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有娘做主,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三夫人忍不住又想笑。
可抬头看见丈夫满脸的焦虑,又强忍了下去。
他们可真想的出来!
佟姨娘都死了十几年了,这个时候竟然托梦给侯爷让养个孩子在名下继承香火了。只听说过发妻死了没有儿子养个在名下供奉香火的,可没听说过哪家的妾室还能和发妻一样过继儿子的。既然这样心疼她,当年怎么不把事情好好的查查,就那样任元娘说什么是什么的糊弄过去了!现如今到好,竟然要给她养个儿子在名下……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了十一娘一眼。
她倒乖巧会做人。不声不响的,侯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到底是没人教的。要知道,这男人就像孩子,打一巴掌,得给个甜枣的。一味的听之任之,渐渐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一味的打之骂之,渐渐就会心生畏惧不与你亲近了。不过,这到底是四房的事,与自己无关。待过了年,自己就会带着孩子随丈夫出京,做个上无婆婆指手划脚,下无妯娌说三道四的官太太了。勤哥和俭哥也就是正正经经地衙内,说出去好听又体面,婚事也就有了底气。
她想着,不由眉头微蹙。
回娘家送年节礼的时候听说大嫂相中了镇南侯王家的大少爷,知道自己的意思后,竟然想把庶出的三小姐许给勤哥。
念头闪过,三夫人眉宇间就有了几分冷意。
真真是狗眼看人低。待三爷在外历练几年,有了资历,再求皇后娘娘开恩,做个侍郎尚书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我看你又拿什么嘴脸待我。
三夫人浮想联翩,那边三爷已扶了徐令宽起来。
“有什么话好好的说。”他劝弟弟,“娘一向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可不能伤了母亲的心。”
“我……”众人推墙,让徐令宽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太夫人见他还不明白,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好在自己早有打算……
她就重重地咳了两声。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魏紫。”太夫人高声喊了丫鬟进来,“去,让杜妈妈进来。”
魏紫隔着帘子应喏,不一会,亲自打帘,杜妈妈抱着凤卿走了进来。
大家神色一凛。
前脚说要养个孩子在佟姨娘名下,后脚就把孩子抱到了众人面前。分明是早有安排。
再看那孩子。
正睁着一双又圆又长的凤眼惊恐地望着众人。
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睛一亮,立刻充满期待地望着徐令宜和十一娘。
徐令宜正盯着今天表现很异样、让他很不放心的徐令宽,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注意到这些的十一娘则给了凤卿一个温和安抚的笑容,示意他别怕。
凤卿在杜妈妈怀里扭了扭,见十一娘朝他轻轻摇头,直觉感到十一娘的不悦,强忍着害怕由刚才差点被他咬了一口而对他有些冷淡的杜妈妈抱着。
“这就是那个孩子。”太夫人开门见山,语言精练,“今年三岁,在从兄弟里排行第五,前车覆,后车诫。侯爷取名嗣诫……”
竟然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十一娘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正神色冷峻地望着脸色微变的徐令宽。
至于一直用眼角打量着丈夫的五夫人,眉头则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由十一娘担负起教养之责。”太夫人说着,端了茶盅,“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三爷听了立刻拉了拉三夫人的衣袖,笑着牵了被这消息打得有些呆头呆脑的两个儿子:“娘,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是大年三十,还要祭祖呢!”
三夫人立刻附合:“是啊,娘。我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安排晚上的年夜饭。我们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
两口子如蒙大赦般带着孩子走了。
五夫人看着表情有些呆滞的丈夫,笑着轻轻推了推他:“五爷,我们也回去吧!后花园的路不好走。”
徐令宽如梦初醒,看了凤卿一眼,欲言又止,却并不急着走。
“五弟妹,我还有些事嘱咐五弟,”徐令宽突然道,“你先回去吧!他等会就回去了。”
“四哥……”徐令宽听了,神色复杂地望着徐令宜。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默契。
五夫人目光微转,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又低声嘱咐徐令宽,“五爷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徐令宽有些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五夫人这才笑着由丫鬃婆子簇拥着出了门。
“母亲,他为什么到我们家来?”屋子里突然响起谆哥儿清脆又十分困惑的声音,“他和姐姐一样,要和你住在一起吗?”
十一娘不由汗颜。
只顾着徐令宽了,却忘了两个孩子!
她立刻朝没有做声的徐嗣谕望去——愿意说话的孩子好沟通,怕就怕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人。
徐嗣谕面孔微微有些发白,垂着眼帘望着脚下一块一块的青石砖——人好像也变成了脚下的砖,寂静地沉默着。
他年纪大一些,懂事些,心思也多一些。
排了行,改了名的凤卿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比别人感受要深……凤卿的名字叫“诫”,有劝诫之意,他的名字叫“谕”,有告之、明白的意思。除了同为庶子的同病相怜外,恐怕更多的是担心徐嗣诫在徐令宜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吧!
十一娘上前摸了摸谆哥的头,低声道:“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父亲的养子,也就是你的兄弟。所以要住我们家,和贞姐儿一样,住到我院子里去。他比你小,你以后要像哥哥们待你一样,好好对待诫哥才是。”
谆哥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可以让他帮我倒茶吗?”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来:“可以啊!不过,要等他大一些。要不然,会被热水烫着的。”
谆哥大大地点头:“我也会把我的毽子给他踢的。”说着,上前去拉从此改名为徐嗣诫的凤卿的手——却被徐嗣诫一把推开,然后躲进了杜妈妈的怀里,眼巴巴望着十一娘。
太夫人看着眉头微蹙。
十一娘忙接过徐嗣诫抱在怀里。
他的遭遇让他在陌生的环境对陌生的人生出戒备是可以理解的,可并不是人人都会原谅他的无礼——特别是对嫡子徐嗣谆的友善摆出了一副拒绝的态度时。
“谆哥儿。”她笑道,“诫哥儿刚到我们家,所以认生,以后和你熟了,知道你是哥哥,就会和你玩了。”然后又笑着问徐嗣诫,“是不是?”
徐嗣诫只是紧紧地搂着十一娘的脖子不说话。
第二百一十章过节(下)
太夫人看着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冷了脸对徐令宽道:“你四嫂为了这件事奔波了一天。”
徐令宽听着脸上闪过一丝愧意,喃喃地喊了一声“四嫂”。
太夫人已对十一娘道:“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也喘口气。”
十一娘笑着应“是”,望向徐令宜——看他还有什么安排!
徐令宜微一思忖,道:“娘也早些休息吧!我和小五说说话就散了。”
太夫人知道他这是要敲打敲打徐令宽。要是平时,就把兄弟两人留下来了,有什么事自己也能做个和事佬。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凭着感情行事,便重重地点了头:“你们兄弟是要好好叙叙了。”
留了谆哥陪着太夫人,徐令宜、徐令宽和抱着徐嗣诫的十一娘一起出了门。
琥珀正在门外等,看见众人出来,立即迎了上去:“侯爷,五爷,夫人,凤卿少爷!”眼底流露出焦虑来。
刚才杜妈妈不声不响地带人去”半月泮”带走了凤卿,她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冬青因要顾着五夫人更是不能出现,琥珀就带着滨菊赶了过来。
十一娘看一眼跟在琥珀身后的滨菊、绿云等人,笑道:“现在不能叫凤卿少爷了。侯爷取了”徐嗣诫”作名字,你们现在要尊称一声”五少爷”了。”
这样说来,是承认了……
琥珀等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样藏着掖着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如今总算光明正大了。
几个人曲膝应“是”,从此改口喊了“五少爷”。
徐令宜带着徐令宽回了自己院子。十一娘总觉得“半月泮”虽然安全,但位置偏僻,十分冷清。她一面吩咐人去秦姨娘那边,看原来徐嗣谕住的地方烧了炕没有,一面让滨菊把孩子抱到冬青屋里去。遣了在徐令宽书房服侍的,自己端了热茶进去。
她进门就听见徐令宜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承担?你说给我听,你怎么承担?”
“反正事是我惹下来的,我会想办法跟大家说清楚……”徐令宽脸涨得通红,挺着脖子瞪着徐令宜。
“你是不是嫌事还不够乱!”徐令宜见徐令宽一副不肯认错的样子,额头青筋都暴出来了,“你跟大家说清楚?说什么?怎么说?说这孩子是你的?让别人以为你在为我出头?还是说这孩子根本不是徐家的?推卸自己的责任……”
十一娘就轻轻地咳了一声。
兄弟俩循声望过去。
徐令宽满脸羞愧,喃喃地喊了一声:“四嫂”。
徐令宜则脸色微霁:“孩子安排好了!”
“想暂时放在原来谕哥住房地方……”十一娘奉了茶,将对徐嗣诫的安排简短地说了说,然后朝着徐令宜使了个眼色,“只是几个姨娘那边怎么说,还要商量侯爷!”
徐令宜就转身和十一娘进了书房里暖阁。
“什么事?”
他当然不相信十一娘是为了和姨娘怎么说商量自己。
十一娘笑道:“我见侯爷把五爷训得一怔一怔的。莫非侯爷平时也这样和同僚说话?”
徐令宜一怔。
“当然不是……”犹豫片刻,又道:“他是我弟弟!”
人们常会犯的错误之一就是对自己亲近的人比对陌生人更苛刻、更严厉,要求更高。
见徐令宜有所悟,十一娘笑了笑。道:“要不要妾身帮着烫壶酒来?这大冬天的,暖暖身子也好。”
“好吧……”徐令宜回答的有些迟疑。
人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愿意试就是件好事!
十一娘笑着出去吩咐丫鬟传厨房的帮着整了几样小菜,暖了一壶金华酒送进去,自己回了屋。
琥珀正等着她回来示下。
“秦姨娘那边没烧炕,听说五少爷要住进去,正领着丫鬟收拾屋子。”
“哦!”十一娘对秦姨娘的顺从颇有些意外,“她听说侯爷收了养子,难道什么也没有说吗?”
听她这么一说,琥珀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自己刚见到孩子那会,整个人都呆了;杜妈妈把孩子抱去了太夫人那里时,她更是担惊受怕,怕太夫人会责怪十一娘帮侯爷瞒着她老人家;后来听说侯爷最后还是把孩子收为了养子,养在了家里,又为十一娘叫屈,觉得责任重大,教好了是应该,万一有个闪失就全成了十一娘的错……自己的心情都这么复杂,何况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秦姨娘。
“当时好像怔了怔……”琥珀回忆道,“然后就笑着叫丫鬟去收拾……还问我要不要二少爷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
“还问了要不要二少爷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十一娘沉吟道,“看样子,她对五少爷的来龙去脉还挺清楚的。”
这句话涉及面太广,琥珀不好回答,笑着转移了话题:“夫人,现在五少爷有自己的院子了,您看,要不要添几个屋里服侍的?冬青姐年纪不小了,随时要出嫁。得早做打算才是!”
要不是出了徐嗣诫这件事,她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快过年了,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十一娘笑着点头,“等过了元宵节就挑人。在她出嫁以前定下来。”
琥珀应诺着,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位姨娘过来给夫人问安了。”
十一娘微微一笑,吩咐琥珀:“把五少爷抱过来,也让几位姨娘认认。”
琥珀应声而去,十一娘这才吩咐小丫鬟:“请三位姨娘进来吧!”然后正襟危坐到了中堂前的太师椅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文姨娘,她笑盈盈,满脸喜悦。秦姨娘跟着她的后面,低眉顺眼,蹑手蹑脚,显得老实、敦厚。乔莲房和往常一样,背挺得直直的,头微微扬起,矜持的有些骄傲。
三人行了礼,十一娘让她们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待小丫鬟上了茶,文姨娘立刻笑道:“姐姐,我听说侯爷抱了位少爷养在了佟姨娘的名下,可是真的?”
她倒也坦白。
十一娘笑道:“佟姨娘托梦给侯爷,侯爷就抱了孩子养在了她的名下。取了名字叫嗣诫,排了行五。明天祭祖的时候会写在族谱上的。”
她一面说,一面睃着秦姨娘和乔莲房的神色。
秦姨娘面带笑容地听着,手指却绞在了一起,显得有些不安;乔莲房眼底闪过一丝愕然,然后侧了耳朵听,十分关注的样子。
“哎呀!”文姨娘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好像自己名下养了个儿子似的,“佟姨娘可真是有福气。去了都十几年了,侯爷还记得。不过,这说起来还是姐姐待人宽和,她才有这个福气……”
十一娘的笑着听文姨娘滔滔不绝地赞着自己,眼角却没有离开屋里的其他两个人。
秦姨娘的笑容开始有些勉强,而乔莲房却脸色微变,低头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