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牵了蒋泽晨的手,问了些关于他的问题,蒋泽晨掂量着回答了,不露怯以免被瞧不起,也不露锋芒以免被惦记上,完美地扮演了一位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吃喝不愁的单蠢少年——人生处处是舞台,演技可不仅仅是在镁光灯下才能磨练的,蒋泽晨觉得,他为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实在是太明智了。
问了几句,王老太太满意了,便将蒋泽晨放到了一边,转而抓着蒋泽涵嘘寒问暖,间或也跟蒋父聊上几句,以免冷落了这位“女婿”。
看到自己的戏份完成了,蒋泽晨非常识情识趣地功成身退,装作对桌上摆放的糖果很有兴趣般走过去抓了几块。
含着嘴里的糖块,无视周围人若有若无地隔阂,蒋泽晨一个人站在那里,也算是得偿所愿地清净了下来,只有蒋泽涵的视线时不时地飞到他身上,关怀而安抚,让蒋泽晨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地变成透明人。至于在场的另一位与他有血缘关系的蒋父,则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乐呵呵地不断夸奖他踏实肯干、努力拓展公司在国外的影响的王老先生身上。
蒋泽晨知道,在王家这个院落里唯一还惦念着他的就是蒋泽涵了——无论他是为了什么原因——但是可惜他的身份毕竟不同,被王家二老疼惜地带在身边,片刻都不让他走开。蒋泽晨当了会儿背景,自觉无趣,干脆便趁蒋泽涵不注意的时候溜出了客厅,打算去外面放放风。
——反正他现在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十来岁的孩子,被无视了这么长时间,不大吵大闹博得别人已经很乖巧了,一时无聊跑出去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吗?要是他一直不声不响地忍下来,那才是“心性坚强”、“能做大事”的“好苗子”呢!
将自家哥哥仍在一堆如狼似虎的亲戚中,蒋泽晨偷跑地毫无压力,也毫不困难,很快便从院落跑去了王家的后花园,权当自己是免费游览了一圈古色古香的古宅公园了。
王家后院曲径通幽奇石林立,特别适合有些人闲的没事干躲在这里一边赏风景一边嚼舌根,同样也特别适合另外某些人躲在犄角旮旯处听壁角。原本打算单纯游览的蒋泽晨很不幸地变成了后者,而能够让他蒋家二少做这种没品位的事情的原因,自然因为是被嚼舌根的就是他们蒋家,而内容么,无非就是王家二老多么英明,蒋泽涵多么争气,而他蒋泽晨……多么傻罢了。
其实,这些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起码上辈子加这辈子的暗中观察积累下来后得到的猜想与其也□不离十,只是蒋泽晨不知道,让蒋泽涵用溺爱的方式将自己的潜在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中的手法最先是王家二老提出来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王家人清高,自命不凡,却也不是傻子,身上沾了世俗的烟火气,为了活下去,自然也脱俗不了。蒋泽晨觉得,在大家庭里生长起来的人也许本能地便会有一种强烈的竞争与攀比的意识——就像是他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最后不也因此而奋斗了一把吗?——而像王家二老这般能够从竞争中脱颖而出掌握整个家族的人,更是其中的翘楚。
蒋父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害了人,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王家二老决定,既然蒋父折腾死了他们的女儿,那么便要用整个蒋家的家业来还。
蒋泽涵刚刚失去母亲的那一段时间是最为脆弱的,从那一刻开始,他才从逐渐由一个普通的聪明的孩子,蜕变成了谋定而后动的阴谋家,而在这一蜕变中,王家可谓功不可没。一方面借由蒋父的所作所为,挑起蒋泽涵的不满甚至仇恨,另一方面则努力支持蒋父的野心和事业,让他无心关注内宅与孩子,王家的所作所为看似与蒋家凝成了一股绳、同心同德,却从根本上让蒋家的下一代离着自己的父亲越来越远,而王家则可以逐渐侵占蒋父原本在蒋泽涵心中的地位,成为他的支柱和依靠。当蒋泽涵与蒋父离心之后,就算他仍旧姓蒋,最终的一切仍旧还是落在了王家的手里。
——谁都是在为自己打算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论是疼爱着外孙的王家二老,还是关心着儿子的蒋家夫人,亦或是野心勃勃地利用王家别有用心的帮助将计就计大展拳脚却不想突遭横祸的蒋父。利益的争夺一直都是大家族中的主旋律,最终鹿死谁手要看手段,也要看造化。
其实,蒋泽晨觉得,他和蒋泽涵大概也是半斤八两,他们都是棋子,或是心甘情愿或是被逼无奈地担任了博弈中的一环,而身为棋子的最终结果不是被更强的棋子吃掉,便是当一辈子最趁手的那枚棋子,只有仅少数的人能够最终奋斗成下棋的那个,将整个棋局掌握在自己手里,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棋子。
也许最终获胜的是蒋泽涵,但是他从小到大一辈子劳心劳力,小心提防着算计着所有人,不得安宁;而输掉的他,起码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无忧无虑的时期,然后输得干脆,输得毫无压力,也没有遭太长时间的罪。到底是活得痛苦,还是死的愉快,便是人各有命了。
——啧,这么一想,蒋泽晨觉得自己豁然开朗,果然阿Q精神胜利法绝妙无比。非凡
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蒋泽晨悄悄离开了后花园,虽然心里还算舒坦,但是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反倒是摆了一副苦瓜脸,忧心忡忡。
自然,蒋泽晨这幅模样是逃不过蒋泽涵的眼睛的。只是他却并未问出口,直到吃过了午饭,与蒋父一起回到蒋家后,蒋泽晨才被自家哥哥拉回了屋子坐在床上说悄悄话。
“出了什么事,小晨,有人欺负你了吗?”担忧地看着蒋泽晨,蒋泽涵总觉得如此若有所思的沉郁表情根本不适合自家乐天到没心没肺的弟弟,不由将他圈在怀里,细细询问着。
蒋泽晨摇了摇头,目光闪烁,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小晨?”蒋泽涵不由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让蒋泽晨贴向自己,“你这样哥哥很担心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蒋泽晨最终摇了摇头,死咬着嘴唇一副宁死不屈地倔样子。
“不可能没事!”蒋泽涵提高了声音,将他的脸扳向床边的镜子,让他注视着镜子中映出的委屈到眼圈泛红的少年,“小晨,你根本不会撒谎,不会掩饰想法!”
——放屁,老子从上辈子就开始撒谎了,这辈子更是以“口是心非”为职业,好歹都是一只脚踏入职业演艺圈的老鸟了,怎么可能连撒谎和掩饰都不会?
蒋泽晨抽了抽鼻子,垂下视线,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副被逼无奈着犹豫坦白的模样,“哥,我说我不喜欢王家,不喜欢你外公外婆那些人,你会不会不高兴……?”
抬起蒋泽晨的下巴,看着那一双被水润过的漆黑却纯净的眼睛,蒋泽涵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略微放松了下来,紧绷的嘴角也缓了缓,露出一抹笑容。
“笨蛋,哥哥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喜欢小晨?”揉了揉蒋泽晨的头发,蒋泽涵轻声哄着,“小晨喜欢谁那是小晨的事情,只要小晨一直喜欢哥哥就好,至于其他人……哥哥恨不得小晨都不喜欢呢!”
“嗯……我相信哥哥!”蒋泽晨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埋首进了蒋泽涵的颈弯处,蹭了蹭,蹭掉了他好不容易挤出的几滴鳄鱼的眼泪。
——被坑了那么久,蒋泽晨就算再笨,也总该学以致用了。他不指望能够把蒋泽涵坑住,只是希望今后在关键的时刻,能够有一条退路,让自己安然避祸。
——无论如何,蒋泽晨都希望今次的未雨绸缪,其实是画蛇添足,永远都用不到。
蒋家兄弟俩“交心”后“温存”了没一会儿,就被蒋夫人的喊声从二人世界中拉了出来。与王家二老不希望蒋泽涵与蒋泽晨走得太近一样,蒋夫人看自家儿子跟蒋泽涵混得那么熟也是各种碍眼的。
蒋泽晨无奈地从蒋泽涵怀里钻出来,摊开手耸了耸肩膀,随即高声应着朝门口走去,而蒋泽涵则仍旧坐在床边,心情不怎么愉快地扒了扒头发。
“其实,小晨,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什么?”蒋泽晨回头,茫然。
“你不喜欢我外公外婆,其实,我也不喜欢你的妈妈。”蒋泽涵的声音轻描淡写。
“……为什么?”蒋泽晨心中一凛,没想到蒋泽涵竟然这么干脆地就捅破了他一直在伪装的东西——这一点都不科学!蒋泽涵你怎么了?!
“因为,她总是打搅我们,连凑在一起说一会儿悄悄话都不行。”蒋泽涵笑得弯了眼睛,“嗯,对了,同理,我也不喜欢爸爸。”
“…………”蒋泽晨抽了抽嘴角,最终决定扭头不再理会自家突然抽风的大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哥们儿你这是在开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一惊一乍地吓死人啊喂!
30、第三十章
不知道是不是被蒋父将自己儿子带去王家拜年的事情刺激到了;第二天一早;蒋夫人突然宣布她想带蒋泽晨回家一趟;当即就将本就不算热闹的饭厅刺激地鸦雀无声。
蒋泽涵微微皱眉;看了看身侧仍旧拿着筷子将煎蛋往嘴里送的弟弟;有一种想要表示同去的冲动;但是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今天,他已经说好要跟蒋父一起去公司学习;而且以他的身份;也的确不应该与蒋夫人那边走得太近。
总之,虽然蒋夫人的提议突发奇想到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却没有人出言反对;于是蒋泽晨在吃早餐的时候;再次被动地决定了一天的行程。
送走蒋父与蒋泽涵,蒋泽晨看着蒋夫人叫来车,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了上去,深深以为蒋夫人将昨天的时光全部用于购物了……
上辈子,蒋泽晨小时候从来没有去过外公家,直到他长大了,在外公生病住院的时候才被母亲带去见了外公外婆,只不过当时他忙着跟哥哥争斗,去的次数并不多,而最后一次见面,则是在外公的葬礼上。
——不过,既然这辈子都能涉足王家了,提前去一次外公家也不是什么多奇怪的事情。
为了这次荣归故里,蒋夫人可以说花了很多心思,不仅礼物充足,还开了两辆车,一辆颜色鲜艳线条流畅的拉风跑车用来坐人,一辆平头百姓都知道是名牌的“别摸我”用来运货,在蒋泽晨眼中颇有几分暴发户招摇过市的感觉。
当然,这些跟蒋泽晨都没什么关系,他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与蒋夫人独处的时候会被她就演员问题说教,因为万一出现这种情况,可就没地方让他躲避,也没有人会帮他抵挡了。
幸好,外公外婆基本上占据了正兴奋地规划着回门的蒋夫人的全部大脑,一路上,蒋夫人一直滔滔不绝地为蒋泽晨讲述自己的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人,教育他要有礼貌,重点表示了外公家条件不比蒋家,不能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惹老人不高兴。蒋泽晨自然都一一都应了。
对于并不熟悉的外公外婆,蒋泽晨记忆中唯一的感觉就是他们都是很普通的老人,普通平凡到根本很难给人留下任何的印象。
蒋夫人的娘家离B市并不算太远,走高速车程也就两个多小时,小县城不算大,而蒋夫人的父母的工资也并不高,生活简朴而平淡。虽然蒋夫人在攀上高枝后一直不断地往自己父母的卡上汇钱,但是蒋夫人的父母却从来没有动用过这笔钱,也一直没有按照蒋夫人的想法,搬去大城市养老。
小县城里大概很少会见到如此亮眼的跑车,蒋泽晨一行人自然受到了居民们的亲切围观,下了跑车的蒋夫人足蹬尖锐地可以当凶器的高跟鞋,长款风衣下是清凉的短裙美丽冻人,看身型绝对不像是三十多岁生过一个孩子的女人,凹凸有致,摇曳生姿。而蒋泽晨则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蒋夫人牵在手里,不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蒋家父母住在一家破旧居民楼的三层,楼前空地面积很小,停了两辆车便被堵得满当当的,楼道也逼仄狭窄,还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蒋泽晨看着蒋夫人艰难地在楼道里行走,抓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用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失足滚落。
幸好,蒋夫人的平衡能力甚强,有惊无险地登上三楼,按响了门铃。
多年未见后,蒋夫人与父母亲的重逢是从相顾无言开始的,随后蒋夫人的父亲一声长叹,蒋夫人的母亲红了眼睛,而蒋夫人自己也在叫了一声“爸、妈”后便哽咽难语。
蒋夫人与母亲抱在一起边哭边说话,而蒋夫人的父亲则看着自家的小客厅被不断搬运上来的礼物堆满了之后,将手放在一直