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淡淡对一剑身边的铁剑门弟子道:「照我舅舅说的话做去!」
莫秋松开小阙,同时一剑比松开铁剑门弟子。那弟子领命后飞也似地往长堤下逃,急急赶回兰州城去。
一剑不敢相信莫秋这些时日竟一直在自己身边,那名叫阿旺的少年原来是假的,而这张他看了一段日子,甚至还有了好感的容貌,也只是张人皮面具。
想到自己居然又被这个人所骗,那被掩埋在心底还未愈合的伤口又狠狠痛了起来。
一剑怒气无法遏抑,放声吼道:「你易容待在我身边到底是何居心?我身边还有什么值得你纡尊降贵假扮小厮计谋夺取的吗?你这回又想杀谁害谁?若你再敢动我兄弟或我徒弟,就算你是我爹唯一的外孙,我也不会轻饶你!」
一剑朝莫秋怀里的人喊道:「小阙,快过来!」
一剑犹若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莫秋双唇颤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阙看了莫秋一眼,发觉莫秋脸上竟是快哭出来的神情。可他不敢不听师父的话,立即松开手往一剑方向跑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留在你身边没有任何目的。」莫秋突然放声大喊:「我只是想见你!」
只是想,见见你……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仿佛在响应莫秋的吶喊一般,黑蒙蒙的天边突然落下一声响雷,轰隆巨响。
落雷银光划破天际,也照亮对立着的两人。
莫秋眼眶红着,顺着脸庞落下的不知是雨是泪,他的脸颊被冰冷的雨水冻得苍白,双目直直地看着一剑,不肯放开。
小阙一路往前冲,偏偏这时却被突如其来的落雷声给吓到,他脚下又是一滑,整个人往土包堆摔去,过大的力道来不及止住,竟猛地连人带土包就这么撞入河里。
小阙惊得整个人都僵了。
一剑大骇,立即扑向前去抓住小阙。
然而缺口处水流又大又急,一剑和小阙立即被冲了出去。
一剑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要救小阙,他在湍流中奋力回身,使尽最大气力将小阙举起往河岸抛去,跟着自己就在那剎那间被大水远远带离河岸。
山洪爆发,姚河河水夹带大量断枝残干与土石泥沙,滚滚河水奔流冲击,一剑空有一身武功,面对如此恶水也难以脱逃。
接连被几段树干撞击,沉到河中与迎面而来的碎石相碰,一剑感觉五脏六腑几乎快碎了,而这滔滔河水却似乎永无到头之时。
「舅舅!」
载浮载沉间,浑身是伤的一剑似乎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喊。
「舅舅!」
他睁开眼,听见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而后几乎到了身旁。
「小秋!」一剑张嘴,却喝进了满嘴泥沙。他拼命探头往四处看去,循着声音来处,想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而后,竟在不远的激流当中,看到那抹奋力向他游来的身影。
莫秋是跟着一剑跳下河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完全没有想到别的,见一剑为救小阙落河,接住被一剑抛回的小阙,下一刻,他便跳水追一剑而去。
姚河水急凶险,但莫秋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这个人,若失去了他,那他这生即便苟活下去,也再无任何意义。
一剑已在自己眼前,莫秋拼命地追、拼命地追。河水灭顶,他努力再游起,河中无数碎石往他身上撞,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看着浮浮沉沉的一剑,心里只是害怕……快见不到他了……快见不到他了……
若他沉入了河底,那他们就永远永远,都无法在一起了……
「小秋!」
莫秋听见一剑叫他了,已经很近,很近的距离,他快游到他的身边了……
然而便在莫秋惊喜着终于碰到一剑对他伸来的手,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抓住一剑时,一截随水漂流的巨木却从后猛力撞上了他,将他与一剑再度分开。
「小秋——」
莫秋遭受重击,眼前只觉白光一闪,气力彷佛瞬间全被拔去。
他的身躯被河水卷了进去,带离一剑身边。
莫秋想再回去,他心里着急惦念,却发觉自己连移动一根手指也无法做到。
他在大水间听见一剑撕心裂肺的吶喊,恍惚间想道,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事让一剑伤心了……
对不起,舅舅,对不起……
莫秋开口想对一剑道歉,但一张口,浑浊的黄水却冲入了他的口中,盖过他的口鼻。
对不起……舅舅……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让你这么伤心……
我会改的、我会改的……
我想回到你身边……我不想……你为我伤心……
第十章
一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猛烈地咳嗽,鼻腔口间仍有姚河泥沙的味道,然而左右一看,自己哪还是在河里。
他回到了家中,被安置在床上,一叶和小阙都守在他的床边。
可是……可是……一剑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地问:「……小秋……小秋他……」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他在房里?
一剑只记得大水汹涌间莫秋沉了下去,他整个人几乎疯狂,拼命地游向莫秋,将那个曾经以为无法再碰触的人紧紧抱住,想着不会再放开了,直至凶猛的河水冲得他筋疲力尽,失去意识为止。
一剑心里头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问不出口。
一叶望了他哥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别了过去。
小阙缩在床旁的椅子上,脑袋耷拉着,埋进双膝之间。
一剑颤颤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胸口不停起伏着,而后眼眶红了。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是他松开了莫秋吗?所以才没和他一起被救起来?他不相信自己昏迷后竟然放开了莫秋,他本以为即便赴了黄泉,他的手也不会松开。
一叶低声说道:「我听小阙说,你以为他留住你身边是别有居心。」
一剑抬头,眼神茫然无措。
一叶偷偷瞧了他哥一眼,见着一剑的神情,心里痛了一下,立即别开脸去。
一剑喃喃说道:「他说、他说他没有任何目的……他只是想见我……我……应该相信他的……」
「你是该相信他!」一叶低吼了声。「那孩子为了想留在你身边,不但答应我易容不与你相认,甚至吞下小七给他的药丸,甘愿散去一身功夫。他如果别有目的,根本就不需那么做!
对他而言,你的原谅比一切更加重要,铁剑门他不要了,一身功夫也不要了,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与容貌也可舍去,只为了能留在你身边。哥,小阙亲眼见到他为了救你跳入大水之中。他一心一意待你,你就如此待他的?」
一剑眼泪掉了下来,放声痛哭。他悲恸地不住喊道:「俺应该早点原谅他的、俺应该早点原谅他的!俺早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错,他不知道迷宫会塌下来压着你,甚至小七他都护得牢牢的。都怪俺的牛脾气,是俺不该、是俺不该……」
一剑哭得鼻涕眼泪齐流,整张脸都皱了。「……小秋……俺的小秋啊……舅舅害了你……舅舅不怪你了……你回来啊……」
一剑伏在棉被上痛哭失声。他错了、他错了、他真的错了。没什么事比看着莫秋好好的更重要,若不是他坚持不见莫秋,莫秋也不会出此下策易容待在他身旁,而后为了救他,葬身茫茫大水当中。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若莫秋真的已经改过,这世间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一叶看一剑这模样,眼眶一红,眼泪差点也滚了下来。他连忙用手搧了几下,把泪水搧干。
门外一抹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便站在那处。
一叶朝门口望去,对那杵着不动的人喊道:「还愣着在那里干嘛,没听见你舅舅说已经原谅你了吗?」
门边那人踌躇半晌,慢慢地走进门来,行进间白衣犹若雪莲绽开,简单不繁复的素色长衫衬得他一身出尘不染。
他开口,低低喊了一声:「舅舅。」
他柔和酥磁的嗓音缓缓送出,听得哭得不能自已的一剑噎了,慢慢从棉被中抬起头来。
一剑脸上交错纵横的都是眼泪,英挺的鼻子下还挂着两行鼻涕。他双唇微张,愣愣地看着朝着他走过来的白色身影。
莫秋不敢走得太急,他心里头七上八下地,然而他的视线却紧紧地停留在一剑脸上,看着这人哭成这样,他的心也痛了起来。
莫秋跪在床前,柔顺地伏在一剑身上,他轻轻环着一剑的腰,指尖仍不停颤抖。
「舅舅我没事。」莫秋说道:「你在大水中一直抱着我没放手,后来他们沿着河岸找,一起捞起了我们。」
莫秋低声问:「舅舅你真的原谅了我了是不是?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会去做,我永远都会听你的话,你别再扔下我……」
「小秋……」突然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一剑不敢置信,他看向一叶,一叶向他点头,而后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小秋回来了,没有死,没有离开他。
一剑如同踫触珍宝似地,抚摸着莫秋黑丝绒般的滑顺发丝,他摸着莫秋的脸,擦去莫秋眼角渗出的泪滴。
一剑不停点头说道:「舅舅不会扔下你,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伏在一剑腿上的莫秋捉住一剑的手,就着跪在床前的姿势,缓缓地将满脸鼻涕眼泪的一剑拉了下来,在一剑唇间烙下一个吻。
莫秋对着一剑露出了笑,他的眼晶晶亮亮地,绽着水光,眼底有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眷恋,还有对这人至死不改的深情。而一剑忍不住心中激动,回吻了莫秋。
靠这两人很近的小阙还是窝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也亮晶晶地看着这两个在他眼前亲来亲去的人。
一剑和莫秋历经生死再度重逢,彼此眼里除了对方以外,再容不下其它。
他们完全忘了房中还有其它的人,正当小阙想探头过去问他师父和他师父的外甥在干嘛时,一叶突然从后头捂住小阙的嘴,把这好奇的孩子揪了出去,关门。
大水过后,姚河沿岸赤地千里,两岸农田几乎全毁,但兰州城外这片急弯却因一剑与兰州居民合力抢修得宜,比其余地方少了大半损伤。
之后,一叶一声令下,天香楼打开大门发粮赈灾,一剑则加派人手为居民重整田地,莫秋更是命令门下弟子固守兰州,维持灾后安宁。至于兰州知州张叹,莫秋清空了那家伙的家产,八十万两银用于灾民身上,当然,没让他舅舅知道。
而后,延陵冀骨灰所铸的无名剑迁入祖坟,当年被陆誉一手所灭的赤霄坊起炉再开,延陵家尘封已久的大门也上了新漆重新再启。
莫秋以赤霄坊小当家的身份,亲自发帖江湖各大派。赤霄坊与延陵家大门重开那日,武林各派几乎都派人前来道贺,兰州百姓感念一剑恩情更是携家带眷地到访,当日宾客云集,绵延几里络绎不绝。
当年锻造功法独步天下的赤霄坊重现,再度名动江湖。
待诸事底定,也已是三个月过去。这些日子莫秋将铁剑门事务暂交陆明明与陆丁丁姊弟打理,自己则在延陵府中住下。
这日早上起来,一剑已经出门忙去,同一叶去了天香楼一趟,过午收到弟子通报,才回府中批阅陆明明快马送来的文书。
下午一剑抓着只巴掌大小的红鹂鸟跑进书房,见着莫秋急急便道:「小七那小子在信上说给你吃的那化功丸其实是假的,还说那其实是找来要治你真气逆转的药,你快运功看看功力是不是恢复了,还有还有,是不是内力也运转自如了!」
莫秋放下笔,笑望一剑。「我前些日子就发觉古怪,体内真气几度散去又几度聚起,而目内力化得至纯,身体亦轻松许多。后来才想到小七舅舅说要散我功力也许是吓唬我,他拿给我吃的或许是什么珍贵灵药。」
「这个小七真是!」一剑皱起眉头。「怎么连这个也拿来开玩笑!」
莫秋低声说道:「但若不是如此置诸死地而后生,你也不会原谅我。」
一剑一时噎了,放开红鹂鸟让牠飞回主人身边,而后慢步踱至莫秋身旁。
一叶那日故意使计说莫秋葬身河底,害得他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眼泪简直是用喷的,可正如莫秋所言,若没发生那些事,他又怎么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困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可蹉跎,既然莫秋已经改过,那便好了,他不应该想那么多,逼死自己,逼死莫秋,还让身边的人为他们伤心难过。
「好了、好了!」一剑摸摸莫秋垂下的脑袋,说道:「以前那些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既然已经回来,那就要开开心心的,成天愁眉苦脸像什么样!」
莫秋迟疑了一下,轻轻伸出手,试探般地往一剑的腰揽去。一剑不躲也不闪,心中没有任何芥蒂,任莫秋给揽了。
莫秋吸了一下鼻子,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头酸酸甜甜的,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靠在一剑身上,揽着自己好喜欢的人,静静地嗅闻着这属于他的干净气息。
他自幼总是孤独一人,见着别人有的,便拼命也想求到。
他曾经想从陆誉身上得到无法属于自己的亲情,曾经以为漏夜带他逃离铁剑门的陆遥会对他好。他不断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后也不断被自己所伤。
直到后来遇到了一剑,一剑无边无际的宠爱与细心呵护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而后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