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看还好,一看,一叶胸口不知怎么竟怦通了声,跳乱了拍子。
一叶见眼前这个人长得叫一个英武俊朗、卓尔不凡,锦衣华服容貌俊美,其中却又透露一抹豁达一抹沧桑。
这么样个人,也难怪掌柜的要说不只那乳臭未干的玉箫公子,楼上雅间里那些姑娘特意跑下来扔的手绢都可以把这人埋了。
一叶身穿宝蓝织锦,轻摇手中玉扇,眼珠子转了转,迳自在一剑对面坐下。她露出一排又闪又亮的白牙笑问:「兄台第一次来天香楼吗?怎么以前没见过?」
一剑还没听清楚一叶话中的意思,只看她笑里三分轻浮、七分调戏,一整个流里流气,直道女儿家笑成这样将来怎么嫁得出去?顿时心里头一火,眉头一皱,举起手掌就要往一叶脑袋搧去。
这时内堂的门帘被掀开,跑出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莫秋醒时发现一剑已经不见,慌慌张张地找遍了里三楼,寻不着一剑的身影,又奔向外楼来。
莫秋神色慌乱地左顾右盼,急得额上满是细汗,客满的天香楼大堂里人满为患,然而他却只扫过一眼便在人群中发现那熟悉的声音,随后飞也似地朝那人冲去。
「舅舅——」
莫秋厉声大叫,奔了两步往前一跃,飞扑到一剑背上将他紧紧抱住。
「呃——」一剑没料到突然遇袭,被莫秋这么一撞,整个人猛地趴倒在桌面上。原本想轻轻搧一下一叶脑袋的手掌,也重重挥了出去。
一叶不备,被大暂巴到,身子一倾屁股一滑,竟就从长凳上摔了下去,跌了个七荤八素四脚朝天。
然一剑也没好到哪里去,胸膛撞上坚硬的八仙桌桌沿,肺腑间的气都给挤了出来,差点没气。
莫秋发现自己闯了大祸,连忙松开手将趴上桌的一剑扶起来,随手抓起不知是谁扔在地上不要的帕子,七手八脚地擦去一剑胸口黏着的卤牛肉和几片菜叶。
莫秋脸色惨白惨白地,声音抖啊抖,颤巍巍地说:「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一直找不到你,以为你走了,所以才一时情急往你身上跳!」
一剑看莫秋饱受惊吓,开口欲说话却发现自己又忘了喉咙伤重没法子出声。他摸摸莫秋的头又指指自己的喉咙,不停以眼神示意,说着自己不打紧。
「咦?」被打的头晕目眩的一叶这时迅速从地上窜起来,褪去斯文面貌,以前所未有的大嗓门鸭子叫喊道:
「骗人,你是我哥!?」
他哥明明豪迈粗犷,一双大眼配上一脸浓密的落腮胡,横看竖看就是只山里出来的熊。可这人的英俊程度直逼她延陵一叶,怎么可能是她那平日不修边幅的哥哥!
回房后一剑立即让人拿来普通的麻料衫子换上。
然而他在更衣之时却感到背后有四道灼热视线,狐疑地回过头去。
一叶眼观鼻鼻观心正盯着云靴尖猛看,瞪得眼都快抽筋了。
莫秋则是倒了杯热茶连忙往嘴里送去,还不小心给烫了一口整张脸皱起来。
易服后总算自在了些,一剑来到桌边坐下,手在莫秋面前招了招,带回莫秋的注意,而后比了比自己的嘴,开开合合吐出血气音,困难而缓慢地道:
『来,谈谈。既然回到家,就别再回去,你想随小舅舅做生意,还是想跟舅舅重建赤霄坊?想做什麽,尽管说。』
莫秋心中早有主意,分辨一剑的嘴形,了解一剑的语意后,握紧拳头说道:「不,我要回铁剑门。」
一剑脸上几乎是立即便浮现不认同的表情。他知道这些年莫秋在铁剑门里受了多少苦,自然不会想让他回去。
莫秋黑瞳中闪着坚定的光芒,道:「我答应过小舅舅,只要能跟你和好,就回去继续替他打探外公的消息。更何况就算我肯收手,过些时日陆玉知道你们的存在,又怎会善罢干休。」
一剑拧起眉头,面容严肃地道:『这些事情是上一代的恩怨,我并不希望你涉入其中。你年纪尚小,身上还带了病,现下最该做的就是好好静养,随舅舅习武强身。以前是没得选择,如今舅舅回来,一切便该让舅舅去做,哪能让你涉险。』
一叶不以为然地朝她哥嗤了声。「等你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就不会觉得他小了。」
一剑皱眉,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目光转向一叶。『我倒还没问你,这些年你凈教了他些什麽?』
一叶吃鳖,随即把头缩到扇子后面,噤声不语。
莫秋那些阴损的功夫大半都是她教的没错,可他们功夫不到家,不下手快些,还没杀人之前就被杀了!
提起铁剑门,想起自己孤身求存的这几年,莫秋总不由得心生憎意。忆起那些在陆玉漠视下百般欺凌玩弄自己的铁剑门弟子,和不被当成人的感觉,那恨意便一点一滴地从心里的裂缝蔓延出来。
莫秋说道:「舅舅你不能阻止我,没人比我更了解铁剑门的一切,唯有我,才能找出外公,瓦解整个铁剑门。我前些日子已经联系上了陆遥,他是铁剑门三院弟子之首,有了他这枚关键的棋子,情势绝对有利于我们。更何况延陵家和铁剑门日后势力必对垒,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陆玉对我防备尚不深,我也还怀着她继子的身份,只要我能安排妥当,名正言顺地取得门主之位,到时别说铁剑门再无法威胁延陵家,反过来叫铁剑门对延陵家俯首称臣也不无可能!届时,我必要陆玉血债血偿,叫那些欺过我之人一个一个,全都付出代价!」
一叶听得莫秋这番言词不免大赞声好。不愧是他养出来的小狼崽子,够呛。
一剑诧异莫秋眼里的狠绝,一时间无法将他和以前那天真无邪,除了吃就只会哭的孩子重叠在一起。
猛地见到一剑震惊的模样,莫秋一窒,眼神随即黯然下来。他别开脸说道:「舅舅你别这样看我……」
莫秋挣扎好久,才得开口:「……我……」他的言语不复方才气焰,虚弱无力。「……我有时会梦见自己突然一无所有,没有你、没有小舅舅,又回到以前那种三餐不继的生活。我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松懈,下一刻又会失去这些得来不易的东西……舅舅你能明白吗……我真的……真的……」
一剑猛地点头,一直点头,他开口了可是只有气音,怕莫秋听不见,还伸手抬起了莫秋低下的头,用那对闪出泪光的眼告诉莫秋,他知道莫秋的害怕。他还想让莫秋知道,舅舅就在这里,你不会再失去什麽,别再害怕。
一剑含泪的大眼里,焦急与心疼是那么明显,莫秋与他视线相交的那剎那,突然感觉孤寂的心死灰复燃起来。
难以自己地,莫秋伸手抚住一剑脸庞,依恋地说道:「你以前告诉过我,学本事保护自己,而后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莫秋的目光化得柔软,低声续道:「如今我所做的一切,一半是为了保护自己,另一半,是为了那个我想保护的人。我想让他开心,让他安心,让他欢喜,让他永远永远都能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舅舅,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一剑脑袋再牛也晓得莫秋话里的人是自己,这样直白的情话直接打入一剑心坎,当下让他一张脸炸红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往哪里闪。
「舅舅,我真高兴你不再躲我,不管铁剑门如何、将来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对吧……」句末是肯定的语气,莫秋轻轻地说。
一剑的脸瞬间翻红数倍,连耳根和脖子也都红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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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当俺死了是不是……」一叶小小声地抱怨。
就在屋内浓情蜜意的程度扶摇直上,简直就要腻死人之时,窗外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拍翅声,最后一抹红色的影子窜入厢房里,飞至一叶头顶上停下。
那是只通体血红的鹂鸟,约莫巴掌大小,咕咕了两声后还没坐稳,便被一叶抓了下来。
一叶取了鹂鸟脚上的纸笺后放牠离去,边看内容边说道:「哥,小七说他现下分身乏术,没办法过来,叫你把小秋带去让他看看……他如今正在涵扬,要你快些前去,若动作太慢就算是兄弟也只能说抱歉了……咦……」
随着那声疑惑,一叶将纸笺边缘不甚明显的褐色污渍指给一剑看。
『莫非他遇上麻烦?』一剑忧虑皱眉。
那污渍看起来竟像干涸后的血迹。
第二章
一剑心想兄弟有难自个儿怎可在这里待着,本欲立即前往涵扬,可一叶恶狠狠地盯着他的伤口,又瞪了莫秋一眼,说:
「至少也得休养三日,没得讨价还价!」
两人争论了半天,最后一剑败阵,一叶得意洋洋地走人,留下他和莫秋在房里。
莫秋确定了一剑这会儿真的决定从了自己,心情好上许多,他跑去端来一盘胭脂染色的剪花馒头,把剪成兔子模样的小巧馒头抛高用嘴接了吃,得了趣,脸上显现些许天真色彩,哪还有方才精明算计的模样。
一剑好笑地望向莫秋,莫秋侧眼瞧见一剑正看着自己,心里紧张了一下,一颗小兔馒头便落到嘴边弹开来,掉落地上。
莫秋连忙弯腰要将馒头捡起,哪知扎着伤布的手没那么灵巧,加上突然被看那眼,看得他心里头小鹿乱撞,结果竟抓了半天兔子也抓不到。
一剑将馒头拾起,拿去过水后用干净的巾子擦了擦,而后还给莫秋。
小兔子背上点着的胭脂虽然花了,洗过清水后也有些黏乎乎,可当这兔子馒头从一剑手中交到自己手里,那珍贵美味的程度竟是翻上几番。
莫秋喜孜孜地接过兔子,咬了两口仔细嚼着,嘴角的笑容泄露主人心事,喃喃的一句:「好吃……」轻声传出。
一剑说道:『过几天我要带你去涵扬,你这两日赶紧把手伤养好,出门在外不是那么方便。』
莫秋轻轻点头。
一剑又说:『你的病普通大夫没法子,所以小舅舅前些日子联络上当年那赠你洗髓药方之人,那人如今正在涵扬等着,不论有无方法根治,我都要带你过去让他一看。』
莫秋还是点头。
一剑再道:『你小舅舅也有心,向对方提了你浸药筑基不足时日武功难成之事,对方也说会一倂替你看看。我那兄弟既然答应下来,大抵已经有把握,那这两日舅舅便先教你一些功夫保身,功夫是早学早好,早日有成。』
莫秋照旧点头。他明白一剑无论做出什麽决定,都是一心一意替他着想。
得了莫秋同意,一剑欣感安慰。还是这样乖巧柔顺的莫秋好,前些日子那像被踩着尾巴的狼、逢人必咬的模样是在叫人心疼。
「舅舅……」
『嗯?』
「我们这算和好了对吧?」莫秋突然放下馒头这么说道。
『啊?』一剑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啊……都怪舅舅不好……』
「那那柄玄铁匕首能不能还我?」莫秋道。
一提起这个,一剑立即皱眉回绝:『当然不成,玄铁匕首锋利非常,要是你睡着睡着又拿匕首戳自己怎么办!不成,绝对不成!』他坚决反对莫秋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那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莫秋没料到一剑竟然不肯给,心里一急,声音便高了起来。
『啊?』
「你给了我,便是我的,哪能够再拿回去!」莫秋急得眼眶都红了。他道:「要不这样,你还给我,我把它好好收起来便是,绝对不会像这回这样伤到你的!」
玄铁匕首之于他并不只是一把旷世奇珍而已,这是他从恋慕之人身上所得到的第一样东西,代表的是那个人的心,是那个人把心交到他手上的证明。
一剑没想到莫秋将一把小匕首看的这么重,沉吟半晌道:『我不是怕你伤了我,我是怕你伤了自己!』
「我不会!」莫秋立即道。
一剑望了望莫秋,莫秋的眼里满是希冀。
「舅舅,求求你了,那是你第一次给我的东西,把那把匕首放在身上,就像你无时无刻便在我身旁一样。」硬来无用,莫秋改采哀兵姿态,他那双比一剑还大的眼眨了几下,雾蒙蒙水盈盈地,软声恳求。
被人说攒着把匕首就像攒着自己,一剑脸上泛起不知所措的红。
莫秋看着这样的一剑心头一热,想及自两人分开以来不知多久没碰过这个人,脑袋里的妄念一一浮现,随即脱口出道:
「要不舅舅你晚上牢牢把我抱着睡,这样就不怕我拿匕首伤到自己了。」
一剑却也在同时开口:『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就暂时先还给你好了!』
听闻一剑话语,莫秋眉头一拧脸色一黑,整张脸垮了下来。
一剑从矮柜中取出玄铁匕首递予莫秋,莫秋面色不快地收了下来。
「怎么?」一剑不解问道。
这呆头牛根本没听见莫秋方才那番出自肺腑的「你就抱着我睡吧!」自白。
莫秋哀怨地看了一剑一眼,一剑以为莫秋累了,便说:「匕首给你了,你记得别搂着它睡,放柜子里成了,省得出事。」
「能出事我高兴都来不及……」莫秋啧了声,说着令一剑摸不着头绪的双关语,臭着张脸恨恨地回到自个儿房里,孤单单地抱着棉被和那把匕首,睡觉。
一剑这两日被勒令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