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叹口气:“其实,这朝堂本是我李家朝堂,按说只有李氏皇族之人才可以前去拜祭,但武姓人自从封王以后现在也有了拜祭权……”
现在天下人都早已知道,李姓和武姓为了争夺嫡位早已明争暗斗了很多年,可是不管是谁当了皇帝,跟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看李旦那懦弱无能的样子,还有李三郎这傻呆呆的模样,那皇帽再大也掉不到他们爷俩的头上。
忽然,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马车“咻”的一下停下来了。李成器正要问情况,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马车里的人给我听好了,全部下车。”
是谁这么无礼?声音还这么耳熟。我挑开帘布一看,原来是昨日在赌场里见过的武懿宗。此刻,他着一席五彩盔甲,手握长枪,威风凛凛地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杀气,身后跟着一溜的兵马。
李成器对我和李三郎说:“你们在马车里别动,我下去说说——是武家的人。”
李成器跳下马车,对武懿宗拱手说:“金吾将军,成器有礼了。”
武懿宗斜斜地瞟了他一眼,神态傲慢地说:“原来是相王府的大王子。”
李成器虽然没有封号但是毕竟是正经的王子身份,武懿宗不仅不下马致礼,神态还那么倨傲,实在是有失礼数。
就连李三郎也看出来了:“姐姐,那不是小武将军吗?他干嘛对我哥哥这么凶?”
我撇撇嘴:“你们家的兄弟都像你爹,长了一张天生被人欺负的脸,难怪被别人蹬鼻子上脸都不敢吭声。”
武懿宗说:“这里是皇族朝堂,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李成器赔笑:“武将军,我们不算闲杂人等吧……”
武懿宗从鼻腔里哼了一哼:“皇上吩咐了,今日前来拜祭的人太多,不许放太多无关的人进来,大王子还是请回吧!”
李成器一愣:“是陛下下令让我们来朝拜的。”
“有旨意吗?”
“这……没有……”
“有口谕吗?”
“没……没有……”
武懿宗冷哼一声:“那就请回吧!”他挥挥手,守护的卫兵们就站成一排,摆明了不让马车通过。
李成器僵在那里,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瘟神。今日前来拜祭的人很多,少几个王子皇上根本不会知道,但丢脸的是相王府,想想看,王子都能被一个小小的守门将军驱赶,这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
我正思索该想个什么法子让武懿宗放行,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
只见一头戴紫金冠身穿锦服的少年掀开帘布,跳了下去,手指着武懿宗怒吼:“你这死奴才,你为什么对我哥哥那么凶?”
武懿宗一愣,见怒斥他的竟然是白痴李三郎。
李三郎虽然迷糊,这句话倒也没有说错,武家虽然封王,但也只限几位女皇的嫡亲,武懿宗只是一个金吾将军,一个替皇上守门的武官而已,轮到宗亲排序,说他是奴才倒也没说错。
第43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9)
只是武家现在权势熏天,普天之下,也只有白痴才有这样的胆量。我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武懿宗哈哈狂笑,眼里闪烁着怒火:“我就对你们家的人凶你又拿我怎么样?”
哗!一声巨响,武懿宗发现自己的头盔被一从天而降的鞭子击中了,差点掉了下来。他捧着头盔还没反映过来,第二鞭又抽到了,将他的五彩盔甲像堆烂棉絮一样抽烂了。哈哈,这五彩盔甲原来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只见李三郎从马夫手里抢过了马鞭,正劈头盖脸地朝武懿宗抽去,一边抽,一边怒喝:“这是我家朝堂,与你这死奴才何干?你这死奴才竟然敢在这里乱叫,我打死你,打死你这狗奴才!”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上去拉住疯了一样的李三郎。
武懿宗的马受惊了,恢恢叫着立了起来,将武懿宗弹下了马背,马蹄差点踏到他的身上,好在这家伙身手灵敏,翻了几翻,逃过一劫。
受此大辱,武懿宗也丧失了理智,哗地抽出宝剑,就向李三郎砍了过来。
我跳了下去,大喝一声:“谁敢伤害王子?”我紧紧护住了李三郎,那把雪亮的剑停在我的头顶,闪闪发光。我怒视着武懿宗红得发紫的眼,再次大喝:“杀王子者罪同谋逆。”我自小就熟读大唐律法,因为爹告诉我,如果你想钻律法的空子就得先熟悉律法。在大唐律法里,确实有这么一条律例。
果然,我的话震慑了武懿宗,他硬生生地抽回宝剑,装模作样地说:“小夏姑娘,又是你,真巧。”
我淡淡地笑着:“你就别装了,我刚才在马车里已经看到路边有人在偷窥我们的马车,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定是你派来的人,你早已知道李三郎在这辆马车里,你是故意不放他去朝拜的。”
武懿宗冷笑一声,却没有答话。想来我的话没有估算错。
李三郎用马鞭指着他:“你赌钱赌不过我,就用这样的卑鄙手段为难我们家的人。我是去我们家的朝堂,你这狗奴才管不着,你给我让开,不然我打死你。”
我回头瞪了李三郎一眼,却见他此刻威风凛凛的样子,哪还有半点疯子白痴的模样?神态间一股皇族的气势隐隐散发,震慑全场。我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终究是嫡亲皇孙,有些东西已经浸入骨血,无论如何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另一位嫡亲皇孙李成器已经急得满脸是汗,他冲李三郎嚷着:“还胡说八道什么,快给金吾将军赔罪。”
我撇嘴,赔罪个毛线!心里对李成器的好感顿时消散,什么人嘛,还大哥呢,弟弟为大哥出头,做大哥的反而是缩头乌龟。
双方正僵持着,一辆一直停在一旁观看“战绩”的轻便马车里,忽然传来女子柔婉的声音:“金吾将军,陛下的车马很快就要到了,这里堵塞成这样,你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说也奇怪,那女子声音婉转动听、温柔娇媚,但是武懿宗听见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多谢上官姑娘提醒。”
他挥手命令卫兵让开马车道,悻悻地对李成器说:“你们快走吧!”
李成器见好就手,强拖着依然愤怒的弟弟上了马车,我也紧跟其后,只听着得得的马蹄声,原来那辆轻便马车已经赶到我们前面去了。透过薄纱似的绸幕,隐约可见一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手摇着绫罗扇,安然而坐。只可惜看不清楚容貌。
上官姑娘?我回想武懿宗对这女子的称谓,心想,难道这朴素马车里坐的,竟然是才名满天下的上官婉儿?果然名不虚传,一句话就划干戈于无形,难怪爹说,女皇能坐稳江山是因为她手里有两大护法,一位是狄阁老,一位就是这轻摇羽扇替皇上掌管文诰的上官婉儿了。
内心的好胜心不禁油然而起,哼,我夏煅绿也算小才女一枚,什么时候也得和上官婉儿比上一比,我就不信,像我这样绝顶聪明心思灵敏的女孩儿,比你这小小的女官还有不如?
马车里,李成器喋喋不休地埋怨自己这个莽撞的弟弟:“三弟呀,你闯大祸了,得罪了武家的人,父王若知道了一定会震怒的。”
我不耐烦地说:“得罪了就得罪了,已经发生了你还啰嗦什么,若皇上怪罪下来,我和三王子一起承担就是了。”
李三郎此刻早已不见刚才那威严充满杀气的模样,牵着我的衣袖,一副娇憨的样子,说:“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好……”
我:“……”
李成器若有深意地盯了我一眼,别转头,不让我看见他脸上黯然神伤的表情。
我们哪里知道,一场飓风即将来袭。
第44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1)
第六章 长安繁如花乱如絮
(1)
我随着李三郎匍匐在大殿之上,殿堂里黑压压地跪着大片大片的人,却鸦雀无声悄无声息。烟火缭绕,钟声悠然,我发现我的心竟然也紧张得怦怦直跳。
来了,来了,那传说中的女皇已经在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向匍匐在她脚下的臣民走来。
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呢?是不怒而威的女金刚,还是不苟言笑的女仙,还是嗜杀成性的女魔头?
我义父是超然世外的高人,天下人全然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女皇却佩服得五体投地。在男权盛行的朝代,她不仅一步步登上权利的巅峰,不仅将天下男子尽握掌心,还将这个国家治理得风生水起。虽然她对亲生子女心狠,却对百姓仁爱;虽然她将政治对手斩尽杀绝,但对贪官污吏也绝不容情。她,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在众人的高呼万岁声里,我终于看到女皇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坐到了象征帝王权威的王位上。
女皇今年已经80余岁了,可是看上去像四十余岁的妇人,满头乌发,容颜常驻,一副珠圆玉润的模样。她身边站了一位年轻的女子,看上去20多岁,虽然冷若冰霜,却自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风采。那女子亲自为女皇点燃了三支敬香,然后对众皇族说:“请大家随陛下一起叩拜先祖先皇。”声音娇柔动听,正是那在马车上化干戈于无形之人。原来,她真是上官婉儿,果真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突然,我听到人群里传来嬉笑声。
此刻朝堂里分外肃穆,这笑声虽然很轻却无异于炮弹。大家不禁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年龄与上官婉儿相仿的女子正抿嘴而笑。这女子容貌和上官婉儿不相上下,但与婉儿的清新秀丽相比却显得霸气十足。她站在相王身边,衣着分外华丽耀眼,与简朴的相王正好形成对衬。
本来脸已有怒色的女皇,见到笑声是出自这女子口中,脸色顿时变得缓和,只嗔道:“太平,这里可不是你顽皮的地方。”
原来,这霸气十足的女子竟然是女皇最为疼爱的太平公主。
听义父说,女皇还是宠妃的时候曾生育一小公主,倍受高宗李治的喜爱。可是那小公主却不明不白地突然死了,女皇伤心之下向皇天祷告祈求再赐她生育一个女孩,后来果然如愿,生下了太平公主。一贯对儿子严厉至极的女皇,唯独对这个女儿是千依百顺,所以将这个女儿宠得分外飞扬跋扈。
第45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2)
义父告诉我,女皇这么宠爱太平公主,也是因为内心埋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年小公主死于不明不白,有说是当时高宗的皇后掐死的,为此高宗一怒之下罢免了皇后,为当时还只是妃子的女皇扫清了道路。
可是,亦有人传说,小公主其实死于女皇之手。为了无上的权利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女人才可以做得出来吧!当得到了王位以后,老年的女皇,无法平息内心那缕歉疚,就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太平公主,她最小的女儿。
又有谁知道,那些爱里,有多少是因为深深的忏悔呢?
太平公主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相王李旦,启口说:“母皇,今日太平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给母皇知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见上官婉儿眼里灵光一闪,估计她也猜到了太平公主要说的话。
太平公主干脆走出人群,朝自己高高在上的母亲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地站在母亲身边,说:“今日太平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情……”她的声音低下来,在母亲的耳朵边嘀咕起来。
众皇族顿时面露惴惴不安之色,眼巴巴地看着在那里嘀咕的母女俩,生怕嘀咕的对象是自己。
女皇本来和悦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沉郁,之后变得恼怒。待太平说完,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她启口:“李旦,你是如何管教你的孩子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执鞭殴打金吾将军?”
李旦吓得瑟瑟发抖,软手软脚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儿臣有罪,儿臣不知……”说完,他又回头扫视着自己的儿子们,怒斥:“是哪个闯祸了,快点出列自觉领罪!”
李成器在我身后发抖,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看着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毛线!这宫廷果然深似海啊!我只感觉一阵风从我身边刮过去,只见李三郎已经站在大殿中央了。他昂起头,倔强地说:“是我打的,我打奴才,为什么不可以?”
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