今后有很大的好处。
她只是叫了文竹过来:“要是二少爷手头紧,你就到我这里来支点银子。”
文竹忙道:“二少爷平日没什丵么花销。银子过用了。”
十一娘没和她多说,转身去看谨哥儿。
谨哥儿刚刚醒,坐在炕边吃苹果。看见十一娘进来,张开手臂太要母亲抱。
十一娘抱了他,喂他吃苹果,和往常一样和他说话:“……娘不在,谨哥儿都在干什么啊?今天睡午觉了没有?吃过晚饭没有?这苹果是你的姑姑,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赏的。据说是山东那边的贡口。你的七姨,就嫁到了山东一个叫高青的地方。等你大了,去那里串门去……”
谨哥儿歪着脑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十一娘,好像在奇怪母亲到底在说些什么似的,十一娘不长叹了口气,沮丧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头:“你都快一岁半了,我也天天和你说话,你怎么就是不回答娘呢?”
那边徐嗣谕奔波了两天才去回方冀的话。
“刘侍郎怎么说?”他先问方冀的情况。
“现在还不知道。”可能是最初的冲击已经过去,方冀的神态还算平静。他笑道,“刘世伯说,,皇上既然有了这个心,少不得有人要倒霉。可也不能做得太过。让我安心准备科考,其他的事自有他帮着出面。”又道,“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不能参加春闱,我倒无所谓。只是让家慈伤心……”说到这里,他目光一黯,“还有叔父。本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要不是因为家父得罪朝中权贵辞官归家,他又怎么会万里奔波,受那案牍之苦。原指望着我能金榜提名,这样叔父也就能卸下家族重担,回到湖洲,读书耕读,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徐嗣谕错愕:“大哥说的是大嫂的父亲吗?”
方冀点头,面露愧色:“叔父一直希望我能考丵中进士,我却怕那仕途拘束,一直嬉戏人生。父亲和叔父一直睁只睛闭只睛,任我胡来……如果这次我因此终身不得参加科举,父亲和叔父不知道有多失望……二弟虽然年幼,读书却不及我幼年良多,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支应门庭……”他喃喃地道,语气透着几分怅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事了。你既然来,少言兄的事想必有些眉目了。到底怎样了?”
徐嗣谕忙收敛了心情,道:“刘大哥是因为‘强占民女’的罪名拘进去的。苦主、物证一一俱全。”
方冀听着不由苦笑:“说起来,少言兄只有这一个毛病,没想到却成了它人的把柄。”
徐嗣谕听着,暗暗生凛。
也许是刘侍郎的奔波起了作用,也许是皇上觉得抓到了那几个品德上能找到瑕疵的人已经足够了,三月十八日那天,方冀顺利地进了场,让来送他的徐嗣谕和徐嗣勤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去了三井胡同。
方氏知道了,双后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去佛堂给菩萨敬了柱香,叹道:“希望这次大哥能不负众望。这样,爹爹也可以回湖州了。陕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徐嗣勤有些不虞。
方氏惊觉自己失言。
自己的公公也在陕西当官,而且还当得乐不思蜀。
补救似的,她笑道:“相公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人,但凡家里有点家底的,考丵中了进士,然后出去做几年官,就算是对祖宗有个交待了。”
徐嗣勤还是第一次听到。笑道:“可朝中有很多是江南人啊”
方氏但笑不语。
徐嗣谕想到方氏那两万两的嫁妆,笑道:“只怕多是贫寒出身吧”
方氏觉得这话有些太过绝对,笑道:“也不全是。只是我娘家的人都爱安逸,所以才会如此。”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题,就问徐嗣谕:“我新请了个燕京的师傅,酱肉肘子做得可好了。二叔不如留下来吃午饭吧?”
徐嗣谕想着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事,笑着应了。
早出晚归,在三井胡同混了三天,晚上去接了方冀出场。
“方大哥,今天是什么题目?”徐嗣谕接过方冀手中的考篮。
方冀的目光炯炯:“论语是‘国有道,其言足以信’两句;中庸是‘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两句;孟子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两唏,诗题是‘霁后终南望余雪’。”
“哦”徐嗣谕大感兴趣,“方大哥是怎么答的?”
徐嗣勤却见方冀神色疲惫,忙道:“这些等会再说吧——先回去吃饭,吃了饭你们再秉烛夜谈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登车去三井胡同。果然就秉烛夜谈了一宿。方冀知道徐嗣谕要收集考卷,自告奋勇地帮他,徐嗣谕正为这件事犯愁,闻言自然是意出望外,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殿试前三甲的卷子由方冀负责,会试前十的卷子由徐嗣谕负责。到了放榜那天,两人早早就去了。虽然人山人海,可徐嗣谕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第方冀的名字——他排在第一,会元的位置。
他兴奋地喊着方冀,方冀则表情有些呆滞地站在那里,好像不敢相信似的,过了片刻才高兴地揽了徐嗣谕的肩膀:“走,我们去春熙楼喝酒去。今天不醉不归,我请客。”
徐嗣谕也很高兴,连连点头。
徐嗣勤却拉了两人:“你们等等,你们等等。我记得四婶婶的五姐夫今年也参加科举,叫钱明的,我们找找他的名字,也好去给四婶婶报个喜讯。”
徐嗣谕这才想起来,不免有些羞愧。
方冀此刻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顺眼,立刻吩咐徐嗣谕:“你找这几张皇榜,我找这边的几张,妹夫找那边的几张。快点看完榜,好去喝酒。”
两人连声应好,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在一个旮旯里找到了钱明的名字。
“宜春钱明。第三百三十二名。”方冀高声道,“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了。看这排名,多半是同进士了。”
徐嗣勤和方嗣谕不由面面相觑:“那,我们还去不去报信。”
方冀拉了两人:“同进士有什么好去报喜的。你们就当不知道好了。我们喝酒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举业(下)
那边十一娘也得到了消息。
“就是名次太靠后了。”徐令宜含蓄地道,“听说这次只取了三十百四十人。”
十一娘突然想到那则流传很广的对联——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把小妾和同进士出身的官员相提并论,就可想而知同进士出身的人在官场中论资排辈时的尴尬与无奈了。糟糕的它还不像高考,考不好可以重考。它是一考定了终身。
“说不定殿试的时候五姐夫答得特别出彩呢?”她希望道。
再出彩,进前二甲的可能性也非常的小啊!
可结果还没有出现,何必让这些虚无的东西惹得十一娘不快。
徐令宜笑道:“也是。最多一个月,殿试的结果就出来了。而且皇上问论,多关系朝廷大事,子纯在京多年,又有一定的阅历,说不定就真的进了前二甲。”
十一娘知道徐令宜这是在安慰她,笑着点头,问起要不要去四象胡同那边恭贺一下。
“你派个贴身的妈妈去吧!”徐令宜道,“等放了榜,我再去恭贺子纯。”
十一娘想到钱明考中要打赏,要去拜会师座,还有同窗、同年互相宴请,用钱的地方多着,派宋妈妈送了二百两银子的封红。
宋妈妈回来和她低语:“五姨为了灼桃打了个茶盅就大发雷建,还说要把牙婆子叫来。钱大爷看着心里烦,躲在厨房里喝闷酒呢!”
恐怕是因为钱明考得不好而借题发挥吧!
十一娘不由皱眉。
五娘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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