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天下群雄齐聚的大会,照自己先前对一剑的说法,是此行出来的目的。
然而,在各派掌门和所谓的武林盟主之前该做的门面功夫他都已经做足,从现下起,该去完成他那个最主要的目的了。
对于讨伐魔教这事莫秋兴致并不高,这些所谓的前辈有勇者无谋,有谋者又嫌此次说是密议的大会过于张扬,记取前次涵扬之鉴没有前来。至于那浑身戾气的武林盟主司徒无涯则是被仇恨蒙昏了头,如此之人肯定无法冷静待物。
不是莫秋不给这些前辈面子,而是用膝盖想了想,铁剑门还是供给火药与财力便好,他门主之位如今尚未坐稳,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把心腹弟子们通通推出去送死。
莫秋离了东小院后没有往大会所在去,而是来到一处隐密的地牢前。
主院之俊是一片无人看管的山壁,莫秋站在一株根部埋在山壁之中往上窜生的巨大青松之下,抬手朝山壁三长两短地敲出声响。
静待片刻,青松阴影旁隆隆作响,忽地开出了一道门来。
莫秋钻进里头,顿时霉味扑鼻迎来,阴暗笼罩隔绝日光,那段曾经被陆誉关在地下石牢的讨厌记忆再度浮上,让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石牢内一名写意山庄弟子迎向前来。「陆门主是来看苏解容的吗?」
莫秋点头,那人遂道:「还请陆门主紧跟在下,此座地牢又称百步迷宫,迂回盘旋,若走失了便很难再出来。」
莫秋跟在那名弟子身后,借着石壁上火把的光芒沿着小道往底下前行。
莫秋暗自记下步伐。此处每个转角皆有七个岔口,按三、二、六、七的步法排列,虽然简单,却是一步错便无法挽回的阵势。把人关在此处是司徒无涯的主意,毕竟乌衣教被称为魔教自有其原因,所有人不敢轻忽以待。
经过几个铁栅栏,里头空荡荡的,莫秋问道:「原先在这里的人呢?」
那弟子回道:「司徒盟主方才命人提走,也就早陆门主一步而已!」
莫秋想了想,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走到百步迷宫最深处,再拍开一道石门,门一打开,里头两名铁剑门的弟子立即站了起来,朝他拱手恭敬道:「门主!」
莫秋视线越过二人,直至那因服了药而无力地靠着石壁坐着,似笑非笑看着他的魔教护法苏解容身上。
「你们先出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莫秋下令,叫所有人退了下去。
他安静环视这迷宫深处的石牢一遭,和外头的铁牢不同,此处宛如一个小小厢房,被褥厚实、桌椅俱全,床头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看来这陆丁丁的确有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没亏待了这人。
「这么多天,舍得来了?」那人开口了。酥磁的声音万番好听,让人舒服到了骨子里。
莫秋走向前去,一把撕开那人脸上覆着的人皮面具,露出对方原本的脸来。
虽常听一叶与一剑提起他们这个兄弟,但莫秋从未想过两人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见到小七真面目的那刻莫秋微愣了一下。那是张剑痕斑驳的脸,虽还看得出五官英挺的模样,伹交错纵横的伤痕实在让人心惊到无法注意这人原本的好相貌。
「……你……为何要假扮成苏解容?」莫秋问。
「知道我是谁?」小七脸上笑着,可是眼底全无笑意。
莫秋望着这个陌生男子,开口道:「小七舅舅。」
「这声舅舅不敢当!」小七眼神逐渐冰冷,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必是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既知我是谁,却又将我关在此地,到底为何?若是想拿我性命威胁魔教,我劝你直接省了这份力气,兰罄那个人从不受威胁,可你们要杀了他教中一人,依他性格便是百倍偿还。」
莫伙垂下头,沉声不语。
小七忽尔冷冷一笑。「你该不会也没告诉我那兄弟,你抓的苏解容其实是我。」小七的语气,是肯定的。
莫秋抬起头,望进小七眼里,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借你性命,引一人前来。」
「谁?」
「陆誉!」莫秋声音中透露狠决。只差最后一步了。
那人离了铁剑门后仍没忘掉自己,一剑走后的日子自己几度遭袭。陆誉对他恨之入骨,他对陆誉亦然,他们之间只有一人死,才得了结这段恩怨。
小七一怔,冷然道:「人命可不堪你这么玩。陆誉不是普通人,你要一个不小心把大爷我的命给赔进去,大爷找谁哭去?」
「你将苏解容扮得维妙维肖,连陆誉这个枕边人都瞒了过去,定是与苏解容相热。我也想找出苏解容本人,只可惜时间不够了。」莫秋将人皮面具完好覆回小七睑上,遮住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庞,握了握拳头,缓缓退出石牢之外。
石门关起时,小七的声音传来。
「人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你说我兄弟要是知道你算计了他手足,会怎么对你这件衣服?」
莫秋静了半晌,缓缓说道:「我会……向他解释……」
局势如此,他既已走到这步,便再无退路。
莫秋才走出百步迷宫,在青松下等待的铁剑门弟子便立即冲向前来。
「门主,出事了!」那名弟子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虽说出事,但仍不慌下乱平稳地将事情始末清楚说来。
「司徒无涯与几派掌斗气走与之意见不合的几位掌门,下令诛杀我们所抓回的乌衣敦教众,后来那日东平城客栈的赵八突然冒出,并在穆襄与韩寒的相肋下救下十余人。接着司徒无涯拆穿了赵八的真实身份,力战之下将其擒住。」
「什么真实身份?」莫秋疑惑。
「赵八真名为赵小春,乃魔教教主座下左护法!」弟子恭敬道。
「……」莫秋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小于长得一副猴儿样居然是魔敦左护法?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右护法苏解容所在的石牢。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莫秋想了想,立即道:「将穆韩二人请至东小院,让他们等等,我还有点事,办完立即回去。」
「是!」
莫秋回到别院的时候,正巧碰上开了门往外冲的一剑。他立即伸手挡了,问道:「上哪儿去?」
一剑一脸义愤填膺,吼道:「那司徒无涯把俺们恩人给抓了,说什么他是魔教护法,俺现下要去救人,你别挡俺!」
「不行!」莫秋摇头。
「咋地不行?」一剑又吼。
莫秋被吼得耳朵都痛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剑拖回大厅当中,长袖一挥关门落锁,对坐在厅里的穆襄和韩寒点点头,拉来一剑说道:
「司徒再怎么说也是武林盟主,和他为敌便是与武林为敌。我听弟子说看不惯他作风的几位掌门也只能甩头走人了事,更何况这写意山庄里穆大哥和韩大哥都无法救下那人,我们又能奈司徒如何?」
穆襄苦笑道:「实在汗颜,家父家母云游前已将山庄全权交给司徒,我与小寒能使的力有限。」
「难道眼睁睁看司徒杀了赵八?」一剑眼睛瞪得比牛大,直勾勾望着莫秋。
莫秋本来无意管这事,毕竟一剑所谓的救命恩人其实不但没救着他,反倒是差点害他吃不着一剑,可看一剑这么焦急的摸样,最终忍不住放软声音道:「别担心。」
莫秋转问穆襃:「我记得那日客栈中,似乎也有黄山和青城弟子?」
穆襄点头。「可黄山青城也栽在魔教手中过,一直是和司徒同一阵线。」
「无妨。」莫秋一笑,而这个笑容,让穆襄猜到他想做什么。
「稍后我和你一起过去与诸位掌门谈谈。」穆襄也笑。
一剑看了这两人几眼,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会意过来。「我去找华山和湘门,长缨只要有理就说得过,湘门曾说要还我一个人情。」
韩寒想了想。「我家老爷子和司徒不和,走了有一会儿了,我叫人去把老爷子请回来,他辈份比司徒高,说不定能救得赵小子。」
一剑这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心想那赵八为人仗义,哪可能是魔教护法;又想穆韩二人说那日擒回的乌衣教人被司徒等杀了一半,脚底便是一阵恶寒直窜头顶百汇。所谓正道,绝非如此滥杀无辜,从来只有人要杀你,你才能举剑迎敌。那些人他救不了,剩下的这个绝对不能让他死。
然而这时,莫秋顿了半晌,突然再道:「穆大哥,除此之外,劳烦你再加派一些人手巡庄。魔教两名护法如今皆陷写意山庄,我们又灭了他们一处分舵,加上如此多武林人士同众写意山庄,兰罄若非传言的重伤失踪,接下来可能便会有所动作。」
厅中三人视线刷地全移至莫秋身上。
莫秋一笑,眼神深不见底,幽然冷寂。「这只是我的猜想,当然,希望它不会成真。」
然而除了莫秋以外,在场真无人想到这事。
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来得毫无预警,令人措不及防。
司徒无涯山庄被灭,未婚妻子又被魔教掳走,认定赵八知道其妻下落,于是将赵八囚于别处牢房拷打一日一夜逼间。
这头,莫秋与几位掌门邀司徒前去商谈赵八之事,费尽唇舌,才说服司徒暂先放下与魔教的恩怨。
那头,潜入地牢探视赵八的韩寒受赵八所托,下山去找他那名留在客栈等他的友人,谁知最后又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奔回写意山庄。
被莫秋料中了,蔺罄早就率领麾下教众,无声无息地包围所有下山通道,并且沿路洒上毒粉,与韩寒一起下山的弟子没能回来,而韩寒随后也陷入昏迷。
魔教教主别号「毒手谪仙」,不仅武功出神入化,所调出的剧毒更是无人能解。
莫秋睑上的笑渐少,心里只惦着……这样的话……那个人还会来吗……
可后来有一个人突围而入,是赵八那唤名云倾的友人。他是来救赵八的,但却因为中了乌衣教的剧毒而败在司徒手里,连同赵八一起被司徒生擒了。
两个人,一个目前被司徒用鞭子打得体无完肤,身上的伤还渗着血水,一个身中剧毒却拼了命也要带对方离开。
一剑大发雷霆,手中铁剑举了便要朝司徒砍去,司徒虽是武林盟主,可一剑看人只看对错,从不看对方身份,莫秋急忙制住过于冲动的一剑,两人拉扯间原本已经压制下来的真气又开始作动,令得莫秋按住胸口咳了好几声。
「小秋——」一剑大喝。
「韩斋来了。」莫秋说道。这等事根本不用以武力解决。魔教大军来犯,若一剑与司徒打起来而有所损伤,那之后与魔教的大战便会少一分生机。
韩寒的爷爷韩斋,这个无论辈份或威望都此司徒还高的前辈两三句话便制止了司徒。
赵八与云倾一如莫秋所想,交由铁剑门押入别处地牢看管,与苏解容分开两地,而且穆襄也悄悄将赵八的随身兵器与地牢钥匙交给赵八。
莫秋低声将一切利害讲给一剑听,又说了穆襄所为,一剑脾气才渐渐消了下来。
莫秋安抚一剑。「乌衣教即将攻山,只要他二人到时趁乱逃出,那便安全了。」他想了想又补道:「我不会派人看着他们。」
这些日子来写意山庄上的众人过得胆颤心惊,魔教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会攻上山,他们困于山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各门各派唯有分派弟子轮流巡视防守,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回报。
这日天将亮之际一剑和其它弟子守完夜回东小院,打开房门却见莫秋歪着头睡在紫檀圈椅之上,他手中还拿着写意山庄的布置图,想来是接连几日都没睡,才累得连自己进房都没醒来。
一剑轻轻抽掉莫秋手中的羊皮图卷,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舅舅你回来了啊……」莫秋连眼睛都没睁,咕哝地说着,话都糊成一团。
一剑把莫秋的外衣脱下,连同自己解下的衣衫扔到一旁,而后爬上床拉起被子把两人盖好。莫秋随即翻过身来搂住一剑的腰,整个人窝进一剑怀里。
一剑瞧莫秋这模样可心疼了。
他这几日只是巡巡山庄内外,砍砍一两个趁机偷袭的乌衣教人,但莫秋却整日与司徒等人关在议事厅里,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冲下山去而不被魔教一网打尽。
瞧莫秋下巴越来越尖,两颊养起来的肉又消了下去,一剑就心酸酸,感觉没把莫秋给护好,让他在这处吃苦头。
一剑抚着莫秋的头发,莫秋气息平稳了下来,已经慢慢睡去。一剑心想若有法子他真想立刻将莫秋送离,等与其它人除了为非作歹的魔教之后再去接他。以前嘴里虽总喊着要莫秋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可当莫秋真陷入险境,他竟是万分不舍得了。
一剑叹了声,喃喃念道:「延陵一剑啊延陵一剑,你怎能有此私心!」
如今所有人都身在险境,可他却只想着如何能先将莫秋送离。
突然「砰」地一声,不知是什么撞到雕花窗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莫秋双眼瞬间大睁从床上跳起,睑上哪还有什么睡意,根本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我去!」一剑阻止莫秋越过他下床的动作,取下床头的剑独自走到外头。
然而当他发现那撞到窗子的东西时,却是大大一愣。
「……」一剑嘴巴张了张。雪地上有一只鸽子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咕噜噜地叫着,而牠屁股上头竟横插过一枝箭。
一剑把鸽子抓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