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侧脸,礼貌性的对我微微笑。
在这个安静的画室里,面对着我喜欢的男子,尽管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我却依旧自顾自的、傻瓜一样讲着关于荷木的点点滴滴。
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喜欢他婴儿一样黝黑的眸子;喜欢他笑起来时,脸上小小的酒窝;哦,还有什么呢?还有他细软柔腻的发,奔跑在山野时,总是洋洋洒洒在风中,露出他饱满净洁的额头。然后他对着我笑,很天真的样子。
他叫我蓝旗姑娘;我喊他木木,荷荷,嗯,或者荷木木。我知道我这样称呼他比较矫情,但是原谅我吧,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乳牙初换的年纪。
第76节:一生难安(2)
长大后,我常常想起,那么多年前,换乳牙时的我和荷木,相互对着彼此笑的时候,为什么都没有觉得对方掉牙后的“黑洞”很滑稽好笑呢?要知道,我们总是不停的揭对方的短处的。从小就如此。
我对荷木好,一半原因是因为荷若。
荷若是荷木的姐姐,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蓝旗街上最最漂亮的小姑娘。从小,我就以为,将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只能是荷若的配角。
可是,到了上学的年纪,生活将我与荷若分成了天上人间。蓝旗街本来就是这个镇子上的穷人区,而荷若的家里又是整个穷人区里最穷的人家。他们家背负着太多太多的债务,就像蓝期街古老的街道上厚厚的尘埃一般。连我家这种穷困者都可以做他家的债主,其情形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念书之后,荷若只能带着小小的荷木在教室门外安静的等着我,踮起脚尖看着教室内的一切。
荷若与荷木。两颗小脑袋晃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等待着我下课,放学;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遇到哪些深深的水湾,我便跳着脚,汲水而过,污水漫过膝盖。回头,便见瘦小的荷若吃力的背着荷木趟水。荷木在她身后,黝黑的眼眸,细软的头发,紧紧的靠在她单薄的背上,很依赖的模样。
回家之后,我就很得意的做他们姐弟俩的老师。荷木从溪边给我折最好的藤条做教鞭,很仔细的用小刀修理的干净而漂亮。
干净而漂亮。就像我眼前,那个叫做荷若的女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将一个漂亮的女孩比做“教鞭”是不是显得我比较智障。但是我相信,这个比喻总比我形容我们班上那个最好看的男孩子漂亮的跟“烟灰缸”一样要贴切。需要声明的是,叔叔从上海带回来的玻璃烟灰缸,是当年,我们家最金碧辉煌的东西。
悄悄说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于早熟,反正当时我就觉得那个漂亮的像“烟灰缸”的小男生真好看,我当时是这么想的,那些好看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的糖块是那么的甜,那么,那个漂亮的“烟灰缸”男生吃起来一定很甜。所以,我借橡皮给他用,还会借发作业本的时机在他的座位前多溜达几趟。
第77节:一生难安(3)
这一些,哪怕是长大之后,我都没有跟荷木说。我怕他不屑的说我“臭流氓”。荷木从小到大用词都这么劲爆,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像温婉的荷若。
温婉的荷若从来都不和我吵架,但是我却有段时间因为烟灰缸小男生不和她说话了,因为,烟灰缸男每次见到来学校找我的荷若,都会笑得比向日葵还明亮。
你说,我能不嫉妒,我能不吃醋么?尽管当时我很小,但是姑娘我就早熟,怎么着?
可惜的是,再后来,就只有荷木在教室外安静的等着我;回家之后,也只有荷木做我的小学生。因为荷若需要为这个贫穷的家庭而开始忙活计了,去溪边采藤条,然后编成各种各样的大筐子,佝偻着小小的身体将它们拖到镇上去卖。
唉,她那个时候好小,和我一样,只有七岁的样子。
那时的荷木也只有五岁吧,我小小小小的学生。
三 荷木,以后,我会像荷若那样对你好。
两年后,荷木到了上学的年纪,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他不必像荷若那么苦,他可以享受上学的权利。那时的烟灰缸小男生也更漂亮了,但是他却经常在放学的时候,去溪水边找荷若,帮她一起采藤条。
那个小小的男孩,和那个小小的女孩,那么天真纯净的笑容,犹如溪流一样明亮。但是却说明了一个道理,我永远没有温婉的荷若出色,哪怕她不读书,也永远像明珠一样闪亮。
为此,我曾大病一场——现在想想,我简直太极品了,居然可以早熟得这么厉害!还知道相思成疾!
在我病的时候,荷若曾来看过我,怀里我给揣了两个鹅蛋。她的笑容那么晶亮,偷偷的放到我的被窝里,她说,蓝旗,这是我去采藤条从溪边拣到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悄悄的藏过来给你,我怕家里人知道了,就给荷木了,你就捞不到了。她说,蓝旗,你快点好啊!
被窝里,那两个鹅蛋是那样的暖,暖的就好像温婉的荷若一般。
荷木第一次上学那天,,荷若起得很早,散着两条小辫,砰砰砰敲我家的门,将荷木带到我面前,她说,蓝旗,以后你就带荷木去学校吧!
第78节:一生难安(4)
那天,我带着荷木去学校,而荷若就去镇上卖筐子。
离开的时候,荷木一直拽着她不肯撒手。荷若对他笑,说,荷木听话,姐姐赚钱供你读书呢。荷木才肯安静的跟着我走。
经过那个水湾的时候,荷木停了下来,满眼期冀的看着我,希望我像荷若一样,将他背过去。而我,却在对面,执拗的看着他,希望这个总是依赖着荷若的小孩独自走过。
那天,荷木很不开心的走过了水湾,将裤子给弄得很湿,脏兮兮的像一头小猪一样,拖着湿湿的裤子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对着我翻白眼。
放学后,我将荷木送回家时,荷木气鼓鼓的鼓着小腮帮说,蓝旗,我一定告诉荷若,你对我不好!
我说,你去说吧,荷若才不会生我的气呢!你个小跟屁虫!
荷若确实不会生我的气了,因为就在今天,小镇上发生了一场车祸,漂亮而懂事的荷若永远的合上了双眼。
那天,荷若小小的尸身前,荷木一直哇哇的哭,他说,姐姐,醒醒,我要你送我读书,蓝旗不好,蓝旗总是欺负我。
就是从那天起吧,我再也没有“欺负”过荷木。因为九岁的我,在荷若小小的尸体前,像傻了一样久久不会说话,最后,我才拉住哭泣的荷木说,我说,荷木,以后,我会像荷若那样对你好的!
那时的荷木在我怀里哭得满脸鼻涕,弄脏了我的新衣服。
从那天起,每经过那个水湾,我都会伏下身,将荷木背过去。我当自己是荷若,来疼着、宠着这个小孩!荷木在我背上的时候,经常会呓语一个词:姐姐。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当时荷木在我背上呓语姐姐时的模样,小小的脑袋,绒细的头发,依恋的表情。
四 眼泪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个突破口,总会决堤而出的
我以为,我会一直活在荷若的影子里,只要荷木喊我姐姐。
然而,十四岁后,荷木不再喊我姐姐,也不再喊我蓝旗姑娘。而是低着嘶哑的嗓子喊我“喂喂”。我常常偷笑,这个进入变声期少年的奇怪嗓音。
荷木十四岁之前,一直对我处于仰视状态;等他进入十四岁时,突然青春勃发,身高噌噌噌的连跳三级,换到我进入仰视他的状态。
第79节:一生难安(5)
荷木得意洋洋的说,喂喂,小短腿,你可以喊我哥了。
这时的我,应该是十六岁吧。十六岁这一年,我突然很不适应这种突发的改变,关于我和荷木的。
好在那一年,我在城里读高中,荷木在镇上读初中,所以这种不适的感觉并没有漫溢在我整个生活里,而是偶然的在我们两人同回蓝旗街时才会遇到。
有一次,和荷木去溪边放捉河蟹,荷木还冲我笑,说,喂喂,小短腿,别掉水里出不来!
其实,那一天,我特想反驳他,我想跟这个有些混球的少年说一说,几天前,我才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发现自己的腿貌似不是很短的样子,挺长的,所以,荷木,不要喊我小短腿。
那时,我突然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小时候的荷木。当时,我喊他胆小鬼。所以,他为了证明他不是胆小鬼,大半夜爬到我家窗户上敲玻璃,喊我的名字,蓝旗姑娘,蓝旗姑娘,你看,我不是胆小鬼,我半夜都能出门。
结果,那一夜,睡梦中的我,被他的那双漆黑的眼睛吓得高烧不断,一直在家里躺了七天。
这七天,荷木也执拗的没有去上课,一直小心翼翼的在我身边,探着他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直直的看着我。
我想,他准是在害怕,害怕我也像漂亮的荷若那样,疼过他、宠过他之后,突然离去,毫无征兆。
事实证明,我是不够漂亮的,所以上帝对我也兴趣不大,一个周后,我又活蹦乱跳的生活在荷木面前。
我醒了,荷木张开掉了门牙的嘴巴笑了一下,最终却哭了。
原来,眼泪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个突破口,总会决堤而出的。
五 殷红,靛青,纠结的模样。
荷木十五岁时,考入了我所在的高中。那天,我请他到柚子路去吃了田螺。很辣很辣的感觉,荷木吃的满头冒汗。
也是那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绚烂的颜色,殷红与靛青纠结着。也是那天,我第一次遇见了陆茗川。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暂时就称呼他为陌生的男子吧。
在柚子路那条长长的街道上,这个陌生的执画笔的年轻男子,画下了火一样的夕阳,和对比鲜明的青紫浓云。就像人性一样,可明亮如天使,亦可黑暗如魔鬼。
第80节:一生难安(6)
我本来想停住步子的,却被荷木一把拽走了。
因为柚子街上哪顿香辣田螺,荷木粉嫩的脸上开始冒青春痘。荷木很伤心的瞪着我,说,喂喂,小短腿,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好看啊?
荷木真的很好看,就像当时的荷若一样的好看。我喜欢他清泉一样的眼神,总是可以看见底。
荷木说,我总是祸害他,从小就祸害他。小时候,说他是胆小鬼,为了给他增添男子汉气概,就在他嘴巴上贴两片树叶,做胡须。因为嫌弃不够立体感,又将树叶换成了毛毛虫。结果,害得他的嘴巴肿成了肥肠。现在,又用辣椒给他捣鼓出青春痘,毁他的容。
关于他嘴巴成了肥肠,他还这样假象过,他说,蓝旗,幸亏你不是想利用增添胸毛给我增添男子汉气概,否则,这一胸部的毛毛虫,我绝对变成气球了!
其实,荷木,从小到大,我都不是故意的,我怎么舍得呢?
六 那个年龄啊,谁能理解,我曾这样为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翻山越岭而来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有着漂亮双手,画着彩色对比鲜明的画的年轻男子。直到第二年春天,学校旁边的那条街上,新开了一个画室,名字叫做“年华走远”;画室招收学画的学生。
不几日后,很多去过画室的女生,谈起里面的那个教画画的老师时,都是一脸兴奋得模样,她们说,他叫陆茗川,一个有着漂亮双手的男子,一个画着彩色鲜明的画的男子。
就在她们的这些话里,我的心,突然微笑了。就像很小的时候,看到荷木晃着那颗小脑袋背诵我教他的唐诗一样,整个心都暖了。
每天放学的时候,学校里很多的女孩子都会挤到画室里,叽叽喳喳,围着他不停的问很多无聊的问题。而陆茗川却总是很礼貌的微笑着回答,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格子条纹的衬衫,衬着他小麦色的皮肤,有种光影交叠的感觉。本来直来直去的格子条纹,竟在那一刻动荡起来,就好像海面上的波纹,一层层的,涌满我的心。
我是喜欢他的。
在我十七岁那年,这个单眼睛的男人,就像一颗巨大的种子,轰一声,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然后,生生不息。
第81节:一生难安(7)
我跟荷木说,我想去学画。
当时,是在食堂中,荷木正在我的对面吃青菜面。听了我的话,他的脑袋微微的一斜,然后点点头,说,哦,知道了。
我和荷木依然是蓝旗街上的穷人。所以,我没有多余出来的钱,让我去学画。所以,在那段时间里,陆茗川只能是供我想象的一个梦。
为了这个梦,我开始放弃吃早饭,将省下的每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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