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龙封上白少情清澈的眼睛,羞愧道:「只因我……原来……」他深深望了白少情一眼,歉道:「原来你真的不识武功。」
白少情恍然大悟。封龙居然早封他怀有疑心!刚刚若真出手,便等于承认自己就是为恶江湖的蝙蝠。
封龙犯下大错,连叹三声,对白少情诚恳道:「白兄弟,封龙疑错了你,害苦了你。封龙愿意以命相抵。」双手一翻,竟将碧禄剑送上。
白少情眼中精光一闪,幸亏封龙正低头认错,并未发觉。心中斟酌再三,白少情轻道:「是少情无用,与封大公子有何关系?江湖上谁不知道白家三公子有名无实,谁都可以羞辱一番。不过像封大公子这样,怀疑少情会武功的,倒是极为少见。」
「白见弟这样说,封龙更加羞愧。封龙愿做任何事,以偿罪孽。」
很想对封龙说:真想补偿,就将名动天下的碧绿剑和碧绿心法给我。白少情冷哼两声:「我怎敢要封大公子补偿?只求以后不要被人欺负就好了。若我有可以倚靠之处,谁敢如此欺我?」语气中带了丝酸楚。
「封龙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白三公子。」
「那我们不如结拜。」
「结拜?」
「怎么,你不肯?」
封龙愣了一愣,点头道:「好,我们结拜。以后你行走天下,谁敢欺你,我一定用碧绿剑将他剁成肉泥!我立即命人准备酒和香。」
「结拜只需心意就可。」白少情俊美的脸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大哥,你可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我们兄弟一心,以后有人欺我、辱我,你定会为我出头。」
「白贤弟,」封龙温和一笑,目光触及白少情被宋雪蓝抓得通红的手腕,痛心道:「唉!我、我心里还是愧疚不安。」
「都是兄弟,何必不安?」白少情道:「以后,叫我少情就可以了。除了娘,只有大哥可以这样叫我。」
「少情……」
白少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今天虽然遇到宋雪蓝那禽默,却因祸得福多了个大哥。大哥莫再担忧此事,只要事不外传,身为男子汉,要那贞操做什么?听说谈笑楼好酒最多,让我们用百年好酒,洗干净那些肮脏之事,岂不更好?」
「少情虽然不识武功,为人却如此阔达,实在难得。」封龙优雅笑意犯滥至唇边,「如此贤弟,愚兄当用百年好酒敬之。」
谈笑楼,谈笑风生。
今夜华灯,璀璨。
「今日之事,大哥可否答应少情不对外宣扬?」
「封龙封天发誓,绝不提起。谁敢说,定杀不饶。」
「可那宋雪蓝……」
「那禽兽本就该死,只是以这个罪名来杀,恐怕对贤弟名声有碍。」
「大哥的意思……」
「放心。」封龙浅笑。
白少情当然放心。如果封龙这两个字都不能让人放心,江湖中又有谁能让人放心?
可他还是蹙眉道:「万一被人发觉,那大哥的名声就毁了。为了宋雪蓝那种人,实在不值。」
「大哥会布置好的。喝酒吧!」
百年好酒,作牛饮。
谁料刚刚才身受令人不齿之辱的白家三少,会与天下闻名的碧绿剑封龙,醉在同一张桌上。
次日,宋雪蓝及其家丁在狼狈回家后,被人诛杀在后花园中。
干扁的蝙蝠标记,钉在宋雪蓝愕然瞪大的眼珠上,另附加几个大字——宋家实在无可用之招数,蝙蝠唯有用最普通的黑虎掏心了。
封龙亲自来凭吊,誓言追杀可恶的蝙蝠。回到谈笑楼后,白少情已经渺然无踪,游学去了。
如今,宋雪蓝的死,已经让蝙蝠的名声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蝙蝠的嚣张,蝙蝠的多变,蝙蝠杂而繁多的武功招数。
走在难阁洛阳的路上,白少情笑了。宋家确实没有什么引人垂涎的独门招数;不过若真是蝙蝠动手,不会用⑻托摹Ω糜猛蛘氪┬摹!
黄土路上,挺拔身影渐渐远去。
江湖险,江湖恶,可谁舍得,离开这快意江湖。
烈日当空,行人迟缓,偶尔抬头看看天上耀武扬威的火球,又匆匆低下头,继续伴着汗水的行程。
并非所有人都急着赶路。
绿茵,柳树。
翠绿的嫩芽伸着懒腰垂入被微风吹皱的湖面,阴凉之处,有客持箫而吹。
黑衣,黑鞋。
箫绿,晶莹温凉,以蓝田最好的玉而制。
人白,手白,颈白,唇红——齿白。
「太湖绿箫,不过如此。」一曲毕,名贵的玉箫竟然被他随手扔入太湖。
涟漪泛滥,炫目不过白少情脸上冷然的笑容。
昨夜,又杀一人。太湖绿箫,是江湖闻名的风流才子。白少情他,却不为那一支不入他眼的绿箫。这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
峨嵋张青衣,俗家弟子,痴情女儿。
痴情到肯将峨嵋不传之技,传授给连姓名也不知晓的情郎,痴情到嫁给萧正言后,仍日夜思念着他。
张青衣,从昨夜开始,已是寡妇。她得到太湖萧家的家产和遗孀地位,失去了萧正言的冷落和欺凌。
望着青青湖水,白少情笑了。
白少情可以欺负张青衣,但萧正言,不可以。
笑容牵动胸部新增的伤,让他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眉。按上左胸,又是一阵苦笑。
仍受伤了,太湖绿箫,实在不算什么高手,只怪自己太过无用。各门派的招数,虽乱花撩人眼,却都不可缺少深厚的内力。
徒有满腹绝招,却无绝世内功心法,终究不成气候。
「难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办法?」白少情垂眉,低声喃喃。
「这样做,太过冒险。」
「可我这些年来,哪一天不在冒险?」
他站起来,修长的身体倚在柳树干上,唇一张,咬住飘到嘴边的一丝翠绿柳叶。
「白少情,难道你甘愿再用数年时间慢慢增加修为?」他问自己,「难道你愿意忍受那些侮辱的目光,永不超生?」
他眼中蓦然升起屈辱和悲愤的光芒,转眼又被压了下去。
他叹气,「即使我能等,娘也等不了这些年。唉,我绝不能让娘再留在白家。」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揹起石上的包袱,转身,一步一步,再次踏上不可知的路途。
数日后,金陵一座硕大的空置庄园内,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庄园很大,但不空洞,亭台楼阁,布置得甚有灵气。虽然空置,却干净异常。
白少情在门外站了很久,仿佛对门上那对旧铜门环起了极大的兴趣。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才深深吸一口气,踏出第一步,仿佛这一步,不是跨入这漂漂亮亮却没有人的庄园,而是跨入让世人惊恐的修罗地狱,只要一个不稳,就会跌入油锅火海。
推开门,鸟语花香。
园中美景处处,看得出这里曾经住过大家的富贵人,有鸿儒谈笑,有闺秀描青。
现在,却一人也无。正因为一人也无,所以这鸟语花香的地方,令人觉得深寒可怕
挺直身杆,他缓缓而行,走过干净得连落叶也没有一片的庭道,踏上阶梯,直入大堂。神态轻松下,却是全身戒备,内息运转不息,以防暗袭。
「你是谁?」轻轻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白少情停下,人已走到客厅正中。客厅无人,桌椅茶具书画摆设,一样不缺,一样都没有染上尘埃,似乎主人只是走开一阵,很快就会回来殷勤待客。白少情却知道,五年前,这里发生了两百一十七口的灭门惨案,荣氏一家连仆人在内,没有一人逃脱,连狗也被吊死在庄门前。
「你是谁?」懒洋洋的男声又响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少情含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我知道,这里是邪教金陵分壇。我还知道,你就是邪教副教主向冷红。」
「呵呵!」向冷红轻笑,「好久没有听人说起邪教。你可知道这所庄园为何如此安静?」
「当然,只因为当年荣老爷半夜接待了一个故交,却不知道,这名故交在武林大会上大骂正义教为邪教,大大得罪了正义教。结果连累他荣家两百一十七口,整整齐齐被吊死在家门前那一亩槐园中。
「胆敢侮蔑本教之人,当然要灭其九族,以示威严。不但灭九族,他朋友的九族,也是不能饶的。」向冷红嘿嘿笑起来。「何况,我一到这里,就看上了这个大院子。」
白少情点头,「现在江湖之上,即使有不服气的,为了自己老婆家小,恐怕也不敢开口骂正义教一声。」
「现在不是有人叫了吗?」
「我无老婆,也无孩子。」白少情微笑,「本来就是邪教,为何要弄个彆扭得要死的正义之名?邪气的,不正好?」
向冷红沉默片刻,「你说完了没有?你这人很有趣,我就让你说完了,再选择自己的死法。」
白少情悠然道:「既然我如此有趣,不如再看我耍一下把戏?」
他拔剑,轻轻踢开挡在厅中的桌椅。
剑风起。
白少情身若灵狐,挥洒自如。
「嗯,这是江南万花谷的弱弱回望一笑春。」
「嗯,这是华山的风华若无声。」
「嗯,这是无间派的含蓄剑法。」
「嗯,这是泰山派的两仪剑法……」
向冷红一连念了十几个门派的剑法招数,忽然叹了一声,「停下吧!」
白少情果然停了下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难得如此听话。
「你是蝙蝠?」
「不错。」
向冷红轻道:「你衣裳虽黑,人却白得很。」
白少情清冷的眼眸,忽然娇媚起来。
「你想仔细看看?」他笑着问,仿佛向冷红就站在面前。
「不想。」
向冷红冷冷道:「我如果看了,难保不会有天被人发现倒毙在路边,而且伤口是我最拿手的缠绵掌。」他停了停,又淡淡问:「你想好怎么死没?」就像问你今天打算穿哪件衣服一样轻松。
「我不想死。」白少情昂然道:「我要拜师。」
「我不想收徒弟。教会徒弟,没有师傅。」
白少情凝视庭前摆挂的山水画。
他问:「你可曾见过一人会使这么多门派的武功?」
「我不曾见过一人会使这么多门派的武功,」向冷红道:「内力却还如此糟糕。」
白少情似乎没有听见,又问:「你可曾见过我这么好的学武资质?」
「资质虽好,却根基不足。」
「那么……」白少情嫣然笑起来,「可曾有江湖四大家族中的子弟,武林盟主的结拜兄弟,来投靠正义教?」
这次,向冷红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才缓缓叹气,「没有。」他老实地补充,「这种人,往往还没有进门,就死了。」
「我要拜师。」白少情也很老实。「因为我内力不足,功力太浅。」
「你要学我的缠绵掌?」
出乎意料,白少情摇头,唇边逸出一丝淡漠的冷笑,悠悠道:「我要学横天逆日功。」
这次,向冷红沉默得更久,似乎白少情的野心,连他也吓了一跳。
「横天逆日功,是本教至尊武功,除了教主外,无人会使。」
「那我就拜教主为师。」白少情轻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下手杀我。」
「我,为什么?」
「因为我这样好的资质,若当了教主的徒弟,那你的位置就难保了。」
向冷红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你虽用激将法,却也聪明。我贸然杀你岂不是让教主对我起疑?」
「你至少让我见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义教主一眼。」白少情精神镇定,虽然他的手,已经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实在不能怪他,再大胆的人在鬼门关前来回转几圈,都免不了有点发抖。「听说他武功之高,天下已无人能敌。从不出面,领导的正义教却在江湖上无人敢逆。」
听到有关教主的话,向冷红低沉的声音不再懒洋洋。似乎只要是与教主有关的事,就不能有丝毫轻忽。
「既然如此,」空中一缕指风,击中白少情的穴道。向冷红道:「你就等教主的裁决吧!」
眼前一黑,白少情唇边带笑,倒下。
月上梢头,暗香浮动。
丝幔低垂,凉风送爽。
长而浓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白少情睁眼。
他睁眼的瞬间迷迷糊糊,甚至有点单纯得可爱;但片刻间,已经想起自身处境,神光炯然。
床很漂亮,房间也很漂亮。不知是否是当年荣家大小姐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