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夜,酒店这一层的服务员立即跑了过来查探情况。
我尴尬地道歉,将洪冰拖进房间,安置在沙发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洪冰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止住,啜泣道: “我和他分手了。”
那个他,当然就是洪冰的新郎。
我感叹,没想到她坚强的拼搏精神背后,也有伤心不能自禁之事。
何苦,强装出幸福的模样回来面对世人,又在深夜终于挺不下去,哭成这等模样。
“为什么?他对你不好?还是做了什么坏事?” 世事难料,不久前还想着她必定幸福美满,充满干劲,无事可挡。
洪冰幽幽低头,咬着牙。我从未想过,洪冰身上也会出现这般小女子的忧愁模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哭道: “我什么都说不出,就是心里一直苦,一直苦。”
原本是迫于无奈当小女孩的安抚者,可听了洪冰的话,我蓦然震动,心也跟着抽搐似的痛起来。
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心里一直苦……
原来天下受这样噬心之苦的,非我一人也。
当即同病相怜起来,对洪冰百般安慰。我天生口才还算可以,但说了无数安慰之词,都改不了洪冰脸上悲伤神色,只好改口劝她去睡。
总算劝得她睡下,方舒了一口气。
这样闹了半个晚上,睡眠自然不足。
我实行绅士作风将大床让给洪冰,自己屈就沙发。还未醒来,已经感觉浑身腰酸背痛。
洪冰却已经起床,在我耳边说: “老板,我很有良心的告诉你,你还可以睡二十分钟。超过这个时间,黄氏和费若琳的合约签订会我们就有可能迟到了。”
一晚过去,听她语气声调,仿佛已经完全转晴。难道女人对世界的适应行如此之强?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洪冰脸上的两个大眼圈,那是昨晚哭得过于厉害所致,问: “洪冰,你没有事吧?”
洪冰脸色一黯,掩饰着笑说: “能有什么大事,男人而已。老板,这事情我家人并不知情,所以……”
我立即摇头: “我可没有那么八卦,管到你家人那里去。昨晚的事情,自然保密。” 我翻身在沙发上起来,按摩一下酸麻的腰,认真道: “其实你在伤心的时候肯来找我,令我非常感动。事实上,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看待。”
“那个时候真是太失礼了。” 洪冰捂嘴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大哭着冲到老板这里来。不过当时确实觉得老板一定可以好好帮我排解一下痛苦。”
“哦?为什么?” 难道我一脸资深心理工作者的模样?
洪冰一笑即止: “没什么,直觉。”
她这么说,我反而知道了原因。
因为在她眼里,我定是曾经受过很多伤痛的人,所以对她的处境,能更深的体会和求得同感。
话题不免又转到昨晚那里去: “洪冰,你真的觉得我不快乐?”
“你要真答案?”
“当然,直说无妨。”
一晚下来,我们关系更加拉近,洪冰不再忌讳: “唉,老板。一个人不快乐,无论怎样掩饰都是不快乐的。象我,笑得多灿烂,也掩不了心里挨的这狠狠一刀。”
她不再微笑,抿着唇低头。
我无言。
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心口剧烈的痛楚,才令她在最早的时候想起同样悲伤的我吧?难道这也有心灵感应?
伤感过后,一切回复平静。不知道该赞我们的现实,还是叹我们的冷血连对自己的心都是无情的,不肯多给一分钟自怜的时间。
洪冰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了准备的资料。我把她送的音乐盒收了起来。两人打扮一新在走廊会合,酒店的服务员不由多看我们两眼。
这不奇怪。
顶着上司下属关系的男女,半夜三更女方哭着跑到男方房间一夜不出,谁都会乱想一通。幸亏法国是个开明的城市,我对这些事情并不忌讳,也不想解释。
本来一切正常。
上了电梯,梯门刚刚要合上,忽然听见一把男声喊道: “请等一下。” 一只穿着名牌西装的手臂,就这样从两扇门的缝隙间,强硬地伸了进来。
电梯门一碰阻碍,立即重新打开。
我无所谓地打量这个男人,高高大大,极有英气。他将电梯门打开,并没有进来,侧身站在梯门外,伸手按着开门键,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几个西装笔挺的人,走了过来。来人个个高大,中间最重要的一个更是神采飞扬,分外引人注目。
酒店的电梯虽然不小,这么多大男人站进来,空间立显拥挤。
我与洪冰,很自然地被挤到角落。
那最引人注目的男人,就站在我面前,简直可以说是完全封住了我的去路。
洪冰想必被这比黑社会犹过之而无不及的阵势吓到,我却没有反应。
非我镇定从容至此,而是从这人露脸的时候开始,我已魂飞魄散,不知身在何处。
鬼魅一样出现,又强硬得不容任何拒绝。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把洪冰的处境扔到九霄云外。
两个男人在电梯里四目对望,一个畏畏缩缩,不尽惶恐,另一个深沉内敛,不知其意,真是很滑稽的镜头。
何况电梯中有这许多的旁观者?
但我说不出话来。我身我心,都在真真正正战抖着,仿佛只要动动指头,身体就会破碎成无数块,在地上堆成一处废墟。
思绪飘飘荡荡,麻木一般。
眼前的人与将,他的眼睛自看见我开始,就不曾移动分毫,仿佛知道自己仅仅凭借眼神就可以将我凌迟。
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目光中。
太多的含义蕴藏于与将的眼中,象所罗门的宝藏。
闪烁晶莹,亮如星辰。
可惜我太过惊惶,根本无从分析。
“叮!” 电梯忽然发出悦耳的铃声。
我霍然一震,如大梦初醒。原来一楼已经到了。
早被挤到门口的洪冰一步跨了出去,在梯门紧张地等着我。我也想出去,无奈与将挡在面前。
这命中的克星,遇上他,我哪里能使出分毫的力气抬腿?
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与将身边的男人也三三两两出了电梯,我盼望他也快点出去,他却偏偏一动不动,只一味盯着我。
要上电梯的客人被与将的保镖彬彬有礼地挡住,天知道他们又想到什么可笑的理由?我不敢分神去听,注意力集中在最危险的人身上。
与将深邃幽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忽然往后伸手,按下酒店最高层。
梯门又关了起来,顿时,这么狭小的空间只剩我们两人。
气压让人无法呼吸。我忍住胸口的疼痛,坚决不开口。
与将望着我,始终没有说话。他没有移动分毫的目光,让我难以抵挡,象被他眼中火光燃烧一样。
电梯在相持中,终于到达顶楼。梯门又打开来。
我窥探与将的脸色,揣揣不安,生怕他又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使出来。
莫非要将我从这里扔下去?以他的本事,绝对没有人能以谋杀罪名将他送入监狱。
正猜想不断,与将终于稍动,向我靠近。
我全身立即一僵。
“你昨晚和秘书共住一室?” 他在差点碰上我的地方停下,不再往前。话里的口气,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取笑。
“是又如何?” 怒火顿起,我狠狠反击: “荣与将,不要以为一定有人对你死心塌地。”
显然,反击并不成功。
与将脸上波澜不惊,挑衅我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减退迹象。
梯门又关上。电梯向下而行。
我俩用眼神较量片刻,沉默地对峙。
与将熟悉的味道飘到鼻尖,我忽然想起一事。
“荣与将,你昨晚偷偷潜入我房间?” 当时房中若有若无的,就是他熟悉的气息。
赫然惊觉,难道自己一直还在他掌握之中,不过笼子变大了而已。
如果他点头,我必定高声尖叫起来。
仿佛为了测试我的耐性般,与将冷冷看我多时,并不开口。
我顿觉窝囊,被人困在电梯里任看,还无反击之力。
目光中不屈之意渐升。
这时,又是“叮”一声,告诉我们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梯门打开,一脸担忧的洪冰和与将的保镖还等在门外。
原以为与将还要按顶楼键,在电梯里把我作弄个彻底,没想到他居然转身走了出去。
离开前,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扔下一句冷冰冰的回答: “生生,你以为我会对你死心塌地?”
无尽的讥讽嘲笑,蕴涵其中。
我呆立在电梯角落,不能动弹。
听他一言,几乎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来。
与将众人意气风发地离开,洪冰才小心翼翼入了电梯,将魂不守舍的我拉了出来。
“老板?你可好?”
我缓缓回神,把视线转到洪冰处: “我没事。”
“那就是荣氏总裁?第一次见真人,比报纸上的更有男人味。” 洪冰看出我几许惊惶,识趣地不问缘由: “合约签订会快到时间,我们还是快点去吧。”
我点点头,与洪冰一起走出大门。
与费若琳的合约,其实已经谈妥,签约不过是最后的仪式。幸亏如此,所以即使我心不在焉,状态失常,还是顺利地把合约签好了。
签订后,自然是众人兴致高昂的庆功会。身为黄氏总裁,实在无法推辞,只好强笑着在酒会上站了将近半个小时。
很快,开始有点头昏眼花。我对合作伙伴道歉,说我坐飞机太过疲劳,而且睡眠不足,终于从酒会上逃也似的跑回到酒店。
温哥华此行,一定灾祸连连,还是早点回法国为妙。我在电梯里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有荣与将的地方,注定不是净土。
我出了电梯,匆匆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着实害怕遇上与将。
我对他的惧怕,恐怕一生都无法消除。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我仔细关紧房门,转身。
顿时愕住,再次动弹不得。
房间里的不速之客,正站在我身前。他手上拿着我的睡衣,冷冷看着我。
如果我转身时眼角所看到的是真实情况的话,他刚刚正把我的睡衣放在脸侧,闭着眼睛,轻轻摩挲。
心悸……
“不是参加庆功会吗?这么早回来。” 自然的语气,毫无困窘羞愧。
我大叫起来: “荣与将!你这个变态!将我睡衣放下。”
每次一见此人,全身力气就象被骤然全部抽走一样。
与将一脸坦然: “哦?那是你的睡衣?” 在我愤怒的目光下,他将我的睡衣随便一扔,笑道: “我还以为是你那个宝贝秘书的。”
“不管是谁的,你这样的行为都和变态无异。” 我咬牙切齿: “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与将阴森的目光禁锢着我,让我冒冷汗,他跨前一步,我立即向后连退几步。
“生生,不要把别人扯下水。” 与将慢慢靠近,象猎人微笑着靠近他的猎物: “那个被拉下水的人,会很惨的。”
看着他不明含义的微笑,我心惊胆战。
“与将,擅入他人房间,窥探私人物品,是犯法的。”
“无非是酒店的员工给错钥匙,而我……刚好走错隔壁的房间。这不算大罪吧?”
又是狡猾的借口!他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伎俩天赋。
我恨恨瞪他,支撑自己正随时间逝去而不断减退的斗志。
与将任我盯着他,吃定我不会有任何动作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数下,仿佛在用力闻空气的的味道。
又在搞什么?我寒毛竖立。难道他在房中放了什么迷药,要对我……
“你身上没有味道。”
“什么?”
与他今天早上冷冷的微笑不同,与将忽然翘起唇角,露出一贯温柔的微笑: “生生,你的身上,没有那个女人的味道。”
蓦然如骤雷袭顶。
五脏六腑都穿了,破了。
何来半点战斗意志?
我深吸一口气,却无法鼓动自己丝毫。唇上一热,与将已经侵略进来。
撩动我翻腾不休的心潮,这人却浅尝后退开。
立即,感觉一片空虚。我失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与将后退几步,与我保持距离,温柔地看着我的脸。
此刻,我还浸在他的温柔中醒不过来,怔怔对着他望。
“生生,是你先来扰乱我的。礼尚往来,不算过分吧?” 与将一句话后,悠然自得,走向房门。
我痴痴看他从容走出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我还如在梦中。
礼尚往来?不过如此。
与将,这么千里而来,处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