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就这样静立了片刻。
“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徐令宜的声音徐徐在她耳边响起,“下次会注意的。”
十一娘转过身去,目光笃笃地望着徐令宜:“侯爷,我想见见项家的三位小姐!”
徐令宜脸色微变。
十一娘静凝了他好一会,一言不发地转身铺床。
徐令宜伫立在原地,一直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铺好了床,把灯移到床头的小杌子上。
“侯爷,妾身服侍您更衣吧!”十一娘声音轻柔声,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徐令宜缓缓抬起手臂。
十一娘帮他脱了外衣。
夫妻俩一里一外地歇了。
羊角宫灯散发着柔光的光芒。
十一娘翻了一个身。
眼睛睁得大大的徐令宜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十一娘又翻了一个身。
徐令宜闭上了眼睛。
又听见十一娘翻身。
然后十一娘又翻了个身。
他睁开眼睛,看见十一娘翻身。
徐令宜忍不住开口:“默言。这件事,原是我的意思……”
对,的确是徐令宜的意思。可二夫人提出让项家的二小姐和徐嗣谕订亲,徐家难道就不能提出异议?
“侯爷也说,不能娶个性子要强的进门。”十一娘的声音有些无力,“我想仔细看看项家的三位小姐!”
“嫡长女是肯定不能行的……”徐令宜还想劝阻十一娘。
“不是还有二小姐和三小姐吗?”十一娘的轻轻地道,声音里却透着淡淡的坚持。
徐令宜眉头微皱,没有做声。
十一娘翻过身去,背对着徐令宜。
徐令宜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把十一娘搂入怀中:“默言……”
十一娘没有转身。
远远传来的更鼓声中,隐隐有烛花的爆破的声音。
而位于徐府东南角的项府,项大人和项太太此刻却怒目相对。
第287章对峙(上)
听着渐渐隐去的更鼓声,项大人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恰真。”他眉宇露出几份疲惫,“等那边先头永平侯夫人的除服礼后我们两家就交换庚贴……”
项太太气得满脸通红,胸脯起伏不停。
她望着态度坚决的丈夫,猛地冲到门边,大声喊了自己的贴身妈妈:“……让小厮备车,你让三位小姐准备好行李,我们这就去舅老爷家去。”
项大人赶过来拉住了妻子的胳膊:“蓉娘,你别这样!说起来,谕哥那孩子也不错……”
“亏你说的出口!”项太太听着急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丫鬟生的.也叫做还不错?”
“蓉娘,”项大人听着脸色一沉,“英雄不问出身。选婿当先才,你不要盯着脚尖子过日子!”
“是啊,选婿当选才。”项太太语带讥嘲,“不知道永平侯爷的那位二少爷是中了状元还是中了探花?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什么才学。”
那边贴身的妈妈见了朝着厅堂服侍的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屋子里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那位贴身的妈妈还贴心地带上了厅堂的大门。
“他从小在恰真的身边长大,为人怎样,恰真难道还不知道吗?”项大人劝着项太太,“何况恰真如何孤身一个,柔讷过去了,也可以和姑姑做个伴……”
“恰真,恰真,你就想着恰真!”项太太勃然大怒,“可曾想过柔讷。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又乖巧,又懂事……”说着.潸然泪下,“你就忍心让她去给那个丫鬟出身的秦姨娘端茶下跪。何况永平侯的继室不过大她三岁。那可是她正经的婆婆。说不定我们柔讷走不动了,永平侯夫人还精神百倍。人家做媳妇的总有熬出头的一天,我们家柔讷要是真嫁过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拉着项大人的衣袖,扬着满是泪水的脸望着项大人,“老爷,不是我不顾着大姑奶奶。我也知道,当初大伯是想把五弟送过来的,是公公看着你在家处境艰难,不顾你的年纪把你要了过来,你跟着公公读书写字,才有了今天。别说是老爷,就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也一辈子感激公公。恰真嫁的时候,说的是只有三十六抬嫁妆,可母亲陪嫁的六千亩良田、一座油坊、家里的藏书可全给了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念着她是公公的亲骨肉,声也没吭的。可到了今时今日,她不仅没有一丝感激,还要把我的女儿做人情。老爷,你不如给我三尺白绫算了。要我同意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的!”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蓉娘,蓉娘……”妻子的一番话让项大人也眼角微湿。
他生母早逝,生父又娶。继母生了儿子,就看前头生的不顺眼。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借口找不到好先生,到了十岁还没有给他启蒙。伯父膝下空虚要过继个儿子,原来看中了刚满周岁的五弟,后来见他日子不好过,不顾伯母的反对,把已经十二岁的他接了回去。又怕他颜面上过不去,亲自在家里给他启蒙,手把手地教他写字……过了两年,见他有了些底子,这才请了先生在家里坐馆。
为这件事,后来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到死都耿耿于怀。所以父亲死的时候,他当着父亲的面立誓,只要他有一口饭吃,就先让自己的这个妹妹。
时至今日,他不仅中举做了四品的官员,还继承了父亲从辈祖那里得来的祖产。而本家的那些兄弟,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幼弟,败了家产不说,如今还要靠他过日子。
想到这里,他嫁二女儿的心就坚定了。
“蓉娘。”项大人把妻子扶到内室临窗的大炕坐了,“这份陪嫁当时之所以没有写在礼单上,一来是因为徐家的三爷和四爷都在议亲。恰真怕到时候让别家为难,也怕妯娌间为此而生隙。二来这是母亲的意思,她想把自己的陪嫁留给恰真。男得家当女得吃穿,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项太太听着丈夫的口气,好像是在劝自己不要和项恰真争产业似的,她不由怒火中烧。
“老爷,我和你二十年的结发夫妻,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吗?”她语气生硬地打断了丈夫的话,“我要是想和她计较这些,又何必要等到今天。”说着,她盯了项大人,“这么多年了,老爷对她的照顾还少吗?中秋端午春节的年节礼,一年四季的冷热衣裳……我可曾有半句怨言。可她呢,要我嫁女儿,商量的却是她哥哥。何尝把我放在眼里……”
从中午知道了恰真的来意后,夫妻俩就为此争吵到现在。项太太说来说去只有两个意思一一大姑奶奶为侄女做媒为什么不与嫂嫂商量反而和哥哥商量: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她要这样糟蹋我的女儿。
项大人知道,再说下去,妻子所表达的也不过是这两个意思。
他不想再和项太太统弯子了。干脆地问妻子:“你到底是不满意这门婚事?还是不满意恰真没有和你商量?”
项太太听着怔了怔,道:“我两样都不满意!”
“那好,我们先来说这门亲事。”项大人拿出了处理公事时的冷静、理智:“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谕哥生母是个丫鬟,身份低微。可他再低微,他也是永平侯徐令宜上了祖谱的长子。要不然,怎么会和我们项家结亲。而且永平侯既能对自家的兄弟都那样照顾,何况是长子的谕哥。”
“我……”项太太刚张口想说什么,项大人已大手一挥,“你先听我说完。”然后道,“永平侯今年才二十八岁,他最少也有三十年可活。什么爵位之类的,总得要等他死了儿子才有戏吧!”说着,他冷冷地看了妻子一眼,“与其空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趁着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分府单过。难道不比嫁给一般的官宦子弟要强上百倍?难道那位姨娘还能不在嫡妻面前服侍跟着谕哥儿过日子不成?再说恰真没和你商量的事。”说到这里,项大人眼里闪过一丝恼意.“你让恰真怎么和你商量?当年柔谨供奉痘娘娘的时候,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宫里求来了和解之药,你是怎么说的?这药怎么能乱吃。然后让丫鬟当着恰真的面收在了柜子里。后来亦嘉要启蒙.正好以前教过恰真经史的先生闲赋在家,她把人推荐给你。你又是怎么说的?孩子太小,还是先把《幼学》认全了再读经史……”
项大人越说声音越大,项太太越听脸色越差,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你只会怪我,怎么不说说大姑奶奶。她当时又说了些什么?她是从宫里给我求来了和解之药,可她看到我嫂嫂送来的和解之药时是什么说的,你知道吗?”项太太冷冷地一笑,“说什么不知道根底,还是小心为妙。难道只有她给的是药,我嫂嫂给的就是毒不成?亦嘉启蒙的时候她是推荐了先生来。可她又是怎么说的?什么诗词歌赋都是邪门歪道,只有诸子百家才是正经……只当人人都不识宇,只有她熟读经史,是个懂道理的人。”
“恰真什么时候说诗词歌赋都是邪门歪道了?”项大人不由目瞪口呆,“她只是说你哥哥给亦嘉介绍的那位先生太过注重诗词歌赋。亦嘉以后是要参加科举的,与其花精力学这些,不如放在《四书注解》上。何况这也是父亲在世的话。你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我无中生有!”项太太怒日圆瞪,“我什么时候无中生有了。她把我女儿当人情卖给永平侯府是事实……”
“算了,算了,”项大人轻轻摇头,决定适可而止。免得等会项太太恼羞成怒又在琐事上纠缠不清,“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我们也不想再提了。现在说的是儿女的婚事。不能因为和恰真置气就给耽搁了……”
项太太气极而笑:“我怎么会和大姑奶奶置气。我又凭什么和大姑奶奶置气。老爷说的对。这是儿女的婚事,可不能给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耽搁了。柔讷是我的心头肉,我不忍她嫁过去吃苦,是不会同意。而老爷看在大姑奶奶的份上却是一定要同意的。既是如此,我看,也不用听我的,也不用听老爷的。我们去找我爹说理去一一我爹和公公是故交,又曾经做过顺天府尹,熟知大周刑律,不知道断过多少案子,总不会对你信口开河吧!”说着,高声喊贴身的妈妈。
遇到个不顺心的事就要回娘家找岳父、舅兄论理!
项大人怒气填胸:“也好。我也一直想找岳父说说。想当年,大姑爷不在了,徐家正是多事之秋的时候,换了哪个做嫂子的都要去安慰安慰。你到好,非要和找到任上去不可。不仅如此,还只留了几个老人管宅子,家里的管事小厨、丫头婆子,要么散了,要么带到了任上。恰真回个娘家都没有抬将。正好,趁着这机会跟岳父说说去。看遇到这样的事,大周刑律怎么个判法!”说完,看也不看项太太一眼,径直出门叫了管事,“安排车马,我和太太要去舅老爷那里一趟!”到把个项太太搁在了那里。
第288章对峙(中)
徐令宜却没项大人这样理直气壮。
他轻声地对十一娘道:“谕哥是庶长子,不是庶次子,按惯例,是要分府的。可成亲后一时半会也不好立刻分了出去,总要在家里住上几年,让大家熟悉熟悉才是。要不然,大家各过各的,见了都觉得面生,还谈什么妯娌和睦。所以我托二嫂看看项家三位小姐中哪一位性情最是温驯。这样的女子嫁过来,一来可以照顾弟妹、在你面前服侍,为后进府的妯娌们做个表率。二来分府的时候,也不至于有太多的非份之想,生出怨怼之事来让谆哥的媳妇为难。默言,人选的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当时甚至想过,万一项家的三位小姐都不符合这一条,只能忍痛放弃……”
十一娘承认,徐令宜说的都对。她对二夫人也没有意见一一毕竟她只是受了徐四所托。至于告诉不告诉她,那也是二夫人的自由。她不喜欢的是徐令宜处置这件事的方式。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做了决定。那自己算什么?
“侯爷,”
十一娘不由双臂抱胸,淡淡地道,“妾身不想和您说话!”
徐今宜呆住。
“什么”
满脸的不相信。不和他说话?竟然直截了当地说“不和他说话”。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十一娘已转个身。
她目光平静地望着徐令宜:“侯爷,谕哥的婚事您直接就决定了媳妇的人选,根本没有把妾身当成谕哥的母亲,也没有把妾身当成您的姜子。
虽然您说的都有道理,可妾身还是觉得气恨难消。
再说下去,只怕也没有什么好话,不如就此打住,免得说出让彼此都后悔的伤心话来。”
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了徐令宜。
这样绝然的十一娘,让徐令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道,“默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这样置气也不能解决事情。”
“妾身就是不想和侯爷置气,所以才不想和侯爷说话的。”
十一娘轻轻地道,“何况这件事侯爷都说的很清楚了,也没什么解决不解决的。”
是不是脾气温和的人一旦拗起来就会特别的犟?
徐令宜想了想,笑着侧身支肘喊她:“默言……”
十一娘闭着嘴巴不做声。
徐令宜继续笑着喊她:“默言……”
这不是哄一哄,逗一逗就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