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擦过脸后把帕子扔回盆里,他重重拍了一下逐日的肩,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害你失了只手臂、没了两个兄弟,绝不能让你再次涉险。」
一剑跟着下床穿上衣衫,大口喝下仆人端来的汤药,接着抓起赤炼刀便往小七房里冲。除了那白到发青的脸与不稳的步伐外,一点都不像重伤后得悉心调养的人。
「小七,起来没?」
一剑猛地推开房门,发现厢房里竟站着个俊朗非凡的陌生青年。
青年面如冠玉相貌潇洒,身着暗紫色宝相花织金锦,脚踏墨黑丝履,腰系描金铁骨扇。华服在身,却是书卷气比贵气浓,一双眼亮而有神,印堂饱满吐纳有致,明显是习武之人。
一剑呆了呆,他退了一步出去,看这处的确是一叶的厢房没错啊?一叶昨夜在自己那里睡,也说他的房让给小七了啊?
那这人哪来的?
房内的青年突然一笑,露出了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一剑这才明白过来,喊了声:「啊,你是小七!」
小七摆了摆手,不赞同地说道:「你这在外头一喊,我什么底都叫你给泄光了!记得,换了这张脸我便叫林央,攸关生死来着,可别叫错!」
一剑一笑,紧接着抓着小七便往外走。「叫什么都好,小月、小七、小央,一叶既然让你跟我去,那咱就快些,别耽搁了。」
这时一叶正低着头和逐日在院子里说着什么,见一剑和小七来了,便道:「小七,你来说说他,我说不动。」
「大爷我现下叫林央!」小七碎念了声,踱步到一叶身边问:「你们俩又怎么了?」
「逐日要和哥一块出门,哥有伤在身我已经不放心了,现下又多加他一个……」
一剑心里忧心着莫秋安危,然而这时却也没催促他们赶紧上路,他随着小七停了下来,耐心等待这二人将事情处理好。
小七这回扮的是带着贵气的翩翩美男子,这两人自幼感情融洽,当他们这般并肩而立,映着一叶风神秀美潇洒之姿,同样俊逸的面容,同带点邪气和半分嚣张,那景致异常瑰丽华美,一剑简直都快看呆了。
一叶抱怨了几声,这时小七淡淡朝逐日看去。当逐日触及小七的视线后整个人恍惚了一下,随后慢慢垂下目光。
「公子……」逐日低语。
「晓得该叫我公子,那表示没忘记你现下的主子是谁。」小七声音不温不火。「我当初和你说过什么,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还胡闹,还不快回房歇着去!」
「……是。」逐日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坚持,顺从地走回自己房中。
「啧!」一叶有些儿个不爽快了。
「你又啧个什么劲?」小七看一叶一脸不满的模样,嘴角轻轻抽搐几下。「不是你让我说他的?」
「我只是不明白到底你是他主子还我是他主子……」一叶瞟了小七一眼。
「他的人是我救的,命是我给的,要跟了你就把第一个主子给忘掉,这等忘恩负义的性子也不值得我当初待他那么好了。」小七说。
一叶咬牙切齿道:「他的主子应该只有我一个。」
「欸,原来是有人吃醋了。」小七挪揄地搧了搧鼻子。「难怪有股味儿好酸好酸。」
这两个人越说越起劲,最后竟忘了一剑在场,径自拌起嘴来。
一剑皱起眉头,额间噗噗地跳。这两个家伙究竟在干什么,竟把正事忘了。
然而正当他想开口吼人时,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却让他整个人愣住。
小七哼哼两声:「当初我给人时就好生叮咛过得一步一步慢慢来,要不是有个色中饿鬼耐不住,强灌人几杯酒后就霸王硬上弓,也不会落得对方宁愿请调去铁剑门保护小主子,也不愿看他一眼的下场。」
「你还敢说!」想起这事一叶就恨得牙痒痒的。「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说了多少甜言蜜语,一招借酒装疯下去本来以为事情都成了,谁知道他隔日醒来看着我居然说他昨晚认错了人!去你姥姥的!一晚上捅得我那么用力竟然说他捅错人,百里小七你真对得起我,若你早说逐日对你有那种心思,我哪会出错了招铸下这难以挽回的大错!」
一叶几个「捅」字「捅」得小七脸色一变。
小七道:「延陵一叶你简直像个娘儿们,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却每回翻旧帐就提。我早说不晓得他有那心思,你是要我讲几次!」
「你说我像娘儿们!?」
两个人间情势剑拔弩张,彷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般,正当一叶一掌朝小七肩头推出时,突地脖子后头衣领被那么一揪,整个人凌空给扯了起来,脚悬着踏不到地。
「借酒装疯?」一剑满脸阴郁,面色阴沉地看着一叶。「霸王硬上弓?」
一叶像是被拎小鸡一样地给一剑拎着,面对周身怒气暴涨,脸黑得像被泼了墨的哥哥,整个人瑟缩得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
「……哥……欸……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叶抖了抖,道:「你身体不好,别这么抓着我了,我重啊!」
「这等强淫良家妇、妇、妇男之事你也干得出来,延陵家出了你这败类,叫俺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延陵家列祖列宗!」一剑低吼,咆哮了声,而后连咳好几下。
「……我我我……我已经知道错了,」一叶胆颤心惊地道:「我同逐日道过歉,还承诺过只要他想,我就尽一切所能忍痛替他把小七弄到手向他赔罪。因为我真的十分诚恳又充满悔意,所以他已经原谅我,既往不咎了。真的、真的真的!」
听见这话,小七整张脸倏地黑掉。
一剑动了内息,真气一岔又咳出了血沫。他抓不住一叶,手一松便叫一叶跌到了地上。一叶闷哼了声,摀着屁股立即站了起来,小七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药粉让一剑服下。
「别和那小子动气,气死了不值得。」小七也颇为无奈,他将瓷瓶塞到一剑怀里,说道:「这金创药是疗伤圣药,外敷治刀剑伤,内服愈内伤,我只剩这瓶了,你留着用。」
一剑喘了几口气,锐利的目光朝一叶瞥去,本又要发雷霆之怒,这时落叶苑外忽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天香楼的仆人领著名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进了来。
少年金冠束发,生得是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只是一张脸圆圆润润,身上裹着湖水蓝的厚实小袄,脸带稚嫩,看起来便像个大一点的小娃娃。
少年袄上左襟绣有七瓣莲花,身后背着把巨剑,剑上霸气非凡,一剑单凭那把剑便认出这小少年就是那夜与他萍水相逢却挺身相助的浮华宫的小公子——宴阙。
「阿央、阿央!」小阙手里拿着张红漆封口的密函,从一见着小七开始便朝着他猛挥。
「我不是叫人送你回宫了,怎么还没走?」小七眉头轻皱了一下。
「我在分舵遇着送信来的人,那人很急着找你呢,我就给你送来了!」小阙一跳一跳地跑到小七面前,献宝似地将密函交给小七。跟着他目光一挪,见着一剑,便又跳到一剑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冲着他直笑。
「延陵大哥你没事了吧?我叫宴阙,是阿央的朋友。我听阿央说了,原来铁剑门那么坏,灭了你们赤霄坊,又对你和你外甥赶尽杀绝。我宴阙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恃强凌弱的恶霸了。」
宴阙把手放在一剑肩上,单纯清澈的眼望着一剑,认真说道:「你是阿央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铁剑门欺侮了你,也就是欺侮了我。你放心,这事浮华宫管定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你把你的外甥救出来,我决不允许有人仗着自己门派势大力大,就横行霸道胡作非为。」
一叶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个把手放在他哥身上,吃他哥豆腐的小鬼。要是平常,他绝对一掌把这小鬼拍到天边去,可这小鬼是浮华宫宫主的宝贝儿子,得罪不得。
小七则是揉揉突突跳的额头,头痛得不得了。小祖宗初出江湖,第一仗便遇上铁剑门那个陆誉,这小屁孩儿没死全已是四师姊祖上有灵保佑,如今不知死活大放厥词,着实令人头疼。
一剑看着天真无邪的小阙便想起被他扔下的莫秋,他心里骤地疼了起来,眼眶在下一刻红了。
一剑说道:「好孩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侠义心肠,但世道凶险,你年纪又太小,实在不该蹚这趟浑水。」
「我今年十四了。」小阙眨着湿润的大眼说道:「你外甥几岁呢,和我差不多大吧?我听说他可厉害了,铁剑门门主的继子,单一个人和那些人周旋了好几年。」
一剑忽地悲从中来,他声音有些干涩,低哑地道:「小秋……他过完年十六了……他一点都不厉害,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为了延陵家,辛苦捱了好些年……」
一叶用力戳了小七一下,小七正拆着他家宫主给的密函,被一叶这么一戳,手一抖,生生把纸笺给撕成了两半。
「……」小七拿着破掉的密函,望着一叶。
一叶低头偷看小七的密函,发觉上头只用朱砂写了「速回」二字。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小七于是收起密函抽出扇子,在小阙义正词严地开口说出:「以后你们去哪里都带着我吧,我可以保护你们!」这句话时,朝他那颗不知死活的小脑袋敲了下去。
「唉呀!」小阙惨叫了声,眼泪汪汪抬头一看,他家那地位仅次于娘亲的副宫主大人正拿着张天下无双的俊脸朝着他笑。
「阿央你做什么打我?」小阙不明所以地问。
小七一把将小阙扛上肩,万般无奈地朝一叶和一剑道:「宫主急召,我不回去不成。这小祖宗我顺道带回宫,省得给你们惹事。」
「对对对,小毛头快回家去!」一叶撇嘴道。搞得他哥那么伤心,早走早好!
「不行不行,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阿央我刀才拔到一把,哪有就这么走了的道理!」小阙不停嚷嚷着。
小七不理会小阙,对一剑说道:「我另外留几个能打又听话的给你,算代替我这缺。」他再对一叶道:「照顾好咱哥,有事你知道上哪找我。」
一叶点头。
一剑本就因为让小七涉入他与陆誉间的恩怨而不安,如今小七突然接到命令离开,着实是让他松了口气。
「人手你自己留着就好,赤霄坊和铁剑门的宿怨我和一叶会解决,你别分神到这里来。」一剑摆摆手。
「不了!」小七笑了笑,扛着小阙转身便离开。
小阙还在叫:「阿央、阿央,放我下来,我要除暴安良捍卫正义啊!」
小七狠狠打了叫嚣不停的小家伙屁股一下,打得人「嗷」了声,叫得响亮。
一剑和一叶分乘着两匹马,按小七所绘的地图策马狂奔了几个昼夜,终于找至一处人烟罕至的山间平地。
几日未曾休息也不曾打理,他们两人风尘满面、狼狈不堪。
一剑下颔冒出了浓浓的胡髭,大片的胡子几乎盖住了半张脸。他因伤未愈又急着赶路,现下脸色苍白枯槁,眼眶深深凹陷,原本一头黑得发亮的乌发也干如稻草,整个人累得不成人样,只靠着一口气硬撑。
马匹步入矮竹篱围起的四方小院后停下,这建于近山顶处的小筑清幽静谧,放眼望去群山环绕,偶有白云飘过,周围开垦菜园药圃还养了几只鸡鸭,显示小筑主人已经在此定居好段时间。
一剑翻身下马后脚步虚浮,踉跄两步险些跌倒,一叶见况立即搀扶住他,忧心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不打紧。」一剑站直身子,那对焰火不曾熄灭的眸子不似身躯疲累脆弱,隐隐透出坚定来。
一剑扫了一眼眼前静谧清幽的山中小筑,深吸了一口气,放声用那因受重创虚弱而稍嫌沙哑的嗓音喊道:「屋内可有人在?」
几乎便在一剑声音落定之时,屋里同时传出了阵苍老的叫骂声:「哪个不长眼的在外头胡乱喊,老夫兄长才刚睡下,要吵醒人来,老夫绝对饶不了你!」
简陋的竹门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了个身材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那老人原本一脸横眉竖目地,但眼尖发现擅入者中有个容貌俊俏的一叶后,眼睛立刻瞪大,口水差点流下。跟着目光扫到一剑身上时原本一脸鄙夷,但随即想起这不修边幅气息虚弱看来就是受了重伤的大胡子是什么人,震惊得喊了出来:
「阿牛你这小子怎么搞成这样——谁欺负你了,快说,敢动我陆当归的人,那个家伙活得不耐烦了!」
当归老头快步走到一剑面前,一剑也不耽搁,冲上前开门见山便道:「老头,赤霄剑在哪?」
老当归的步伐立即停下,眯着眼道:「赤霄剑?你问赤霄做啥?」
一剑面色一凝,直视着当归道:「铁剑门门主抓了我外甥,他如今性命危在旦夕,我想向你借赤霄剑,去铁剑门换他性命。」
当归老头看了看一剑,又看了看一叶,撇了头便朝屋内走去,摆了摆手说道:「你外甥命在旦夕关老夫什么事,赤霄剑是老夫的宝贝,哪那么容易就借给你。」
「老头,我只那一个外甥了!」一剑红了眼,朝陆当归的背大喊。
「老夫也只那把剑!」陆当归恶狠狠地道:「再说你外甥是延陵家的人,延陵家与我姓陆的几百年交恶,他那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